【柳岸】走下神壇的樣板戲(隨筆)
1988年以來,我黨實事求是的優(yōu)良作風,已經(jīng)開始恢復發(fā)揚,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錢浩亮,終于再次回到他鐘愛的舞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自然演唱的全是傳統(tǒng)唱段,可是每次演出結(jié)束,他抱拳謝幕的時候,觀眾戲迷總會一陣陣熱烈的掌聲不依不饒讓他退不了場。無奈,浩亮不得不一個精彩的亮相,伴隨一聲鏗鏘有力的道白“謝謝——,媽!”隨之,“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高亢激昂的唱腔在劇場蕩氣回腸,震撼心靈。排山倒海的爆鳴掌聲之后,帷幕才能夠徐徐拉上。也許筆者有失偏頗,我認為,以《紅燈記》為代表的八個樣板戲,無論思想性還是藝術性,其創(chuàng)造的京劇藝術經(jīng)典至今無戲劇超越,雖歷經(jīng)風雨,褪盡鉛華,仍是戲迷票友和平民大眾的深深喜愛。
對此,錢浩亮報以苦笑。私下他曾對朋友說,大家都以為紅燈記是我的代表作,其實不是,可是別的大家不認。
福兮禍所伏。京劇大師錢浩亮,不,還有八大樣板戲的悲劇,在于特殊年代特殊形勢和詭異因素的推波助瀾,把樣板戲推上了極處,推上了神壇。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失去了它本該的定位,離開了它本該的唱做念打走,生旦凈末丑的藝術舞臺。
記得,《智取威虎山》是1970年第一部拍成電影的樣板戲,在我們河南省各地首映時,當?shù)攸h政軍的領導都要帶領群眾敲鑼打鼓,恭迎電影拷貝,場面之虔誠,之熱烈,恍若皇上駕到吧?還有,鄭州煙廠曾開發(fā)一種低價、大眾型的普及煙,牌子取名《紅燈記》,后來有人發(fā)難,說,其諧音是“紅燈記演(煙)不好”,上綱上線要最追查,鬧的煙廠自危,趕忙取消了這個煙名,這件事鄭州老煙民大概都記憶猶新。那年代,誰非議或?qū)影鍛虿蛔鹁?,幾乎與反革命同罪。
筆者當年是電纜廠的工人,玻璃纖維具有絕緣效果,是生產(chǎn)電纜的材料?!逗8邸分鹘欠胶U溆芯渲牡腊祝骸安AЮw維有毒!一旦混入出口亞非拉的小麥,被人誤食會有生命危險,那將嚴重損壞我國的聲譽吶!”危言聳聽,義正詞嚴。我廠電纜車間配料工段十幾名工人,經(jīng)常與玻璃纖維直接接觸,據(jù)此,三番五次向領導要求享受保健費。勞動保護部門無能為力,沒有資金來源,便一拖再拖,工人貼大字報“造反”,板戲的強大威懾,讓領導不寒而栗,最后從工會(時稱工代會)的困難家庭補助中,抽出一部分,發(fā)這些工人(每人每月3元)。文革結(jié)束撥亂反正,《海港》和其他的樣板戲一樣不再那般顯赫,這筆保健費不了了之,工人也沒有人再申辯。玻璃纖維是否有毒,筆者不得而知,不過,始終勞保部門沒有把那個工段列進保健發(fā)放?,F(xiàn)在企業(yè)煙飛云散,我等頤養(yǎng)天年,但凡聚堆,閑聊起這件保健的故事,幾個退休老頭總會忍俊不禁,有誰興致來潮,鬧段:“自從退休離上海,馬宏亮我退休又重來”都會捧腹大笑?!逗8邸窐影鍛蚶锱琶亢螅怀瘟鱾鞑蝗纭都t燈記》、《智取威虎山》,可是在我們廠傳唱較廣,原因在于玻璃纖維有毒和保健費惹出的風波事件。
文革結(jié)束之初,廣播一段逗樂相聲,好像馬季、唐杰忠說的,流傳很廣:《智取威虎山》演出,楊子榮和座山雕對土匪黑話。座山雕:臉紅什么?楊:精神煥發(fā)。座:怎么又黃了?楊:防冷,涂得臘。之后,座山雕疏忽,畫蛇添足竟又問了一句:怎么又黃了?楊一時尷尬,躊躇片刻隨機應變答:又涂了一層蠟。接著比賽槍法,楊子榮打槍,槍響之后,后臺應該立即關掉一盞燈泡,以示槍響燈滅,可是后臺操作當時心不在焉,忘了關燈,槍響之后,燈泡仍然耀眼明亮,楊子榮瞅來瞅去十分難堪,于是再次推彈上膛,不料后臺操作又因過分神經(jīng)緊張,手忙腳亂把電閘拉掉了,全場皆滅,一片漆黑,座山雕也腦瓜靈活,連連稱贊說,好槍法,好槍法,全打中了!
當年,我聽這個段子笑得前仰后合,可是根本不以為真。我是樣板戲紅得發(fā)紫年代過來人,那時候樣板戲奉若神明,每場演出慎之又慎,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如此大的政治婁子,倘段子所言為實,舞臺工作人員、團長直至當?shù)仡I導,不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才怪呢!
風雨滄桑,時代變遷,終于,和京劇藝術家錢浩亮一樣,樣板戲回歸了屬于它的舞臺,從炙手可熱回歸了凡塵民間。雜文修飾筆法可以引用“我家的表叔數(shù)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的著名唱詞,辛辣調(diào)侃那些,跑官要官行賄受賄的社會腐敗現(xiàn)象,而無對樣板戲不恭之虞。筆者曾見過一個手藝人,把紅燈記里有滋有味余韻悠長的暗號:“磨剪子來戧菜刀!”錄進小喇叭,穿街走巷,備受主婦歡迎,自然生意不錯。浩然正氣的楊子榮飾演者童祥苓,可以沒有任何顧忌,劇里英雄之外,下海經(jīng)營,餐館當老板,提高生活水平。過去神壇之上,這些現(xiàn)象絕不會容忍,也不可想象。
被譽為近代紅樓夢的長篇系列小說春、秋、家是我青少年時期讀過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記憶較深,因而,巴金是我十分尊崇的大作家。然而,對樣板戲老人深惡痛絕,說,我一聽到樣板戲的曲調(diào)旋律,唱腔唱段就毛骨悚然。其實,我覺得,老人是文學家,自然和戲劇藝術靈犀相通,樣板戲的藝術成就老人不可能否定,只是恨屋及烏罷了,因為那個年代給巴老這樣的文學家?guī)磉^太多的創(chuàng)痛和記憶。樣板戲的旋律唱段,很容易讓瞬間穿越回不堪回首的年代不足為奇。平心而論,我喜愛樣板戲,但對巴老的評論充分理解,樣板戲是藝術經(jīng)典,巴老是文學泰斗,都無可厚非。
常言道,一花獨秀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毋庸諱言,樣板戲是一朵艷麗奪目的藝術花朵,謂之革命現(xiàn)代劇或革命樣板戲,名副其實,但是,生活是豐富多彩的,藝術是斑斕繽紛的,觀眾票友的審美欣賞喜愛是多種多樣的,不僅需要慷慨激情的革命戲,也需要小橋流水的恬靜,卿卿我我的甜蜜,天倫之樂的美好,同時,也需要才子佳人的傳統(tǒng)戲,比如,在我們河南,那個年代被一度封禁的豫劇《朝陽溝》,人氣指數(shù)毫不低于樣板戲;比如,那個年代被批判的交響樂《梁祝》,聽眾熱情和樣板戲一樣高漲。即使常香玉的傳統(tǒng)代表劇目《花木蘭》《白蛇傳》《紅娘》等,在河南老百姓中和樣板戲一樣家喻戶曉,耳熟能詳。
現(xiàn)在,戲劇文藝舞臺,百花齊放,爭奇斗艷,走下神壇的樣板戲和姹紫嫣紅的其他花朵一樣,都在散發(fā)著各自獨特的魅力和芳香,共同構(gòu)造著絢麗多彩的春天畫卷。適逢好時代,盛世花開,想看啥看啥,想聽啥聽啥,戲迷票友們,——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