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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曉荷·人世間】父親打我(散文)


作者:趙聲仁 秀才,2472.60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533發(fā)表時間:2024-07-12 20:30:03
摘要:作為當過老師的父親,一生破例地打過我一次。此外沒有任何動手打人罵人的記錄。原因是我給老師起外號。父親,是在用打破常規(guī)的辦法,來維護教師的尊嚴,守望學校的這塊凈土。

父親打過我一次,是唯一的一次。聽母親說,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動手打人。父親對我們經(jīng)常說,理可以辯,話可以說,但不能罵人,更不能打人。直到他去世,我沒有從他口中聽到過半句臟話。平時若聽到我們在說話中有臟字,哪怕一個“媽的”這樣的字眼,他也馬上擺手昂頭,瞪我們幾眼。我們立時擠眼吐舌,表示認錯。
   但他,著實打了我一頓。
   說實話,我小時候,父親是偏愛我的。原因大致有三,一,我是老小。我們家鄉(xiāng),有個諺語:大的喜歡小的嬌,當不間的不打腰。不打腰,就是不被喜歡,不被待見的意思。這個諺語印證了父親對我們哥幾個的態(tài)度。父親1911年出生,我是1956年出生,我出生那年,他已是45歲的人了,45歲抱個老兒子,是人生一大幸事。二,夭折的孩子多。母親一生生了8個兒子,夭折了四個,最大的三歲,都是我的哥哥。這給父母不知帶來多大的精神打擊和心靈創(chuàng)傷。對存活下來的四個,父親當然倍加珍惜。三,我可能真的著人喜歡。我頑皮會說話,長得又白胖水靈。小時候我吃母乳5年,身體底子好,長得白胖,個子也高。我三哥比我才大兩歲,挨肩。但他比我個頭要矮,面容要黑。對他,父親就不如對我好。比如來了客人,父親允許我上桌,三哥就沒份。下雨陰天有時間了,父親還耐心地教我下象棋,三哥只能在一旁看著。后來三哥提起,還覺得有些不平。
   有一個小故事,更可以說明父親對我的寬容和喜愛。村里一個電工,是父親小學的學生,我的本家二哥能說會道,愛開玩笑。我們住得很近,見面很多。他就經(jīng)常拿我開玩笑。一次他叫住我,蹲下身,從上衣兜里掏出兩塊糖,在我的面前一晃,鄭重其事地問我:“哎,老四,你告訴我,你爸媽結(jié)婚時,你到底吃了幾碗大米干飯?說錯了也沒事啊,兩塊糖全給你!”
   我應該是五六歲。兩塊糖的誘惑實在太大,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我真想好好回答。但這個話題好像沒有遇到過,無從答起。
   我晃晃腦袋,說:“不知道,二哥你告訴我吧,下次就記住了。”
   “你不是老四嗎,四碗。我給你記著呢。下次問,別再忘了啊?!彼幃惖匾恍Γ褍蓧K糖塞給我,大笑著走了。
   “二哥,我記住了,四碗!”我把糖放嘴里一塊,沖他的背影喊道。
   這以后的一段時間里,他見面就問我這個話題。特別是人多的時候,連問幾遍,讓我大聲回答。有時給幾塊糖,有時給個蘋果。大家捧腹大笑。我隱隱約約感覺這里暗藏玄機。撒腿跑了。以后二哥再問,我就什么也不回答了。
   但有一天晚上,他到我家串門,專門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父親。當然,母親也在。他稱父親為老師,叫母親大嬸子。他一邊學這個過程,一邊摩挲我的大腦袋。父親聽了也笑出聲來,說二哥上學時,壞點子就多,聰明。然后沖我說,以后回答二哥的問題,要動腦子。父親一點沒有因為我的無知而訓斥我。
   父母是1937年結(jié)婚,而這位本家二哥是1945年出生。
   父親個子小,前額的頭發(fā)脫掉不少,但耳朵大,鼻子大,眼睛有神。容貌和職業(yè)的原因,他總給我們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平時我們哪說得不對,或做得錯誤,他只看一眼,我們立時就心里發(fā)顫,趕緊停住。在外邊調(diào)皮耍賴,人家一提要到我父親那告狀,我們立刻罷手求饒。
   所以我這一次挨打,完全出乎我的意外。但事后想來,也在情理之中,這正好符合父親的辦事邏輯,讓我更懂得了父親的內(nèi)心世界和他的是非觀念,反倒覺得是件挺榮幸的事情了。
   挨打的原因就一個,是我給我的老師起外號,傳得遠近聞名,最后傳到父親耳朵里了。
   這個老師,是我們村的,還是我們一個小隊的。他叫趙蘭蘭,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期出生。是父親教小學的學生,父親從外地回到家第一年進村校當老師時,她剛好入學。
   我上學的這所學校,也是父親曾教書的學校。坐落在村北頭,三畝多的一個大院子,中間一棵大槐樹,四周一圈房子,門朝北開。這個院子原是村里一個地主老財?shù)模?948年雙“十二”唐山解放,宅院收歸村里,改作學校。父親從建校那天起,就在這里教書,一直教了十二年。作為舊知識分子,他講究師道尊嚴。四個兜的上衣,莊重干凈,左上衣兜,長期插著一只鋼筆,制服褲子總是筆挺的。以后公職丟失了,當了農(nóng)民,那只鋼筆還是總插在他衣兜里。他從內(nèi)心熱愛教書這個行當,從鄉(xiāng)親們對他的敬重中,他體會到教師職業(yè)的崇高。他覺得老師這個職業(yè)不容褻瀆,學校這塊凈土,不容污染。
   趙蘭蘭老師在村里的輩分小,叫我四叔,叫我父親大爺。她見到我父親,都先叫聲大爺,而后再叫聲老師。她個子很高,一米七的樣子吧,高出我父親半頭多。見到我父親,總是有意無意地往下欠身,父親則示意她站直。蘭蘭老師身材苗條,容貌也好,但有一個她總想克服的小缺陷,就是走路時,上身晃,左右小幅度搖晃,像缺乏營養(yǎng)而不能支撐身子挺直一樣。她一個人走路時,尚不太顯眼,若是和別的幾個老師并排走路時,就特別明顯。她行二,她的姐姐,妹妹和她個頭相差不多,但走路腰板挺拔,不晃。
   蘭蘭老師講課用心,但水平一般,偶爾有個小錯出現(xiàn),讓像我這樣調(diào)皮的學生經(jīng)常抓住小把柄,搞個惡作劇什么的。作為老師,她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脾氣柔和,甚至有些懦弱,壓不住學生。
   老師于學生,如同店主和客人,店大壓客,客大壓店。遇到了這樣好脾氣的蘭蘭老師,壞嘎子學生們自然就會經(jīng)常搞些小事端出來。比如秋天到了,就有學生把裝有蟈蟈的小籠,放到請假未到的學生桌斗里。蘭蘭老師講得正起勁,“蟈蟈”清脆的聲音驟然響起,教室立即亂成一團。比如,蘭蘭老師正在板書,不知從哪個方向,射出兩個粉筆頭,沖向黑板,險些射在老師頭上。老師回頭,只能面對一屋子的哄笑,男女學生,沒有一個人出面檢舉。蘭蘭老師氣得說話聲音都扭曲了。特別讓她難堪的,還是在課堂上,當著三十多個學生,指出她講課的錯誤。有一次,講生字課,她把心廣體胖的“胖”讀成肥胖的胖,有一個叫小城的學生立刻舉手站起來給她指出來,讓她臉紅一陣白一陣的。關(guān)鍵是,小城的媽媽也是我們這個學校的老師。
   鬧得最兇的一次是,上課前,兩個男生把掃地的笤帚放在半掩半開的教室門上,老師推門進來,笤帚不偏不倚,準確地砸在老師頭上。蘭蘭老師氣得當即轉(zhuǎn)身,晃著上身,跑回辦公室,把劉校長請來了。劉校長雖說也是女的,但厲害得很,學生們都怕她。她進教室,眼睛四周一掃,說:“我已經(jīng)知道是誰干的了。兩個人。給你們個機會,主動說了,從輕處罰,要是不說——你們自己知道!”當事者早嚇得沒了主意,下了課,就跑去找劉校長,招了。
   校長在全校師生大會上,點名對這兩名學生進行了批評,并給予警告處分。
   這兩個學生,正是經(jīng)常找我一塊割草放羊的伙伴。遇事,他們拿我當主心骨。當天晚上,他們找到我,商量如何報復老師。這時,蘭蘭老師被砸跑回辦公室時晃動身子的畫面,又清晰地回放在我的腦海里,我稍作思考說:“給她起個外號,二晃!”
   他倆當即說:“高,實在是高!”這是電影《地道戰(zhàn)》中大漢奸湯司令給日本侵略軍山田隊長拍馬屁的臺詞。我們看過幾次這部電影,里邊的經(jīng)典臺詞已經(jīng)倒背如流。
   好事不出門,笑料傳千里。好像幾天之間,全校師生,甚至全村百姓,沒有一人不知道蘭蘭老師的這個外號了。下課十分鐘休息時,學生們仨一群倆一伙地扎堆議論。蘭蘭老師上課出來時,不少學生在后面盯住看她。蘭蘭老師,走路都有些不自然了。
   我們?nèi)齻€頑皮學生,滿以為在背后發(fā)泄一下,然后在同學之間,串通串通,一說一笑,就銷聲匿跡了。哪承想傳播這么快,這么遠!真是始料不及。我們?nèi)颂貏e是我,很是后怕!
   精明的劉校長又找到那兩個放笤帚的學生,不費一槍一彈,他倆就把我賣了出去。
   劉校長也是我父親的學生,她帶著蘭蘭老師,來到父親干活的地里,把這個事情和我父親說了。于是,開始了我挨打的全過程。
   父親真是沒有動手打過人,這次打我,顯得很有儀式感。傍晚,我正幫媽媽燒火。父親下地回來,把鐵鍬往墻邊一放,就直接奔向我,雙眼似有火星冒出。他說:“你干得好事!到屋里,把褲子脫了,屁股露出來,看我不好好打你一頓!”
   媽媽是經(jīng)常打我的。她是拿著撣子或笤帚打我,不管腦袋屁股腰腿,趕上哪就是哪。我就炕上地下地跑,屋里外邊的跑,邊跑邊“不了,我不了”地討?zhàn)垺K凡簧?,氣消了,也就不追了。所以這次父親拉著架子要打我,我進屋后,也一下跳到炕上。父親在屋地上喊我下炕,喊我脫褲子,伸手逮我。我就在炕上炕頭炕腳地跑。父親往東追,我就往西跑,父親往西追,我就往東跑,父親往炕上伸手,我就往炕里窗臺邊跑。
   應該是1968年,我是四年級。推算起來,父親這年已是五十七歲的人了。他身體瘦小,又干了一天活,顯然沒有力氣再追我了,就站在屋地上,眼睛看著我。我心驚肉跳,不知下一步父親要采取什么更嚴厲的手段。片刻之后,父親向我擺手,嚴肅地說:“你下來,我要問你話,說好了,可以不使勁打你!快!”
   我知道,這事父親不會輕易放過我,就大著膽子,拽著褲腰帶,戰(zhàn)戰(zhàn)兢兢下了炕,用恐懼和后悔的目光看著父親。
   “蘭蘭老師的外號,是你起的嗎?”良久,父親問。
   “是,起著玩的!”我說。
   “那是你們的老師,天底下有給老師起外號的嗎!”
   “我知道錯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們能這樣對待自己的父親、長輩嗎?”
   “給學生幫忙。他們找我,我沒好意思推脫!”
   “真是造孽!那蘭蘭老師怎么天天面對學生!”
   父親好像越說越氣,終于伸出左手,拽過我,用右手往下拉我的褲子,直到露出兩個屁股蛋子。他高高揚起右手,啪啪,一個屁股蛋上打了一下。勁頭并不是太大。像是怕打偏了似的,彎腰看下我的屁股蛋子,又伸手打了起來,總是抬手很高,落下不重,而且,一下一下,保證打在屁股蛋子中間。
   父親說:“一個屁蛋打十下,看你以后還給老師起外號不!我當了十幾年的老師,沒遇到一個學生給我起外號的,真是反了你們了!晚上寫份深刻檢查,明天交給劉校長、蘭蘭老師各一分發(fā)。再抄一份給我,給你記上一筆賬。”
   我數(shù)著,到了十下,父親果然住手,說:“再有這樣的事,打一百下。穿上褲子吧!”
   中間,媽媽曾進屋兩次,說該打,要父親狠狠地打。父親說,我就打屁股,這地方肉厚,不至于打出病來。
   這次挨打,就這么結(jié)束了。按理說,父母打子女天經(jīng)地義,當兒女的不會怎么計較。我父親因為就打過我這一次,所心我始終銘記在心。有時我想,假設父親沒有當過老師,假設蘭蘭不是老師,再假設我不是給老師起外號,父親還會有動手打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嗎?我還想,父親在氣頭上打我的時候,也沒有忘記要打屁股,追著搶著打屁股。他是怕打腦袋打腰腿的,讓我受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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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父親對老師的高度評價。而父親作為一名老師,他也是以身作則。他為子女,為學生做榜樣——理可以辯,話可以說,但不能罵人,更不能打人。作者父親去世,他也沒聽到父親說過半句臟話。其實作者是被父親疼愛的,只因自己給老師起外號,父親才用打破常規(guī)的辦法,來維護教師的尊嚴,守望學校的這塊凈土。其實這是作者父親有動手打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在兒身上,疼在父心中——父親說,我就打屁股,這地方肉厚,不至于打出病來。從父親角度來看,父親是一位好父親;從老師角度來看,父親是一位好老師!俗話說:父親如海,始終給我最深的關(guān)愛包容;老師如春風,帶來知識的春雨。作者通過身邊事用樸實的語言詮釋自己的父親,情感自然,讓讀者為之感動。好文,極力推薦共賞!感謝賜稿曉荷?!揪庉嫞毫阌嗾摺俊窘骄庉嫴?精品推薦F202407280005】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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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零余者        2024-07-12 20:30:59
  向作者學習,向文中父親致敬!
一個九零后,擁有七,八零后的思想。
2 樓        文友:十月楓葉        2024-07-12 21:05:52
  我小時候沒挨過打,老了想想挨打應該是件幸福的事兒。
3 樓        文友:蔚藍楓葉        2024-07-12 22:41:23
  父愛如山,母愛如水。作為老師的父親教育的好。母親進來兩次看著父親打你,她是里心疼,又生氣你給老師起外號,所以說該打。父親把趙老師你打的尊敬師長了。把你打成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學家。嗯,該打????????。
回復3 樓        文友:趙聲仁        2024-07-13 23:26:08
  哈哈哈,是的
4 樓        文友:蔚藍楓葉        2024-07-12 22:44:41
  趙老師筆耕不綴,極度美文!
5 樓        文友:范明秀        2024-07-15 13:34:16
  就是喜歡趙老師的文章,親切自然,讀著有身臨其境的感受!拜讀學習!
回復5 樓        文友:趙聲仁        2024-07-16 22:36:41
  謝謝范老師鼓勵!
6 樓        文友:何葉        2024-07-30 13:05:46
  恭喜精品!打是一種疼愛!文章好有愛!加油
何葉
7 樓        文友:陌小雨        2024-07-30 17:46:37
  恭喜老師斬獲精品!
山本無憂,因雪白頭……
8 樓        文友:零余者        2024-08-02 10:42:13
  恭喜老師精品!
一個九零后,擁有七,八零后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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