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44歲和癌癥遭遇(散文)
題記:前幾天又去了一趟醫(yī)院,主要是復查,看五年前的那場病在愈后情況怎么樣,按醫(yī)生的要求做了所有的檢查,醫(yī)生說恢復很好,再沒有看見淋巴結病灶,雖然我自己也知道恢復得很好,但是看到檢查結果心里就更放心了。癌癥病人在治愈后有一個五年生存期,就是說五年再沒有復發(fā),后面再發(fā)的機率就比較小了,對此我深感欣慰。想起五年前在醫(yī)院治病時的那些情形,簡直就是人生的至暗時刻。這篇文章是五年前我病中所作,題目是《在病中》,現(xiàn)在看來依然感慨萬千。但愿人間無病痛,祈愿世間無災難。
一
青春痘長在哪里不會讓你擔憂?誠然不是腰上,正確答案是長在別人身上。什么病不會讓你感到困撓?一切你沒有得上身的病都不會困擾到你;反過來,一旦你得上某種病,這種病就會困擾到你。以上集中說明了一個現(xiàn)象——與你有關的,你會特別關注和重視:反之,你的重視程度與關注度就低得多。
霍奇金淋巴瘤,估計一般人也都未曾聽說過,其實之前我也不知道有這樣一種病——那跟我有什么關系呢?直到我自己患上并檢查出來之后……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病,去網(wǎng)上搜索一下便會非常清楚,但是我可以簡單地告訴你,它是一種惡性腫瘤,更直白一點,它是癌癥的一種!
看到這里,估計大家不免驚訝了,而當我被確診是這種病時,心情不僅僅是驚訝還有沉重和沮喪。
時間回溯到去年的夏天,我發(fā)現(xiàn)頸部右側有一個不大的淋巴,約有一毛硬幣大小,很長時間了也沒有消散。其實若干年前身上也有過這樣的東西,但時間不久都會自己消散,但這次這東西居然有了些時日,雖不痛癢但久不消散,令人懷疑,便去醫(yī)院就診。
外科醫(yī)生用手摁了摁、摸了摸那個淋巴結,便讓我去做個穿刺檢查,于是按要求去做了——檢驗室的醫(yī)生用針頭在我的患處取了一點樣,告訴我下午來取結果。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了半天,下午便及時去檢驗室取結果——檢驗單上寫著樣本是正常的淋巴結組織,這下我總算放下心來了。醫(yī)生見結果正常,也沒有開什么藥,只說讓我注意觀察。
但是這個淋巴結并沒有消散,相反慢慢變大了。及至春節(jié)前后,除此之外,還常常有另外一些癥狀發(fā)生:晚上時常流虛汗,每醒后身上便是濕淋淋的,我懷疑是不是被子蓋厚了或者是腎虛,便換了薄一點的被子,又去藥店買了瓶六味地黃丸——國人總是喜歡根據(jù)自我的經(jīng)驗判斷自己的病癥然后自己去藥店買藥吃,不是迫不得已一般不會去醫(yī)院;然而采取了這樣的措施后癥狀并沒有得到緩解。那一段時間還總是低燒,甚至連續(xù)感冒了兩次,我還以為是年后工作上忙、壓力大造成的,便去診所吊液體,吊了液體后有所緩解。
我一直自認為自己身體很好,幾年都不感冒一次,雖說頸椎腰椎有問題,但那是死不了也治不好的病,只有仍由它去,所以我從來就沒有往壞處去想自己可能會得很重的病。
二
隨著各種癥狀的加重,抱著對自己身體負責的態(tài)度,我決定還是要去醫(yī)院再次檢查。
先是到中醫(yī)院,醫(yī)生說要住院,我心想還沒有檢查出什么病就住院,而且我也一直堅信自己不可能是重病。又去了一醫(yī)腫瘤科,當時坐診的是腫瘤科的一個主任,是一個博士。我將各種癥狀講述給他聽,又說去年曾檢查過,得出的結果是正常的,他聽完后說我的病癥可能是淋巴瘤,要住院先檢查確診。
淋巴瘤?跟淋巴結有什么區(qū)別?很嚴重嗎?非得住院嗎?開點藥不行嗎?我將心中的疑問全盤托出。
醫(yī)生很明確地說必須住院,因為光是檢查各種費用都得幾千,門診又報不了,檢查了才能確診。
醫(yī)生這樣說,并開了住院證,但是于自己卻是猶豫不決。一是不想住院,二是不能接受自己可能得重病。
在離開醫(yī)院之后,我就立即上網(wǎng)搜索了淋巴瘤的詞條,第一句話就把我嚇住了:淋巴瘤是發(fā)生于淋巴結或者淋巴組織的癌癥……
我當時還抱著一絲的幻想,因為網(wǎng)上說淋巴結核的癥狀也是盜汗、乏力、低燒,我想有沒有可能是淋巴結核而不是淋巴瘤,但是心底其實已經(jīng)有了恐慌,因為如果真的是淋巴瘤的話那肯定不是那么好治愈的。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管怎么樣,先要住院檢查確診,如果真是淋巴瘤那也只能認了,畢竟拖著不是辦法。
第二天去醫(yī)院辦了住院手續(xù),住進了一醫(yī)的分院四醫(yī)——一個專門治腫瘤的醫(yī)院,就叫四醫(yī)腫瘤醫(yī)院。以前雖知道這地方,但基本沒怎么進去過,誰知我現(xiàn)在卻成了這醫(yī)院的病人??梢愿嬖V大家,住進腫瘤病醫(yī)院或者醫(yī)院腫瘤科的,都不是什么好病。
隨后進行了一系列的檢查,CT、核磁共振、拍片、血液檢查,還有最重要的是穿刺病理檢查。這次穿刺與上次檢查有些不同,上次穿刺只是用針頭取了點樣,而這次是從患處取了幾條組織進行檢驗。
不久各項結果都出來了,顯示良好,而只有穿刺的結果最后才出來。
忐忑等待三天后,主治醫(yī)生叫我過去,說是結果出來了:混合型霍奇金淋巴瘤——不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我已經(jīng)記不清楚趕到醫(yī)院里的心情了,沮喪、難過與悲哀,還有無助。
主治醫(yī)生說這種病很好治,是所有腫瘤病里治愈率最高的,但是我這種混合型的又稍差些,但總體還好,而且愈后很好。雖是這樣說,但畢竟是自己患的惡性腫瘤,包袱那能這樣輕易放下。
我不大相信感同身受,你自己未曾遭遇糟糕的事,即便理解倒霉者的心情,但是絕對不能完全體會到倒霉者的那種絕望、無奈、無助、傷感、難過……
雖說在2004年的時候患過膽囊結石,而且發(fā)作起來也疼痛難忍,但是在經(jīng)過微創(chuàng)手術后,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生活,不算什么大病,但這次是真的大病。
晚上,我把檢查結果告知了家人,家人當然也是心情沉重,對于這個結果都不愿意接受。
隨后我又在醫(yī)院里進行了骨髓穿刺檢查,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檢查骨髓里是否有癌細胞侵入。
隨后主治醫(yī)生告訴我,各項檢查結果出來后,現(xiàn)在需要開始化療。
本來準備就在荊州治療的,但是姐姐強烈要求到武漢治療,說你這不是一般的病,武漢的醫(yī)療條件好,醫(yī)生見多識廣;拗不過,只好去了武漢,此時已經(jīng)是4月初。
三
住進醫(yī)院后,又進行了一系列檢查,好多荊州的檢查結果都作了廢。
苦日子才剛剛開始。
化療前一個重要的準備工作是給體內穿輸液管,有的是在手臂上穿PICC,費用要便宜許多,但是維護起來很麻煩,每個星期都得維護一次;另一種是在胸前穿輸液港,這種基本不影響生活,維護周期是一個月,費用要高很多,而且是完全自費。
將輸液港穿到體內實際是一個小手術,具體怎么穿進去的,我也不知道,因為我的臉已經(jīng)被蒙起來了;據(jù)說這根管子直通心臟,主要是為避免化療藥物對血管的腐蝕,輸液港頂部是一個紐扣大小的基座,置于左胸皮內,需要化療時就用輸液港針扎到基座上進行輸液,不化療的時候就將針取下來,類似于我們平時輸液用的留置針。
化療是痛苦的?;煯斕旆磻€不是很大,但是到了后面幾天,人完全沒有了精神,渾身乏力,惡心難受,吃不下東西,再到后面掉頭發(fā),手指頭發(fā)麻,胸腹部有些地方莫名的陣陣疼痛,手指甲蓋里面還出現(xiàn)了黑色的印跡……
后來我慢慢知道了一些化療藥物的名稱:長春地辛、博萊霉素、達卡巴嗪、吡柔比星……聽護士說吡柔比星腐蝕性最強,滴在皮膚上可燒爛皮膚。這些藥物在殺死癌細胞的同時也會同時殺死正常細胞,因而化療后人的白細胞和紅細胞會急劇下降,這就要求通過藥物或食物來升高白細胞和紅細胞。
不過我的反應算是輕的,我見過一些病友在化療后吐得不省人事,精神狀態(tài)也非常差,因為藥物對胃刺激非常厲害。我在網(wǎng)上向一位醫(yī)務工作朋友述說了我得了病,目前正在化療,他很理解地說,化療是一場渡劫?;煵粌H僅是渡劫,也是煉獄,后來我在知乎、天涯等網(wǎng)站上看了許多癌癥患者講述化療這一痛苦過程,自己深有同感。
除了化療的痛苦,還有其他各種痛苦,每次入院時要抽幾管子血,出院時又是幾管血,一個大男人看見護士都有些發(fā)怵;每次入院時要上輸液港針,治療期間那根針就跟著我一起生活,一次化療完了又到護士站取下來。做CT和核磁共振檢查時還要打碘比對的針,所以得了病之后就醫(yī)不僅僅是病痛的折磨,還有其他各種折磨就夠你難受的了。
四
《最是人間留不?。阂粋€胰腺癌患者的日?!?,這是天涯網(wǎng)站上一名患者被確診為胰腺癌之后的心路歷程,非常感人,對于身患腫瘤的我,對于他的遭遇理解就更加深刻。我知道他的病情要比我嚴重得多,網(wǎng)上說胰腺癌五年期生存率僅為1%,也就是說得了這個病基本也就被判了死刑……最是人間留不住,留不住的不僅僅是美麗的青春和嬌艷的花,還有脆弱的生命。
而在武漢住院期間也剛好就碰到過一位胰腺癌病友,是從監(jiān)利縣轉來這里就診的老鄉(xiāng),六十多歲了。熟識之后我問他老伴患的什么病,他老伴說是胰腺,我聽了就趕緊住了嘴,從此再沒有提起這個話題。離開武漢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也不知那個監(jiān)利老鄉(xiāng)現(xiàn)在怎么樣了,對于天涯上的那個網(wǎng)友,但愿其能自求多福。
在武漢化療了三個療程之后(一個療程化療兩次,一次一個星期,化療一次休息一個星期再化療,三個療程就是三個月時間化療六次),我決定轉回荊州治療。因為我將武漢的方案拿回荊州給以前的主治醫(yī)生看,他說方案是一樣的,武漢跑來跑去的不方便,多數(shù)時候連床位都沒有,而且費用還高得多。
回荊州后又化療了一個療程(2次一個月時間),主治醫(yī)生讓我再次做PETCT進行復查,評估治療效果。荊州是沒有PETCT這種設備的,湖北僅武漢和宜昌有,一次檢查得八千多票子,后來為此專門去了一趟宜昌。
再次入院后,又做了核磁共振和CT增強檢查,醫(yī)生綜合各項檢查結果,要求我做放療,此時已經(jīng)是8月初。
沒有太多人談論放療對身體帶來的痛苦和難受,那是因為放療的部位不一樣,因而各人感覺大相徑庭。放射時其實身體沒什么感覺,特別是初期負作用還沒有顯現(xiàn)出來的時候,心底當時還尋思,這比化療要好多了,不過后來我才意識到,這不過是我無知的樂觀。
我的病灶位于頸部右側,因而射線照射部位主要集中在頸部。放療初期,我的主治醫(yī)生就對我說,放療會對你的咽喉造成比較大的傷害,因為那時負作用還比較輕,我對醫(yī)生說,還好,不是很難受。
十個放療過后,我的口腔里全是白泡,喉嚨疼痛得十分厲害,吞咽口水都特別困難,更別說是吃東西。因為吃東西便疼痛,便只能吃點稀飯、面條什么的,連湯帶水。大概只有冰汽水能帶來一點舒服的感覺,于是吃早餐時我便有了種全新的吃法——邊吃面條一邊喝冰汽水。
還有更可怕的是我的味覺消失了,應該是放療壞掉了我的味蕾,吃什么東西都感覺不出味道來,那段時間我真的體會到了什么是味同嚼蠟。
人有五覺,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角,一般來說失去了視覺和聽覺是特別令人痛苦的。失去了視覺人便不能感覺五色的美麗,整天生活在黑暗之中;失去了聽覺人便不能感受五音的美妙,生活在無聲的世界里,殊不知失去了味覺一樣是令人十分痛苦的,你居然感覺不到五味,什么東西吃到嘴里都如同泥巴一樣。食物還是以前的食物,味道還是從前的味道,但是你卻不能感受它的美好了,這是不是一種悲哀呢?
有時候也想吃點自己以前喜歡吃的東西,只是那些美味的食物于自己完全只是一種從前的想象,現(xiàn)在吃絲毫沒有任何美味可言。同時因為咽喉疼痛所以不能多吃,導致半個月來經(jīng)常處于一種饑餓狀態(tài),也是痛苦不堪。
有次我對愛人說,等我味覺恢復后,我一定要去吃頓好的,愛人說去連吃三頓,好好補償一下自己。享受生活如此簡單,但有時候你卻可能享受不到。
五
疾病會讓人痛苦,但是治療費用帶來的巨大經(jīng)濟壓力同樣讓人感到痛苦。醫(yī)院不亞于一個巨型碎鈔機,有些重大疾病,便是你扔進去多少錢,也不一定能夠治好。一場重大疾病,可能就此改變了人生的道路和命運。有什么別有病,沒什么別沒錢,不過這兩件卻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往往有病了沒錢了。我的治療費用在腫瘤病患者里其實不算多的,但是作為一個工薪階層,又有多少人能承受這樣的重壓。
說起來有些后悔,年初的時候愛人要給我買商業(yè)醫(yī)療保險,我笑著不在乎地說,我?guī)啄甓疾桓忻耙淮危眢w好得很,買那玩意干啥,誰知……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真是這樣的么?人到中年,還是給自己一份保障,要不真的等你病了,你會非常無助——并非為保險做廣告,只是我已經(jīng)沒機會了。
去做第18次放療的時候,放療科的醫(yī)生說我欠費了,要交錢。我說我不知道欠多少錢,護士站也沒有通知我,他說醫(yī)院通知了他們,我說知道了。
放療結束后,那醫(yī)生又說了重復的話,我沒有答腔,這本是他們職責范圍內的事,但于我聽起來卻那么刺耳,也不竟悲從心來,如果我沒錢交了,是不是就停止治療了呢?完了我去查了一下,欠了近三萬,而我只預交了一千元,所以醫(yī)院催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于是再交了一萬。一次放療費用一千多塊,只有幾分種時間,平均每分鐘兩百塊,這也算是高級享受了(有點揮金如土,很土豪的感覺),看來我得好好珍惜并享受每次放療了,要不怎么對得起那么貴的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