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根與魂】【星月】戲搭子(散文)
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不經(jīng)意間會聽到一陣悠揚的樂器聲傳來,當然還間雜著幾聲不太專業(yè)的唱腔。循聲望過去,你就會發(fā)現(xiàn)有幾個人坐在走廊里或者小亭內(nèi),有拉二胡的,有敲梆子的,有捧笙的,有打小鼓的,儼然一個小型樂隊,更有幾個戲曲票友爭相獻唱。假如再有幾個圍觀的,他們表演得會更加賣力。這些戲曲愛好者成為城市里特有的一道風景線,有人厭煩,但大多數(shù)人表現(xiàn)出的是贊許或者是包容。
每當看到這些人,我的嘴角不由得會微微上揚,綻現(xiàn)出一抹會心的微笑:曾幾何時,我也是這些戲曲愛好者中的一員,那些經(jīng)歷已經(jīng)成為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其實我小的時候,并不喜歡戲曲。那時候,農(nóng)村的精神生活比較貧瘠,看電影都是很奢侈的事,為了看一場電影不惜走三五里地跑到鄰村;唱戲也就是每年過會唱那么幾次。即使這樣,我還是不喜歡戲曲,聽著咿咿呀呀的唱腔感覺莫名有些心煩,那些嘈雜的絲竹之聲更是亂人心神。
就在我十四歲那年,我對戲曲的認知發(fā)生了改變。
那年,洛陽市豫劇團要來我們市招收學員,中學的音樂教師王有生老師得知了這個消息,就召集了三里五村的十幾個有音樂天賦的孩子,集中起來進行培訓。我們每天來到學校,跟著王老師練基本功:踢腿,壓腿,下腰,走臺步等等,還在王老師的指導下練習戲曲唱段。王老師說我的嗓音清澈,透亮,甜美,適合唱青衣,就讓我練習常香玉大師戲曲里的幾段唱腔:《白蛇傳》中的《恨上來罵法海不如禽獸》,《花木蘭》中的《誰說女子不如兒男》《但愿得二爹娘長壽百年》等等。王老師一句句教唱,我們一句句學唱,然后王老師拉著二胡伴奏,讓我們跟弦演唱。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學習,我們打下了堅實的演唱功底。雖然后來我們這些學員中僅有一個男孩考上了洛陽豫劇團,但是卻培養(yǎng)了這些學生對戲曲的愛好。
從此,我喜歡上了豫劇。后來自己還跟著電視跟著錄音學習了好幾段豫劇唱段,只要有機會,就要放開嗓子唱上幾段。
我的鄰居有個李叔,原來在鄉(xiāng)政府當副鄉(xiāng)長。李叔有個最大的愛好,就是拉二胡,而且拉得特別好。每次從他家門口經(jīng)過,都可以聽到悠揚動聽的二胡曲子。有時候會有幾個戲曲愛好者來找他,他就讓愛人來找我,去他家唱戲。這幾個人都是附近村里的,身份各異,但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豫劇。他們有的擅長打小鼓,敲梆子,有的擅長捧笙,有的喜歡拉二胡,京胡,幾個人聚到一起,就會“亂”上一陣——我覺得這個“亂”字太貼切了,吹拉彈唱,想不“亂”都難。只要樂器聲一響,鄰居們就會不約而同地來到李叔家,有的端著飯碗,有的拿著蒲扇,嘻嘻哈哈,來免費看戲。這些為了戲曲而聚在一起的人就被稱作“戲搭子”。
隨著李叔的二胡聲起,各種樂器陸續(xù)奏響,悠揚的前奏過后,我亮起嗓門開始唱了。我越唱越起勁兒,伴奏的人也是搖頭晃腦,沉醉其中。戲搭子們講究的就是配合默契,只有配合默契了,唱的人才會覺得舒服,伴奏的人也覺得愜意,一段優(yōu)美的唱腔是樂隊和演唱者的相互成就。一曲唱畢,鄰居們也毫不吝嗇他們的掌聲,并會大聲嚷嚷道“再來一段!”有時候會有幾個喜歡唱戲的戲搭子跟著過來,這樣就熱鬧了,一段接一段,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現(xiàn)場氣氛非常熱烈。
李叔身體不好,退休沒過幾年就病逝了。后來,我們村有幾個喜歡拉二胡的人聯(lián)系上了我,我們又組成了團隊在一起“亂”了。
我們村里擅長拉二胡的有好幾個人,但是拉得好的不多。其中拉得最好的應該是赤腳醫(yī)生楊萬喜。楊萬喜是村醫(yī),以前都叫做赤腳醫(yī)生。后來他在村子東頭蓋了一座房子,臨街建起了一個小診所,成為我們這些戲搭子的活動聚集地。還有一位可以稱作才子的叫做楊時造,按輩分我應該叫他叔。時造叔原來在九中當過教師,多才多藝,他不僅擅長拉京胡,還會譜曲寫戲詞。他年輕時經(jīng)常跟著村里的文藝宣傳隊到處演出,那時我母親也是宣傳隊的隊員。現(xiàn)在他退休了,我又成了他的戲搭子。
那段時間,我們一有時間就聚在一起“亂”,鄉(xiāng)政府每年夏季會在文化廣場舉行消夏晚會,我們這些人就準備編排幾個節(jié)目,參加演出。除了幾段清唱,時造叔還編寫了兩個小劇本,一個是反映鄉(xiāng)干部抗洪救災的,一個是反映農(nóng)村孝敬公婆的,我們準備排練成戲曲小品。伴奏的就是三里五村的那幾個戲曲愛好者,表演的也是附近的幾個喜歡唱戲的。時造叔為我們安排好了相應的角色,手把手教我們一句句臺詞,一段段唱腔,然后再集中在一起排練。過了一段時間,戲曲小品終于排練好了,為了鍛煉我們的膽量,時造叔還帶著我們?nèi)ゴ謇锉硌荨:髞磬l(xiāng)里舉行消夏晚會,因為時間關系,我們的戲曲小品被涮了下來??吹轿覀冇行┚趩?,時造叔找來了一套音響設備,專門又在文化廣場舉行了一次小型演出,雖然觀眾不多,但我們表演得很賣力,觀眾們也對我們的演出報以熱烈的掌聲。
人們都說:好人不長命。可能是老天爺也喜歡多才多藝的人吧,楊萬喜和楊時造相繼病逝,魂歸天國。我們這個戲曲團隊失去了主心骨,不得不分崩離析。從那以后,我只能在家里跟著電視哼唱幾句。每逢村里唱大戲,我都要抽出時間,在戲臺下認真觀看,“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隨著戲曲里的情節(jié),或感慨,或流淚,只有這時,我才明白了為什么人們?nèi)绱税V迷戲曲,因為它是印在我們基因里的傳統(tǒng)文化,早已在我們的心里根深蒂固。
每當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用心演奏,用心演唱的戲搭子們,我很想加入他們,痛快淋漓地唱上一段??墒墙?jīng)歷了生活的種種磨難,我懂得了收斂,不再張揚,只是把那一份熱愛,深深地埋在心底。但是,我相信,這份熱愛,遲早會發(fā)芽,然后在某一天綻放出絢爛而熱烈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