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心良嗎？”手機屏上一個戴著醫(yī)護白帽子的年輕女人，正眼睛不眨一下地直視著。
　　 “我的好老婆，總算盼來你的信兒啦，可想死我了！你這是在哪兒啊？”
　　 畫面動了，一個躺在女人身邊的嬰兒，正瞇著小眼兒安靜地睡著。
　　 “好好看看，這是咱兒子！”女人自豪地說。
　　 “什么？你生了！啊呀呀，我有兒子了，我當爸爸啦！”興奮一下子催濕了男人的眸子。
　　 “哎呀，不對呀，不是還有十二天才到預(yù)產(chǎn)期嗎？”他又有了一絲困惑。
　　 “大傻帽兒！你送子觀音哪，他提前報到就不行？”
　　 拿手機的男人叫劉心良，鹽城人。個子大，手藝精，跟隨師傅走南闖北干了十來年裝修了。
　　 本來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兒，可就是老婆的肚子總沒動靜。結(jié)婚五六年，藥罐子熬裂了好幾個。去永寧寺燒香拜佛，這頭也記不清磕了多少！
　　 是不是心誠則靈，感動了送子觀音不知道，那天送老婆去醫(yī)所看病，他鬼使神差地給自個兒也掛了個號，也跟著吃起了中藥。
　　 哪想才不多日子，老婆的肚子就有了動靜，美得他連鼻涕泡都樂出來了！顯懷的這幾個月，他幾乎天天晚上，都貼在老婆的肚皮上聽，“唉呀，我兒子又動了！”嘴里咕噥著，“好兒子，快長大，爸爸讓你騎馬馬！”
　　 老婆推開他，“你還讓他快長大，要是隨了你那么大個子，生不出來，你替我生啊！”
　　
　　 二
　　 這趟活兒，他懶筋抻了八丈地不樂意接。沒聽說錢燒手的，可他就是舍不得離開老婆。就想等分娩那會兒，好守著給她加油。沒想到事情卻偏偏難遂人愿，師傅前兩個月在哈爾濱接的活兒還沒干完，就血壓高過了二百住了院，再不敢上梯子了。叫他趕緊過來，把收尾的油工活兒干利索，別誤了工期，失了信譽。
　　 “你還是去吧！別擔心我，不是還有我爸媽嘛。到時候我給他們打電話，還有啥不放心的！”劉心良這才一步三回頭離開了這個難舍的家。
　　 人算不如天算。開工還沒出三天，哈市的疫情一下子就冒漾了！他干活兒的這個小區(qū)，也給管控起來了。越渴越吃鹽，隔壁的單元，竟然有了陽性確診患者！這還了得，城門失火，池魚遭殃呀，臨近的幾個單元，一夜的工夫都升級成了封控管理。
　　 人在塞外，心馳蘇北。躺在地下的床墊子上，他見到了老婆，剛要伸手去扶，一聲雷響，才知道是南柯一夢。
　　 “老婆，你沒事兒吧？”
　　 “咋沒事兒?。　币曨l里，老婆嗚咽了。
　　 “要不是遇上了好人，我和孩子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女人的淚，撲簌簌淌了下來。
　　 “你別哭啊，再哭我也要哭了！”劉心良的聲兒都發(fā)顫了。
　　
　　 三
　　 原來，他剛離家三天，老婆就有了早產(chǎn)征兆，一步一蹭下了四樓。肚子攪著勁兒疼，也忘了給爸媽打電話了。早高峰時段，好不容易打了個出租車。
　　 司機是一個過來人，啊呀，不好，得立馬送醫(yī)院！女人痛不欲生，司機恨不能插上翅膀，可前面塞著一溜的車，挪得還不如牛車快。他突然靈機一動，用對講機經(jīng)車隊聯(lián)系上了交警！騎摩托的交警天降開道，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就把產(chǎn)婦送進了醫(yī)院……
　　 “心良，他們真是咱一家人的貴人哪！我剛出產(chǎn)房就微你，我，我好想你，你能在我身邊多好呵……”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會兒，他的淚也已經(jīng)掉得噼里啪啦了。
　　 他忽然好想喝上一口兒慶賀慶賀?？晌萃剿谋谘?，除了床墊子，就剩三盒方便面了。別說慶賀，就是明天打發(fā)肚子還不知道咋辦！
　　 “樓上的居民請注意了，請下樓到小區(qū)門口做核酸！”
　　 他跑上陽臺，朝下面一看，是一個“大白”手持擴音喇叭在喊。哦，大白，就是身穿防護服全副武裝到頭頂?shù)目挂呷藛T，非常時期連稱謂也簡化了。劉心良戴上口罩下了樓，剛出單元門口，一個個子不高的大白就迎上來問他，“你不是這兒的房主吧，怎么稱呼？”
　　 “我是來干裝修的，叫我大劉吧?！?br />　　 “咋沒聽有動靜啊？哪來的，來幾天了？”
　　 “鹽城的，快一周了！”
　　 “?。》饪厍熬瓦M來了？”
　　 他點點頭，忽然想起來得打聽打聽喂肚子的事兒，
　　 “請問大哥，我可不可以去小區(qū)門口的超市兒買點兒吃的？哦，對了，那兒賣酒嗎？”
　　 感覺大白的目光不太對勁兒，那眼神兒分明就是在說 ，“燒得你！還想喝酒？有吃的就不錯啦！”
　　 劉心良喊了一句，我老婆剛給我生了個大胖兒子，我想喝一杯慶賀慶賀！大白卻還是沒回應(yīng)，只是朝他擺擺手，走了。
　　
　　 四
　　 當晚，他剛剛煮好方便面，就聽到了敲門聲。
　　 “大劉師傅，開門哪！”
　　 咦，這聲音咋這么耳熟？噢，是白天的那個大白。
　　 他趕緊打開門，門口卻站著兩個人，男的抱著一個紙箱子，好像挺沉的。女的兩手端著一盤子熱氣騰騰，才撈出鍋的餃子。
　　 “大劉師傅，我讓我愛人幫忙，把你能用得上的家把什兒都給你準備齊了！”
　　 女的又端給他餃子說，
　　 “我家老公也是你們蘇北的，聽說你要慶賀喜添貴子，我倆就包了餃子，送給你下酒。別不好意思，我們自己也當不了要吃的！”
　　 劉心良機械地接過餃子、箱子，只傻傻地連聲說著謝謝！謝謝！
　　 倆人下了樓，女的又回頭喊，“我家就在二樓202，有事兒別忘了找我，我姓張！”
　　 劉心良打開紙箱，哇，鍋碗瓢盆，鏟子勺子，還有分塑料袋兒包好的米面肉菜，居然還有一瓶十元一個的小包裝白酒！疊著的一張紙條，寫著寥寥數(shù)語：劉師傅，那些做飯的家把什兒都是我家用過的，你別嫌乎。吃的東西，每個塑料袋兒里都有票子。不知道你已經(jīng)來了好幾天，工作沒到位，只請多諒解。
　　 望著還冒著熱氣的餃子，劉心良鼻子一酸，趕緊又點開手機視頻，第一時間，把餃子和箱子拍給了老婆……
　　 第二天的太陽又升起來了，小區(qū)多了一個身高體壯的大白。正背著那足有四十斤重的消毒罐兒，手持噴霧器在給每一幢大樓的單元門把手、樓梯間認真地做著消殺……
　　
　　 2024年6月于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