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桃花家族日記(小說)
一、遇見桃花
周南廣闊的大地上,不論是貴族之家,還是庶民之戶,都會在距離房舍不遠(yuǎn)處種上幾株桃樹,因此被稱為“桃花深處有人家”。種植桃樹的數(shù)量根據(jù)等級,可以分為三棵、六棵、九棵等不同的數(shù)量。每當(dāng)仲春時節(jié),周南大地上桃花怒放千萬朵,色彩鮮艷似火,連成一片,正是美麗繁華的樣子。
這時,一位滿頭白發(fā)的夫人,緩步行走在桃林中,和漫山遍野的桃花融合在一起,粉嫩的桃花花瓣飄落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讓人看上去是另一番祥和融洽的景象。老夫人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名字——桃仙子。
在這個美麗的仲春午后,她自言自語道:“又見桃花開,又見桃花開……”她的思緒也隨著這漫天的桃花陷入了沉思。
那是三十年前仲春的黃昏時節(jié),桃仙子和周南大地上所有的庶民之家新娘子一樣身著紅嫁妝,頭頂紅蓋頭的姑娘在夕陽的余暉里走來,首先映入她眼簾的,就是鄧追日門前那三株桃樹。
鄧追日就是桃仙子待嫁的新郎。桃仙子久久凝視那三株盛開著桃花的桃樹,終于明白他和鄧追日的婚姻真乃是天作之合。她發(fā)現(xiàn)這三株桃樹的桃花花瓣除了特別艷麗外,都是重瓣兒,顯得特別碩大,特別肥美。
這時,新娘從轎子走下來,繡花鞋是青色的,正中央是一朵奪目鮮艷的桃花,繡出的桃花也是重瓣兒的。鄧追日上前攙扶著新娘,到三棵桃樹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開始舉行婚禮。
庶民的婚禮儀式不同于當(dāng)時貴族婚禮的“鐘鼓樂之、琴瑟友之”,特別是夏商遺民更講究清冷嚴(yán)肅,正如《禮記·郊特牲》曰:“婚禮不用樂,幽陰之義也。大致的意思就是在嚴(yán)肅安靜的氣氛中,讓新娘子領(lǐng)會為人要陰柔寧靜之義,而大肆慶祝,熱熱鬧鬧則不符合這個宗旨。
時隔多年,再次回憶起那次清冷嚴(yán)肅的婚禮儀式,內(nèi)心是很平靜的,這幾十年來她也一直堅持:“不論外界是多么熱鬧非凡,自己都要永遠(yuǎn)保持清醒冷靜的頭腦”。
二、青青子實
桃仙子站在桃林中向四周望去,只見桃花染紅了四周的山谷,染醉了透紅的夕陽,也喚醒了清澈見底、蜿蜒流動的溪水。
這里是伏牛山系某處的一個谷地,被取名為桃源谷。桃花林,生長在溪水的兩岸,長達(dá)數(shù)百步,中間沒有別的樹,花草鮮嫩美麗,落花紛紛的散在地上。
看著遠(yuǎn)處井然有序的房舍、青青的麥苗、高大的桑樹,還有在縱橫交通的鄉(xiāng)間道路上戲耍瘋跑的十幾個孩子,她回想起是在和鄧追日結(jié)婚的第二年,他們迎來了第一個兒子的誕生,給這個家庭帶來極大的震動。
為了紀(jì)念長子出生,鄧追日特意從三棵桃樹上摘出三顆最飽滿肥厚、光彩奪目的桃子,取出桃核,小心翼翼地埋在土地里,等著生根發(fā)芽,慢慢地長出嫩綠的小苗,終于在第六年的時候,長成了茁壯健康的桃樹,特別是到了初夏的時節(jié),高低呼應(yīng)的六棵桃樹結(jié)滿了青青子實,藏在濃綠茂盛的葉子中間,就像是一個個可愛活潑的小精靈。
長子鄧震帶著三歲的弟弟,在六棵桃樹間奔跑,摔倒了站起來,接著跑。有時老大還會調(diào)皮和弟弟進行摔跤,三歲的弟弟也不示弱。就這樣的游戲,他們能夠一直玩到天黑。
有時,農(nóng)忙回來的鄧追日也會帶著兒子講故事。這天傍晚,忠實憨厚、性子耿直的父親,拉著兩個兒子的手給他們講起了夸父追日的故事。
有一年的天氣非常熱,火辣辣的太陽直射在大地上,烤死莊稼,曬焦樹木,河流干枯。人們熱得難以忍受,夸父族的人紛紛死去??涓笡Q心要追上太陽,捉住它,讓它聽指揮。
經(jīng)過九天九夜,在太陽落山的地方,夸父終于追上了它。但是太陽熾熱異常,夸父感到又渴又累。他一口氣把黃河之水喝干,他又把渭河水也喝光,仍不解渴;夸父又向北放的的大澤跑去,他還沒有跑到大澤,就在半路上被渴死了。
講到這里,鄧追日頓了頓說道:“先祖夸父內(nèi)心還牽掛著自己的族人,就把手中的木杖扔出去,木杖落地的地方頓時生出大片郁郁蔥蔥的桃林?!?br />
次子鄧坎眨著調(diào)皮的眼睛問道:“我們家這六棵桃樹,是先祖夸父流傳下來的桃林嗎?”
鄧追日道:“正是。當(dāng)日先祖所創(chuàng)造的桃林桃花異常鮮艷美麗,所結(jié)的桃子更是肥美碩大,引來了另一個強大氏族的入侵。那一夜的戰(zhàn)斗真是激烈,正值隆冬,族人們流淌的鮮血染紅了干枯的桃林,正好像是盛開的桃花。我們的祖宗因年齡最小,被族人保護起來,有幸脫難,隨身攜帶十幾顆桃核,開始顛沛流離的生活?!?br />
大兒子鄧震長著一張和他父親一樣忠厚的臉龐,他望著不遠(yuǎn)處的六棵桃樹陷入了沉思。
桃仙子撫摸著自己的大肚子也陷入了沉思。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一場災(zāi)難也正在向他們逼近……
三、桃花濺血
桃花仙子嫁入鄧追日家的第七年,他們的第三個兒子鄧艮出生了??粗齻€兒子歡實健康的樣子,鄧追日心滿意足地笑了。
殷實的日子過得歡快而稠密。鄧艮也一日一日長成三歲的年紀(jì)。鄧追日精心培育的另外三株小桃樹也開始稀稀落落開出了幾朵桃花。
大大小小九株桃樹,按照井字九宮格的方位進行排列,成為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
仲春二月,正是桃花艷麗的時節(jié)。忽一日,里長帶著十幾名精壯的村丁闖入了鄧追日家低矮的門戶。庶民家的妻子不像是貴族家的夫人,只負(fù)責(zé)主內(nèi)。此時她剛剛和從田地勞動完回來的丈夫趕回家,就聽見了孩子們和里長的爭吵聲。
里長看到鄧追日等人,撇下孩子,直撲鄧追日而來五花大綁的把他帶走了。臨走時,留下一句話:“我一個里長,還不配種植九株桃樹,你一個外來戶的庶民,怎敢如此大膽,竟然種植九株桃樹!”
鄧追日在三天后才被放回來。他被折磨得只剩下了一口氣,回來時,只說了一句話:“把我埋在桃林正中央,即使死了,我也要守護著這片桃林?!?br />
第二日,鄧追日就去世了,他們一家四口倔強地挖開堅硬的土地,為他舉行了簡單的葬禮。
這一年的桃花似乎格外鮮艷耀眼。
不幾日,里長帶著十幾個精壯的村丁,再次來到鄧家,準(zhǔn)備動手砍伐桃樹。
不足十歲的長子鄧震用低沉厚重的嗓音給里長他們講述了夸父逐日的故事,講述了夸父家族守護桃樹守護桃花的故事。里長嘆了一口氣,道:“你的父親也是好樣的,我按照里規(guī)民約對他進行了處罰,想迫使他放棄種植九株桃樹的想法,但是他寧愿死也不放棄這個夢想。既然事已至此,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就這樣吧!”
次長鄧坎卻不服氣,梗著脖子道:“是你逼死了我的父親,長大了我一定會和你拼命?!?br />
痞里痞氣的里長的脾氣也一下子就上來了:“那我今天就斬草除根,按照里規(guī)民約,把你們?nèi)珰⒘?!?br />
桃花仙子拉著二兒子,連連道歉道:“里長,我們錯了。我們立即搬走。只是這片桃林是我們當(dāng)家的用命換來的,就讓他們在這里自生自滅吧!”
里長想了想,道:“作為無主的九株桃樹,確實可以讓他們在這里生長?!?br />
第二日,桃仙子帶著他們?nèi)穗x開了。
四、桃花流水
他們一路向南走,來到了伏牛山某處的五峰谷地,帶著孩子在這里住了下來。
他帶領(lǐng)孩子把從家里帶來的桃核悉數(shù)種植在溪水的兩旁,五年的時間過去了,茁壯成長的小桃樹分外讓人喜愛。三兒子鄧艮還給這條溪流起了一個“花落溪”的名字。
桃花仙子回想起當(dāng)初帶領(lǐng)孩子搭建茅屋時的艱辛;回想起帶領(lǐng)孩子采摘野菜,甚至采摘樹葉子充饑的窘迫;回想起多少個雪夜,她和孩子緊緊蜷縮在一起。
她的臉龐,流下了兩行清淚。她那艷若桃花的臉上也開始有了細(xì)細(xì)的皺紋。
如今,她看到桃花飄落在溪水里,心里分外的高興,但她的表情卻分外的冷清。自從鄧追日去世,她就沒有再笑過。
……
又過了十年,她的孩子也都相繼結(jié)婚了。又過了幾年,他們的孩子也都有了自己的兒子,也是每人三個兒子。
他們一家人守著桃花流水,過著逍遙自在的的日子。
然而,老大心里卻有著一個遠(yuǎn)大的志向,讓夸父家族發(fā)揚光大。二兒子心中卻始終有著一股仇恨,他要報仇。老三對那段刻骨的仇恨沒有那么強烈。
相安無事的日子,雖然和美,但總是讓人有些膩煩。
老大不斷精心培育桃樹的新品種。
老二則研究制造出了一種強弓勁弩,每日演練。
桃花仙子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擔(dān)心老大,但總是害怕老二突然出去報仇。
這一日老三從谷外帶回來一個消息,楚王派人在這里勘察,準(zhǔn)備修建楚長城。
老二的心思活絡(luò),跑去把自己鍛造的強弓勁弩獻(xiàn)給楚王的衛(wèi)士。衛(wèi)士認(rèn)為新奇,八百里加急呈進給楚王。楚王一試之下,欣喜萬分,立即召見鄧坎,命他監(jiān)督制造強弓勁弩,并由他親自率領(lǐng)一個千人隊,負(fù)責(zé)守護即將修建的五峰段的長城。
同時,楚王還加封為五峰“子”爵。鄧坎請求把他們原來居住的地方也加封給他。楚王大手一揮表示同意。
鄧坎挑出一個百人隊,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回去,要找老里長報仇。
老里長這時已經(jīng)老得走不動路了。當(dāng)鄧坎趕到時,發(fā)現(xiàn)母親也在這里。當(dāng)時九株桃樹,生生不息,也已經(jīng)長成數(shù)百株的桃林。老里長陪著母親,給父親的墳頭清理雜草。
原來經(jīng)歷了這件事后,老里長家里發(fā)生一場大的變故,他的兩個兒子都相繼患上離奇的怪病死掉了。他的第三個兒子和第四個兒子也差點死掉。他為了贖罪,到鄧追日的墳上祭拜,他的另外兩個兒子竟出奇地一日比一日好了。
后來,老里長帶領(lǐng)大家一起守護這片桃林。
鄧坎悄悄收起準(zhǔn)備的弓弩,撤離了。桃花仙子也返回桃源谷,繼續(xù)過平靜的日子。
尾聲
鄧坎帶領(lǐng)軍民修建楚長城時遇到了一個技術(shù)性的難題,石塊之間的粘合度不夠,構(gòu)建起來的城墻不結(jié)實。鄧坎嘗試了很多種方法都不能湊效。經(jīng)過數(shù)年的培育,鄧震使用和原始楊桃嫁接的方法培育出一種甜度特別高、黏性很強的桃樹。一次和弟弟談天他建議把這種桃樹果實的汁液和石灰粉、黃泥進行混合,作為黏合劑使用。幾經(jīng)試驗,取得成功,建造出的城墻結(jié)實堅固。楚王大喜,要求在修建長城的周邊半舍之內(nèi)全部種上這種桃樹,便于修筑加固楚長城。三兒子鄧艮和他的母親守著桃谷源過著安靜舒適的日子。
后來,桃仙子去世了,他的三個兒子把她和父親合葬一起。
正值初秋時節(jié),繁密茂盛的桃樹葉子在秋風(fēng)中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