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賣粥的女人(散文)
我從一個鄉(xiāng)鎮(zhèn),調離到現(xiàn)在所工作、生活的鄉(xiāng)鎮(zhèn),已近三十年的時間。在這漫長的時間里,我接觸了一個人——一個賣粥的女人。仿佛命里有定數(shù),她的一生就該賣粥,她的生活也離不開粥。由此,我悟出了一個道理,人無完人,人更不可能是一個什么都懂、什么事都會做的神人。在無邊無際、浩如煙海的世界里,人螻蟻般、塵埃般的存在,能以堅韌不拔的毅力,把一件事做到極致。并因這一件事,對周圍人不雅的行為習慣有所改變,就算不虛此生。
賣粥女人姓蔡,因人長得小巧玲瓏,像是永遠也長不大的樣子。盡管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仍還有人稱她“小蔡”。做生意時,人們小蔡長,小蔡短的叫個不停,倒顯得很和諧、很親切。
小蔡居住在街道一個偏僻的胡同里,因沒辦法開設店鋪當老板,她就做起了賣粥的小生意。開始時,她拉著平板車,車上放著用棉被包裹的、裝滿了粥的大木桶。另外,車上還放有碗筷、油條、炒熟的咸豆粒及刷碗水等等。每到了人多的路口,車子就要停一會兒。打發(fā)一陣生意后,再轉個地方賣。在車子周圍喝粥的人,有站著的,也有脫掉鞋子坐在鞋子上的。他們一邊喝粥,一邊說著一些土話、葷話。我是一個自命清高的人,聽不得莊稼人、或市井凡人口無遮攔的粗俗言語。每每買了粥以后,便急匆匆地返回住在職工大院里的家。
因不愿與人交往,我成了一個不受待見的人。我和老伴到現(xiàn)在所在單位接近十年,而且老伴承包門市做生意也近五年的某一天,因老伴有事暫時離開,我去門市幫她打理一下生意。門市前面一路之隔的年輕女子前來買東西。閑聊中,我問她:“你家住在什么地方?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啊?”沒想到,她臉色“刷”的一下子紅了起來,并非常憤恨地說:“你是真不認識還是假不認識?你以為你是誰???有了工作就了不起了是吧?我不就是在你門市前面賣水果的人嗎?”說完話,女子就氣哼哼地向著她的水果攤走去。我瞄了一眼她的背影,那體型長得真好看。不過,因心里有愧,我就沒了再看下去的勇氣。
以前在鄉(xiāng)下,早晨是沒有喝粥的習慣的。即使喝,也只能是在晚上。晚上喝的“粥”,那不叫粥,叫湯。因為按俗語的說法,只有用豆汁、加上少許大米燒出來的,才叫做粥。并且,這湯的原料的構成,也是五花八門。把干透了的、白的耀眼的山芋干,放在碓窩子里面踹碎,呈豌豆粒大小狀,放進鐵鍋,加上清水熬煮。待鍋蓋子周邊直射出白氣,湯便可以出鍋了。用山芋干燒出來的湯,是黝黑發(fā)亮的。雖然給人的感覺有點甜,可進了胃里,倒極容易使人胃酸、脹氣。在我幼小的認知里,用山芋、包括山芋干,及其制作的食物充饑,對人體的健康,是一種極大的傷害。長期吃這類食物的人,長得矮、皮膚沒有光澤不說,體型還會變得“挺腰凹肚”。我之所以長了個五短身材,肚子像個“圓燒餅”,不用說,是與吃這些食物有關的。所以,如今只要聽到有人說山芋好吃,或吃山芋可以健美一類的話,我就會投去嗤之以鼻的目光,從心底里對此人恨的咬牙切齒。
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湯的質地越來越好。媽糊湯(粗糧磨碎,放入青菜燒制)、高粱米湯、玉米碴子湯、小米湯、大米湯、以及八寶粥等名目繁多的湯,都逐漸地出現(xiàn)在了人們的餐桌上。
人老了的緣故,我老伴迷戀上了養(yǎng)生。平時,吃保健品也就罷了,最不能容忍的是,隔三差五的晚上,還要喝自己精心制作的“養(yǎng)生湯”。這種湯里的料子可謂五花八門:薏米、紅豆、綠豆、蓮子、桂圓、花生、核桃、紅棗、百合、扁豆、桃仁、松子仁、山藥等等。老伴性情古怪,只要她認準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喝養(yǎng)生湯,我只能服服帖帖地陪著她一起喝。實際上,這種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對我來說,“味同嚼蠟”,是對味蕾的摧殘和折磨。正因了這樣的折磨,才增加了我對喝粥的迷戀和向往,特別是增加了對小蔡賣的粥的迷戀和向往。
話扯回到小蔡的粥。她燒粥的過程并不復雜,只是把大豆泡發(fā)后,用電磨磨出汁液,過濾出豆渣以后,加入適量的米粉,放進鐵鍋里用木柴燒就行了。說來倒是挺奇怪的,她燒出來的粥,表面上帶有一層“黃色”,至于這種黃,是鵝黃?是姜黃?還是瘡黃(俗語,焦黃)?亦或都是,又都不是,很難說得清楚。這還不算稀奇。關鍵的是,她的粥表現(xiàn)出來的香,是沁人心脾的、是清香、幽香、暗香、醇香等兼而有之的香;是給人以欲罷不能的、喝了還想喝的“癮君子”的感覺的那種香。
因為賣粥的車子是流動的,每天買粥很麻煩。于是,我就買個九陽牌的豆?jié){機,開始打豆?jié){,燒粥喝??墒?,豆?jié){機燒出來的粥,無論如何都不如買的香。后來聽人說,小蔡燒出來的粥,之所以香,是因為她燒木柴,燒地鍋。還聽人說,為了燒粥,她每天凌晨兩點鐘就起來忙活。燒粥不同于用旺火燒開水,也不同于烀山芋,或炒五香肉絲。這要用文火慢慢地燒,慢慢地煮。特別是將要開鍋的時候,在顧及火勢的同時,眼睛要直愣愣地盯著鍋里的粥,用二三斤重的、把柄有七八十厘米長的大木勺,不斷地在鍋里攪動,不斷地揚湯止沸。不然的話,粥會因沸騰而從鍋里漫溢出來。我就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有一次,在液化氣灶上燒豆汁,因家里來了客人,我出去應酬的一瞬間,灶頭忘記關火。一小鍋豆汁,流的滿地都是,害得我打掃了好半天的衛(wèi)生。
附近開了幾家早餐店,除了個別燒糝湯或雞蛋湯的以外,大都燒的是用豆汁燒的粥。以同樣價錢,買的粥的分量,比小蔡的少了一半不說,怎么喝也喝不出小蔡燒的那個味兒。因而,她的生意就漸漸地火爆起來。人們不愿意拿著餐具,眼巴巴地站在門前,等她賣粥的車子經(jīng)過,因為她車子來去的時間沒什么定數(shù)。有時候費了好長時間,等著等著,竟見不到小蔡的身影。于是,干脆就拿著餐具,直接去她的家里買。甚至附近村上的人,也開著小電車前去購買。
因去小蔡家里買粥的人逐漸增多,每天早晨,她的門前就排起了一條花花綠綠的長龍。一提起排隊,我就想到了坐綠皮火車的往事。以前坐火車是不需要按號就坐的,而是誰能搶到位子誰就坐。不然的話,就要站著。剛工作那陣子,因參加過學校的長跑比賽,我的身體頗為強壯。每當乘坐火車時,出了檢票口,我跑的速度比兔子還要快。到了停靠在站臺的火車窗下,扒著窗戶用力一聳,身子就從車窗滑了進去。車上的位子,我隨便挑,隨便揀。后來,無論綠皮火車還是高鐵,乘車都要按照車票號碼對號乘坐。由此,我也只好按規(guī)矩乘車。買無座車票,或搖搖晃晃地站在過道里乘車的現(xiàn)象時常發(fā)生。眼睜睜地在火車上站了五七個小時,累得筋疲力竭,我心底里就會抱怨:誰跑得快誰搶到座位,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嗎?為什么要排隊?有關買粥排隊的事,我本就憤憤不平,可偏偏有人來的很早。還沒等粥燒開,就排著隊在那里等候。更讓人氣憤的是,有的人排隊總喜歡加塞。像是我人好說話,不會輕易發(fā)脾氣似的,有人就喜歡在我面前加塞。實在忍無可忍,我就大聲地咳嗽兩聲,或者是把加塞的人,有意識地地擠向一邊,以示抗議。好在加塞的人,常常遭遇眾人的詰責。久而久之,這種現(xiàn)象基本上就沒有了。像是覺醒了似的,排隊成了人們的自覺行動和生活習慣。由此,排隊的人都是春風拂面,歡歡快快地說說笑笑,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牢騷滿腹,或粗魯葷話現(xiàn)象的發(fā)生。沒想到,好心情從一大早就開始了。
我有睡懶覺的習慣,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太陽冒出一桿子高,才從床上爬起。因排隊買粥,當東方天際出現(xiàn)魚肚白的時候,我便行走于買粥的路上。這樣一來,睡懶覺的習慣慢慢地就改掉了。同時,在買粥的過程中,我融入了買粥者的群體,并與其中的很多素不相識的人成了掏心掏肺的朋友。這當中,有樸實的農(nóng)人,有退了休的工人,還有知書達理的老學究……說真的,一天見不到他們,還真是怪想的慌。
昨天夜里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一群買粥的人,給小蔡胸前佩戴了一朵大紅花,并用手把她高高地舉起。我笑啊,笑啊,竟忍不住從夢中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