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反思隨筆(散文)
如今想來,也許那個醫(yī)生真的就是在危言聳聽。但聽到慢阻肺這三個字的時候,那一刻我的頭腦瞬間是空白的。盡管醫(yī)生后來的話讓我真的很想因為抽她。
“你這個肺功能的結(jié)果,要是再拖著不治療的話,有可能就會發(fā)展成慢阻肺了。你住院調(diào)理幾天吧。”醫(yī)生是這樣說的。
后來想想,其實醫(yī)生這話沒啥毛病,也可能是我想得比較多。但我越琢磨就越覺得這像是路邊擺攤算卦的人說出來的話,說對也對,說不對卻又不好做出什么反駁。我一直相信,大多數(shù)醫(yī)生是不會害人的,他們只是在有償向每一位患者提供專業(yè)的知識而已。說他們會害人,好像也沒那個必要。
“我滴天,這么嚴重?。∽≡壕妥“?,年紀輕輕的咋能的這個病?以后把煙戒了吧,別再抽了……?!蹦赣H這樣說道
在我的印象中,支氣管哮喘這種病跟住院可以說完全扯不上關(guān)系。小時候我?guī)缀趺磕昵锒瑩Q季的時候都得因為這個進醫(yī)院,喘的臉都憋紫了。那時候每次父母帶著去醫(yī)院,醫(yī)生也只是簡單問問,畢竟是老病號了,又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一般來說都是打點滴輸液,要是太嚴重了,就扎屁股針了。盡管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當時醫(yī)生往我屁股里打的到底是什么靈藥,但藥到病除卻是真的。
拿好應用的東西,我不情愿地走進病房,呼吸科的病區(qū)里除了醫(yī)生護士還有護工之外,你幾乎是看不到年輕人的。或者說,你幾乎看不到幾個還能動的患者。60歲在這里屬于年輕,七八十歲在這里屬于日常。沒上過呼吸機?沒切過氣管?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當然,如果這樣的還能出門的話。
看著輸液管里的藥液滴答落下,我原本就十分煩躁的心情此時更煩了。我雖然不是醫(yī)生,但從小就被哮喘病所困擾的我也算是久病成醫(yī)了。
“要么是生理鹽水,要么是消炎藥,要么是平喘藥,這些藥難道急診沒有嗎,還非讓住院,扯什么淡?。俊贝丝涛业膬?nèi)心是郁悶的,心理陰影的面積是幅員遼闊的。可即便再怎么不爽,五千塊的住院押金已經(jīng)交了。拿著剛充了五百塊的飯卡,我小心翼翼地給自己買了份晚飯。醫(yī)院的飯菜普遍清淡些,但多少也還有些味道,比我小時候因為闌尾炎住院那次吃的白水煮菜確實好多了。
對我這個離開家就睡不著覺的人來說,住院最讓我無法忍受的就是睡覺。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看見過一種叫“滴水刑”古代的刑罰,受刑的人最終會被眉心不定時滴落水滴逼瘋,我倒是覺得他們就是被煩死的。至少在面對當下病房里這種左邊警報聲,右邊報警聲,我是真的要獨愴然而涕下了。
實在睡不著,我便起身去廁所。樓道里很多護工已經(jīng)準備鋪床睡覺,有些動作快的則早已鼾聲如雷。都說白天越累,晚上呼嚕聲就越大,先前我還有些不信,但聽到有些男護工那如增壓發(fā)動機一般的呼嚕聲后,我覺得所言非虛。
身上背著心電監(jiān)護儀,手背上是預埋的輸液針,看著自己這身新裝備,我不由得一陣苦笑。走出廁所,我最終還是決定去護士站碰碰運氣。
“您好,我是29床的,屋里太吵了,實在睡不著。我家離這很近,要不您看看讓我回去睡得了。”我面帶微笑,十分真誠地請求道。
“這個恐怕不行,您今天剛來。要不您就到旁邊的處置室湊合一晚?”護士說完,起身便打開了處置室的門。
“這里面有臺檢查用的儀器,不能關(guān),會有點吵。您看要是行的話,就在這先湊合一晚吧?!睅е粋€十分職業(yè)的笑容,護士說道。
“嚯,這里面也是夠勁兒。就不能通融通融嗎?”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我問道。
“那您還是問問今晚的值班醫(yī)生吧?!彼坪蹩闯隽宋夷樕系牟凰?,護士說完,便轉(zhuǎn)頭去忙別的事情了。
“那行,我去問問?!蔽艺f完,變自顧自地朝病區(qū)大門口走去。
“醫(yī)生,病房里這么吵,怎么睡啊。我家從醫(yī)院出去,五分鐘都用不了就到了,就住這附近。明天不就是早上五點要抽血檢查嗎,大不了我早點來就是了??隙ú粫o您找麻煩就是了。”挖掘出臉上所有的真誠,我哀求醫(yī)生道。我可以對天發(fā)誓,那一刻我真的是要多真誠就有多真誠,盡管這份真誠里面確實夾帶著私貨,但態(tài)度絕對是端正的。
“唉,是這樣的先生。您今天才剛住院,我們對您的病情還不是很了解,讓您回去,真要是出點什么事的話,我們也得擔責?!贬t(yī)生無奈地說道。
“我可以簽免責協(xié)議。”我急忙補充道。
“那也不行,醫(yī)院有規(guī)定,住院的病人是不能私自回家的。”值班醫(yī)生說道。
回到病區(qū),我最終聽從了先前那個護士的建議,拿著被子和枕頭去了那間處置室。
卸掉心電監(jiān)護和預埋的輸液針,我躺在處置室的那張病床上??照{(diào)的溫度只有22度,我不由地緊了緊身上的被子。二十二點三十四分,二十三點零五分,午夜零點二十分。躺在病床上,我努力忍受著那臺剛剛護士一再囑咐不能關(guān)機的治療儀器,類似白噪音的嗡嗡聲令我很快便有了些許困意。等再明白過來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到了凌晨一點三十分。
又去了趟廁所,我再一次站在護士臺前。雖然只有那么一瞬,但我能看出護士眼神中流露出的那一絲無奈,在這個平均年齡全都是六十歲往上的地方,能碰見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本就不易,若還是個能聊會兒的,那概率跟中五百萬也差不多了。
“你身后那個病房,右邊第二個床?!敝蛋嘧o士用手指了指我的身后說道。
順著護士手指的方向,我輕手輕腳地朝那個病房里探頭看去,只見一個病人,氣管被切開,切口處連著一根人工氣管,管子的另一邊則連著一臺呼吸機。雖然不確定他是不是睜著眼睛睡覺的,但那種痛苦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的。對于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人來說,也不需要掩飾了。
“煙齡四十年,原來一天五包煙,上個禮拜剛住進來的?!弊o士搖頭苦笑道。
“他這個還能睡覺嗎?”我好奇問道。
“你覺得呢?”護士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反問道。
“挺痛苦的,看來確實得戒煙了。”搖了搖頭,我趕忙說道。
“你還這么年輕,戒了有好處。”護士說道。
“嗯?!蔽疫B忙點了點頭。
雖然我知道,終有一天我也有可能變成那個樣子,生不如死地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蛟S那還離我很遠,但前提是我不再繼續(xù)吸煙,不再糟踐自己的肺。
時間來到第二天的清晨五點鐘,我趕忙將被子和枕頭拿回病房里。將處置室那張病床恢復原狀后,前來抽血送檢的護士推著小車如約而至。
“夠胖的!你這個手,挺有難度啊。”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護士長,但從她說話的派頭來看,就算不是,估計問題也不大了。
“是是是,我這是沒辦法,一到抽血輸液什么的就是老大難。您辛苦,您受累了?!蔽疫B忙陪笑道。
對于我這個從小就胖,輸個液都能被護士連扎七針都找不到血管的家伙來說,這都不算個事兒了,索性這次還行,總算沒讓我再經(jīng)歷一次。采好了血,那名護士便轉(zhuǎn)頭去給別的患者采血。
我住的這個病房一共有三張床,我的左手邊住的,據(jù)聽說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將軍,而我右手邊住的,是一個連自己躺下都費勁的另一名七旬老人。至于我呢,十分不巧地住在他了倆中間。
時間來到上午九點鐘,夜班和白班的醫(yī)生一同查房交班。了解到我的情況后,白班的醫(yī)生主動提出給我換安靜點個房間。
“開什么玩笑,老子不回家,難道還在這里陪著這群老不死的一塊爛掉啊。”雖然此時心里有一萬只草泥馬呼嘯而過,但我還是保持了一個誰看誰知道的尷尬笑容。
醫(yī)生交班完成后,護士便推著今天的輸液袋有進房間,給每個人扎上點滴后,護士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病房。當然這里之所以這么寫,也是為了烘托一下眾白衣天使們愛崗敬業(yè)的氣氛,絕對沒有其他意思,我發(fā)誓。
直到中午十二點,我才終于有機會從病床上下來,僅用一只手解決了午飯,我迫不及待地按響了床頭上的呼喚鈴。護士拔了輸液針后,我連忙起身沖進廁所。憋了一上午,總算是痛快了。
病區(qū)中午的時候會打開后門,雖然我手上還埋著輸液針,但我還是離開了醫(yī)院返回家中。我早就說過,離家五分鐘不到,大中午的還不能讓我回家呆會兒,什么規(guī)矩啊,扯淡!
盡管老爸十分地不樂意,但還是將那顆種了幾十年的葡萄給齊根鋸斷了?;氐郊依?,我趕忙拿過茶幾上剛晾好的茶一飲而下。
“醫(yī)院不是有水嗎?”又晾上一杯茶,老爸問道。
“我都這樣了,你還在我邊上抽煙。”我辯解道。
“我這個……是沒辦法,你就別抽了?!崩习贮c煙的頓了一下,最終還是點燃了香煙。
“你怎么中午就跑回來了?”此時正在廚房里做飯的母親問道。
“中午也沒事兒,逮到機會就跑唄?!蔽倚Φ?。
“人家不讓回來,你還非得往回跑。”母親的埋怨中總是帶著些許的寵溺。
“趕緊回去吧,你不是說下午還有檢查嗎?!备赣H催促道。
剛回到病房,一個護士便急忙將一份檢查單交給我。
“找你半天了,快去檢查?!弊o士說完,沒好氣地將檢查單塞給我。
“我去!”看著手里的B超檢查單,我的臉此時更黑了。B超檢查,全身!我嘞個去!
做完檢查,我回到病房,將下午的點滴扎完,時間便快到晚上五點。吃晚飯的時候,來交班的夜班醫(yī)生和白班醫(yī)生一同來到病房查房。盡管我很想就回家睡覺的事情跟醫(yī)生再爭取一下,可仔細想想,這畢竟是人家要擔責任的事情,自己又何必逼著人家犯錯誤呢。
隨著查房的醫(yī)生離開,我趕忙將餐盒收拾好,拿上自己的東西便趕忙離開了病房。兩個護士此刻正在護士站忙著交接,我跟著一個前來探視的病人家屬,很快便混出了病區(qū)。打開家門時,我甚至無意識地回了一下頭,那感覺怎么說呢,像越獄,又像是在溜門撬鎖。
“小劉,我和孟隊長在醫(yī)院門口呢,你在哪呢?”剛進家門不到十分鐘,王師傅的聲音順著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額,我白天在醫(yī)院輸液,晚上沒事兒就回家睡覺了,要不您來我家??!蔽覍擂蔚卣f道。
“嗯,你家在哪?”接過電話,孟隊長問道。
告訴他們地址后,我急忙跑到門口等著,盡管我心里對這種“懷疑式探視”極為反感,但面子上事兒終究沒辦法,該下的功夫還得下,無論是我,還是他們。
在一番冠冕堂皇后,孟隊長留下了兩箱牛奶后便起身離開。送走倆人后,我將牛奶收好,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扔進洗衣機里。想著剛剛孟隊長那自始至終都充滿懷疑的眼神,我不由苦笑。只是可憐了一旁作陪的王師傅,在一起朝夕相處了八年,我跟王師傅的關(guān)系說是情同父子都不為過。唉,只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盡管老爸十分地不舍,在那顆葡萄藤被徹底移除后,我住的地方無論是通風還是采光程度都有了顯著的提升。將洗好的衣服掛在外面,我終于可以站在門口愜意地乘涼了,雖然這里面少了香煙的陪襯,但為了自己的健康,我還是將手中的香煙塞回了煙盒里。
因為之前戒過煙,所以我很清楚經(jīng)歷戒斷反應的痛苦。心慌,冒冷汗,大腦會在一瞬間變得一片空白,想要抽煙的欲望那一刻會如同求生的欲望一般強烈,恨不能你下一秒再不點上一支煙,身體就要原地起爆一樣。不開玩笑,這真的與毒癮無異。然而萬幸的是,因為這次的哮喘病,本就有些氣短的我也實在沒心思搭理那些戒斷反應,就那么稀里糊涂的渡過了戒煙最難受的前四十八小時。
入夜?jié)u微涼,本打算睡覺的我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即便已經(jīng)過了最難受的四十八小時,但心底里那種想抽煙的欲望還在攛掇著我去點煙。幾次打開抽屜,幾次拿出煙盒,我終于還是將打火機連同香煙一起扔回了抽屜里?;叵胫粑评锬切┎∪?,在本該盡享天倫的年紀被家人丟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早已停止工作的肺被體外的呼吸機所代替,源源不斷地輸送著那一份他或許并不需要的氧氣。
他們會哭的,至少我相信他會。如果他們還能哭出來的話,他們一定會后悔想當初。但即便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賣后悔藥的,我想他們也沒力氣再爬起來吃了。
直到凌晨一點鐘,我才終于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上午七點半,我關(guān)上了手機鬧鈴,簡單洗漱后我便換好衣服出了家門。今天是星期六,依舊是輸一天液,百無聊賴之下我決定寫下這篇文字,盡管我只有一只手可以動。盡管前來給病人換藥的護士總是時不時地瞟上一眼我的手機,還有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真沒想入非非,其實我更想靜靜,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