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向陽而生(隨筆)
在吉安市中心城區(qū),陽明路、陽明商城、陽明書院、陽明中學等諸多以“陽明”命名的地方,見證著陽明先生對廬陵文化的深遠影響。誰能想到,這是500多年前王陽明只做了六個多月的廬陵知縣留下的教化效果。在提倡學習傳統(tǒng)文化精華、增強文化自信的背景下,如何進一步讓陽明心學深入群眾,發(fā)揮其當代價值,讓普通百姓向“陽”而生,激勵我們不斷前行,是一個值得研究和探討的話題。
學界普遍認為,陽明心學由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三個核心命題構(gòu)成。下面簡單梳理一下這三個命題。
何謂心即理?對于這一心學命題,我們?nèi)菀缀汀拔ㄐ闹髁x”聯(lián)想到一起,這恐怕也是弘揚心學最大的忌憚。其實王陽明說“心外無物”,并不是對事物客觀存在的否定,他認為存在還是客觀的,但是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是由人來賦予的,如果離開了心,那就是沒有意義的世界,是僵化的存在。王陽明說“理”就在我們“心”里,其意為從“心”出發(f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判斷,不分階層,不分種族,只要能體會到它,人人都能成圣。因此可以認為,心即理強調(diào)的是人的主體性,要求人們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自覺做一個有道德、善良的人。心即理是融合了認知與道德的理性思維,可以用來警醒人們自覺自信。
何謂知行合一?很明顯就是主張思想和行為不可分割,真正的知識必須在實踐中體現(xiàn),才能發(fā)揮其應(yīng)有的價值。這與我們所熟知的理論聯(lián)系實際、言行一致不謀而合。踐行知行合一,對當今社會是大有裨益的。當然,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尤其要規(guī)避惡言轉(zhuǎn)變?yōu)閻盒小?br />
何謂致良知?王陽明對良知非常重視,他晚年曾說:我一輩子講學就是致良知。為人世間建立絕對至善準則,用以喚醒人們對良知的向往和實踐。這其實是個難度很高的專業(yè)技術(shù),還是哲學問題,不是心靈雞湯。
儒家出了個王陽明,他創(chuàng)立的心學,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人。不過,任何一種學說要保持活力,必須回應(yīng)當今社會,在新的語境下再詮釋、再創(chuàng)新,陽明心學也不例外。筆者通過對王陽明的研究,認為陽明心學為我們當下提供了寶貴的精神支柱。
◎時光中挺著一根勵志標桿
王家祖孫三代都不一般,尤其是王陽明,從小聰明伶俐,出口成章,但心卻不在做官為政考取功名之上,喜愛看兵書,想為國出力,小小年紀文武雙全,立志做圣人。
王陽明9歲(1481年)時,其學霸老爸高中狀元后,擔任翰林院老師,陪皇帝讀書,后來把在紹興余姚縣城的王陽明接到南京重點私塾讀書了。在他12歲時,私塾骨干老師說天底下第一等好事是好好讀書,考取功名。王陽明當即予以否認,向老師“叫板”,他認為“登第恐未為第一等事,或讀書學圣賢耳”。他后來在《教條示龍場諸生》中也強調(diào):“故立志而圣,則圣矣;立志而賢,則賢矣?!庇纱丝梢姡⒅境蔀槭ベt成了王陽明畢生的追求,所謂咬定青山不放松。
陽明先生《傳習錄》和他同學錢德洪《王文成公年譜》都記載過“格竹事件”。他們?yōu)榱伺宄讨炖韺W的“萬物都有理”,準備拿竹子來找“理”。錢同學花了三天坐在竹子前“格竹”,累倒了。王同學說他精力不集中,自己全神貫注地凝視著眼前的竹子,誓必要弄清竹子里面的“理”。王同學就這樣絞盡腦汁而苦思冥想,一天、兩天——直到第七天,終于體力不支且頭痛難耐而病倒了。總之,兩人都沒有格出什么東西來,可是那種愛刨根問底的精神倒是值得我們學習。
為了完成心愿,年輕的王陽明還有“五溺”:初溺于任俠之習;再溺于騎射之習;三溺于辭章之習;四溺于神仙之習;五溺于佛氏之習。前三項好理解也易修成,至于接觸道教,源于他十七歲在南昌的新婚之夜玩失蹤,出逃來到萬壽宮,偶遇道士相談甚歡,終夜忘歸。后來他常與道士談仙,學習靜坐默觀,有歸隱之意。他的語錄與文集中,引用多種佛典,其中以《六祖壇經(jīng)》與《傳燈錄》最為常見?!秱髁曚洝酚涊d他有三十年之久沉迷于佛道二教。他覺悟之后,迷途知返,勸人不要迷信道教的神仙術(shù)。完全可以說,他在立志成圣的道路上,不屈不撓地迷茫著、探索著、奮斗著。
王陽明出身士族階層,在傳統(tǒng)家庭教育下,學而優(yōu)則仕,終歸才是正途。弘治五年(1492年),20歲的王陽明第一次參加鄉(xiāng)試,首戰(zhàn)告捷,中了舉人。22歲那年,王陽明第一次參加禮部的會試,落榜了。第一次落榜,他的心態(tài)極好,父親本想安慰他,他反倒很坦然。25歲那年,王陽明再次科舉會試,又落榜了。第二次落榜,有些灰心,不過被老爸責罵后痛改前非。苦難讓人清醒,兩次落第,磨煉了王陽明的心智,也給當下的我們提供了參謀,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成功的,那么優(yōu)秀的學霸都有翻車的時候,何況我們?唯有屢敗屢戰(zhàn)。
弘治十二年(1499年),27歲的王陽明以二甲進士第七名金榜題名??剂巳珖谑群笤诰┏堑墓げ?、刑部、兵部等重要部級機關(guān)任職。正當要大展拳腳的時候,現(xiàn)實卻給了他當頭一棒。正德元年(1506年)冬天,耿直的小王與其他正直的大臣一起冒死上書,反對當紅太監(jiān)劉瑾,最后小王被打了四十大板后,由兵部主事(六品部級干部)被貶到貴州龍場驛丞(無品,郵傳迎送之類)。在他去往龍場的路上,無法躲避追殺,最終偽造成跳河自殺的假象,才躲過一劫,輾轉(zhuǎn)來到荒涼的目的地。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小王的正直之舉,讓時常陷入物質(zhì)追求和功利旋渦的我們,眼前一亮。
在被貶謫之前,王陽明的思想體系還是散亂、充滿矛盾的。到達龍場后,因驛站年久失修無法安身,他就在驛站南邊的龍崗山洞穴中居住。遠離了官場喧囂和江浙繁華,他在鳥不拉屎的龍場山區(qū)得以潛心專研、沉淀與思索。身心折磨,慧根蓬勃,終于在1508年某天深夜,36歲的王陽明在山洞里悟出了真理:“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币簿褪切耐鉄o物,心即理。心是一切問題的本源。史稱“龍場悟道”,就像是牛頓被蘋果砸到,悟出萬有引力一樣。歷盡艱辛,遍覽群書,孕育了那么多年,陽明心學終于在磨難中開花了。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知行合一、致良知等核心命題陸續(xù)登場,他在貴州傳播心學過程中,就已經(jīng)收獲了大批“迷弟”。
學霸王陽明,這個叛逆的少年,這么獨特的靈魂,獨特的氣質(zhì),獨特的志向,在追求成圣理想的道路上踽踽獨行。他那歷經(jīng)千辛萬苦而悟得的寶貴思想,切實可行且充滿生命力,給現(xiàn)實生活中疲于奔命的我們以巨大的精神鼓舞與強大的自信力。
◎讓我們懂得了知而行之
陽明心學貴州開花后,來江西結(jié)果了。明正德五年(1510年)初,因為在貴州平叛苗亂有功,加之謫戍期滿,身心疲憊、面容枯槁的王陽明被中央提拔,來到了廬陵任知縣。這是王陽明擔任的首任地方官,也是他龍場悟道后第一次踐行知行合一的理論。
王陽明剛上任,吉安府衙就派人來催繳葛布稅。時值廬陵縣旱災(zāi)火災(zāi)頻發(fā)、疾疫大作,每有鄉(xiāng)民缺糧斷炊、餓死家里??墒枪俑畢s顧不上百姓死活加緊催征,致使鄉(xiāng)民逃亡,流離失所。王陽明暗地里派人調(diào)研,查到葛布稅是鎮(zhèn)守中官太監(jiān)以進貢之名,行中飽私囊之實,且年年加碼,加之其他苛捐雜稅,百姓苦不堪言。正當陽明先生心情沉重,難覓思路時,衙門外吵吵嚷嚷來了八九百人,原來是百姓聽聞來了新知縣,都來上訪反應(yīng)問題,希望減免無理攤派??粗律酪h褸、面無菜色的治下老表,從小立下圣賢之志的王陽明百感交集,當即許諾為百姓做主,向上級申請減免額外增加的葛布稅。王陽明很快就上書給了吉安府和江西布政司,沒幾日,上級公文下發(fā),果然減免了加派的銀兩,百姓無不歡欣鼓舞。大概是省市官員都知道王知縣的犟脾氣,加上王知縣的老爸是皇帝身邊的人,給點面子,尤其是江西鎮(zhèn)守中官太監(jiān)王某,害怕王知縣將他貪污之事捅到中央,便都同意減免。
新官上任,王知縣的第一把火算是成功燃起。接下來他就陸續(xù)燃起了十多把火:處理群眾上訪;處理官差騷擾百姓的問題;治理瘟疫;抗旱;防盜和防火;推行“兩亭”制度(旌彰亭,即光榮榜、紅榜;申明亭,即批評欄,黑榜);在白鷺洲書院和青原書院講學等。王陽明在廬陵知縣的崗位上,將知行合一踐行得如此徹底。這毫無疑問告訴我們,要將內(nèi)心的想法和行動統(tǒng)一起來。在面臨困難時,不能僅僅停留在思考和幻想的階段,而要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
我們只有通過實踐,才能真正地檢驗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和可行,才能不斷地提升自己的能力和素質(zhì)。也許人生最可悲的事情,就是懂得太多,卻做得太少,而人生的高度,就取決于是否知行合一,懂得多,也要實踐的多,方有所成。
◎官德養(yǎng)分傳承千年
為官者,任上平庸的較多,只有那些在關(guān)鍵時刻挺身而出做出成績的,值得歌頌值得借鑒,正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
我想說兩方面的事件,一是“尺度止亂”?!睹魇贰贩Q:“終明之世,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守仁者?!?br />
王陽明貶到貴州后,貴州土著豪族安貴榮并不待見他,經(jīng)常來砸場子,在幾次過招后安貴榮都敗下陣來。王陽明在貴州三年,在各地創(chuàng)建書院,教授諸生,不但吸引到當?shù)刂R分子,連苗族、彝族、仡佬族都來聽課。他還創(chuàng)造性地實驗了彝漢“雙語教學”,名聲越傳越遠。安貴榮一改之前排斥的態(tài)度,為了結(jié)交王陽明,派人給他示好,兩人由此開始了往來。
后來,安貴榮的部下阿賈和阿札發(fā)動叛亂,安貴榮坐視不管。王陽明給安貴榮寫信,警告他作為地方的最高長官,管轄的土地有上千里,轄地的百姓多達四十八萬,背負的責任非常重大,如果不派一兵一卒的話,朝廷會認為他主動放棄了“土官”的責任,就有可能直接派兵前來征討,到時候他也肯定脫不了干系。安貴榮聽從了王陽明的勸告,迅速出兵平叛,史稱“尺牘止亂”。
王陽明在貴州之時,只是一位不入流的小吏,可是不顧自己安危,心系國家安危,可歌可泣。
二是“撥亂反正”。1568年,明穆宗為陽明先生頒鐵券,券文德行和功績:“兩間正氣,一代偉人,具撥亂反正之才,展救世安民之略,功高不賞,聯(lián)甚憫焉!因念勛賢,重申盟誓”。
正德十一年(1516),兵部尚書王瓊舉薦王陽明充任南贛巡撫,彈壓那里多次叛亂的邊疆族群。王陽明到任之后,改革兵制,在當?shù)叵驅(qū)бI(lǐng)之下,連破四十余寨,斬首七千余人,穩(wěn)固了明朝對南方邊疆的統(tǒng)治。王陽明在南贛一邊用兵,一邊講學,向眾多門生傳播王學之理。1517年,王瓊升任王陽明為汀贛提督,賦予其更大兵權(quán)。1519年,寧王朱宸濠發(fā)動叛亂,王陽明得知消息之后,第一時間采取應(yīng)對措施,運用各種計謀,分化叛軍內(nèi)部之間的關(guān)系。十多天內(nèi)迅速平滅了叛亂,因此被封為新建伯。嘉靖六年(1527),明世宗征召王陽明總督兩廣軍務(wù)。王陽明在這一地區(qū),采取剿、撫兩種措施,先后平定思恩、田州、八寨、斷藤峽的叛亂,實行改土歸流,加強了明朝對于西南邊疆的直接控制。
不管是特殊時刻還是平時,始終飽含一顆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心;不管是命運通達還是遇到困厄時,始終堅持忠誠、干凈、擔當、作為。這就是官德。
其實,陽明心學遠不止為我們提供這些精神支柱。當今社會中,我們面臨著各種各樣的挑戰(zhàn)和困境,通過修煉“心外無物”,從祖先的智慧中汲取養(yǎng)分,可以培養(yǎng)自我認識和自控能力,指引我們在復(fù)雜多變的生活中找到內(nèi)心的平靜和力量,創(chuàng)造出更加美好的人生。
王陽明的一生,可謂波瀾壯闊,氣象萬千。他是一位左手執(zhí)書卷,右手持寶劍的豪杰,是一位哲人,一位儒者。陽明心學是一份被加密的人生開掛寶典,如果你讀懂了陽明心學,一定會感受到那份振聾發(fā)聵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