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狗尾巴草(散文)
狗尾巴草
長時間沒有到禹甸園,很想念園中的那塊石。于是周末,麻利收拾完,背上背包,出門而去。
禹甸園里,柔力球、廣場舞、健身操、太極拳等等各種鍛煉,一隊又一隊。音樂聲此起彼伏。
月季花過了開花盛季,花枝頂上,花朵依舊艷麗。昨天下了雨,今天早上,花瓣邊邊噙著露珠,葉子背上掛著露珠,陽光照耀下,透著亮光。
行人漫步在小路,有的打著電話,一臉笑容;有的聽著音樂,安靜平和;有的手心里把玩著核桃,自然安靜;有的甩動著胳膊,剛剛鍛煉完,滿頭大汗。
像往常一樣,我坐在那塊石上。石頭邊兒的草坪里的三葉草已不見了蹤影,代替的是遍地的狗尾巴草。狗尾巴草很青翠,嫩嫩的,小而尖的葉子上晶瑩著露珠,倒是讓人覺得它不是雜草,反而感到有些許的親切。于是回想起小時候和母親一起,經(jīng)常到地里拔它的,給家中的羊、豬、牛吃。有時候母親還把它剁碎了拌些麥麩子喂雞。
狗尾巴草有極強的生命力。大路邊,溝渠里,菜園中,墻角下,石頭縫,只要有一點土壤的地方,到處都有它的身影。它有一枚向著天空延伸的草莖,執(zhí)著,纖細(xì),柔韌而修長。頭頂一穗蓬松的茸毛,茸毛就像成長中的孩子,由短變長,進而彎彎的,風(fēng)兒一縷,茸毛似一彎淺月,隨著風(fēng),閃著瑩瑩暈暈的光。
狗尾巴草的茸毛,在母親的手里,不經(jīng)意間會變成一條毛毛蟲,鉆到我的后頸中,柔柔的,癢癢的,在我在地里吵著要回家的時候。于是,我也開始和小朋友們以這樣的方式,追著,跑著,笑著,鬧著。有時候折上一大把,用幾根長莖捆住,當(dāng)作掃把在小朋友的臉上掃來掃去。輕輕的,軟軟的。
母親還教會我用帶莖的長長的茸毛編成老鼠。她先用兩根一樣長的茸毛彎成圈兒,當(dāng)作老鼠的耳朵,然后再把其它的長茸毛一根一根緊挨著耳朵橫著往下纏,編成老鼠毛茸茸的身子,還不忘記,在適當(dāng)?shù)奈恢?,按上四只腳,最后拽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很是可愛。
最喜歡到玉米地拔狗尾巴草。玉米樹整齊的,綠油油的,一行一行拔地而起。玉米樹下,狗尾巴草密密麻麻的,細(xì)高的,嫩綠的。于是貓下腰,鉆進去,一拽一大把,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是一大堆。用繩子捆了,然后用手抓住繩子,一使勁,掄到背上,背著回家。把草掄到背上,也是跟著母親學(xué)的。母親經(jīng)常這樣背的。還有背蒿草。
蒿草長在溝邊,或者半崖。母親把架子車放在西溝坡頂?shù)匦÷飞?,然后拿著鐮刀,還有繩子,滿溝里尋找。好在蒿草是群生植物,找著一棵,就是一堆。母親就用鐮刀砍了,放了一小堆,然后就去找另一棵。最后一小堆一小堆收集,打捆,然后用手使勁掄到背上。有時候捆太大,她會把捆放在高處,然后靠在她瘦小的脊背上,再使盡全力慢慢背起。她的腰彎得很低,繩子勒進肉里,還勒在她突起的鎖骨上。她把捆從溝里背上坡,慢慢放在架子車?yán)?。然后又去背下一趟。一趟,接著一趟,直到架子車裝滿。有時一早上,有時候大半天。
夏天是植物成長的季節(jié),也是蒿草最旺盛的時候,母親出去的次數(shù)最多。暑假我也去幫忙,也從溝底往上背,繩子勒緊肉中,生疼。等背到車子旁邊,已經(jīng)累得滿頭大汗,有時候肩膀還勒出了血絲?,F(xiàn)在想起來,那個時候,不知道母親勒出了多少血絲?又流了多少汗?
蒿草拉回家后,用鍘刀鍘粹。我往砸刀里送過蒿草,就是《鍘美案》中包公用的那種砸刀。我害怕砸著手,送的蒿草很長,手捏的也不緊。壓砸刀把的母親很是吃力。砸碎的蒿草堆積漚在一起,直到發(fā)黑,成為可以壯地的一種肥料。在我小的時候,父親在外地上班,家中的好多畝地,幾乎就母親一個人經(jīng)營,下種,澆水,鋤地,施肥……
肥料不是現(xiàn)在的化肥,而是茅廁的,豬圈牛圈羊圈的,還有漚過的蒿草。
豬圈、牛圈中的糞是莊稼最好的肥料,母親把圈中的糞一掀一掀鏟到圈外,又一掀一掀鏟到架子車上,一車一車?yán)角f稼地里。有時候我也跳進豬圈,用鐵锨去鏟,很快手被掀把磨出了血泡。我問母親手怎么沒有血泡,母親笑著伸出她的手。我看見她短小而粗糙的手掌上全是老繭。我問母親疼不疼,母親說,磨成了老繭就不疼啦。
母親老家河南滑縣,聽二姨說,外爺被國民黨抓去當(dāng)壯丁后再也沒有回來。身為老大的母親十多歲就開始出去給人家蒸饃糊口。當(dāng)時母親個子沒有蒸籠高,時常踩著板凳搭饃。二姨還說外婆總是和三姨出去討飯,有時候一兩天不回來,她在家負(fù)責(zé)看護兩個小弟弟,饑一頓飽一頓。母親蒸完饃晚上回家后,把手上占有的蒸饃的面洗一洗,煮一下就是一家人的飯。晚上,母親還要把大舅抱在懷里睡覺。舅舅尿濕的衣服,都是母親用她的體溫暖干的。母親二十三歲的時候,隨父親來到韓城,又開始經(jīng)營著十多口人的一大家人的生活。母親雖然不識字,也說不出什么華麗的詞語,但我知道,獨立、堅韌、頑強,在母親身上隨時都可以看到。
豬圈旁邊的棗樹底下,經(jīng)常長出很多狗尾巴草,母親說她很喜歡。還說那毛吊吊(狗尾巴草的方言)到處都可以看見。不管多大的風(fēng),用多大的力氣去吹動它,它依然立足原地,永不倒下。
忽然想起一部電視劇中的一句臺詞:“我像一棵仙人掌,種在哪里哪里活?!毕扇苏撇慌嘛L(fēng)霜雨雪,不懼日曬酷暑,能適應(yīng)自己生長的各種環(huán)境,即使貧瘠的土壤,也能堅韌、頑強地活下去。而狗尾巴草,未嘗不是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