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人心都是肉長的(小說)
一
處理完最后一批貨后,周杰拉下了商店的卷簾門,準備到物業(yè)公司辦退租手續(xù),轉(zhuǎn)身卻看見妻子林玲,正蹲在對面一棵樹下哭泣。他皺了下眉,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別難過了,遲早我們會東山再起的。
你拿啥東山再起?現(xiàn)在連老本都賠進去了,你還說這大話?林玲嚷著。
相信我,面包會有的。只要信心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周杰安慰道。
你除了會哄人,還有啥本事?林玲噘起嘴。
不能這么說吧?這店開了十年,贏利八年,只不過現(xiàn)在遇到了一些困難。如果過去沒賺錢,你和女兒日子能過得這么滋潤嗎?周杰溫和道。
林玲想想倒也是,于是慢慢地起身,朝老公瞅了一眼:那你今后打算怎么辦?
車到山前必有路,你愁啥呢?周杰抿嘴一笑,說,我打算先去廣東,到我二叔公司里干幾年,積累一些資本,回來考慮再干老本行。
那我呢?林玲看著丈夫。
你就在家照顧女兒。周杰說。
女兒不是有趙姨照顧著的嗎?林玲隨口而出。
周杰苦笑道:你剛才還在傷心,一轉(zhuǎn)身就忘了?現(xiàn)在哪有錢再請保姆?
林玲頓時黯然失色,喃喃道:那怎么辦,我不會帶孩子呀!
不會帶,學(xué)學(xué)就會了。再說,明年女兒就可以上學(xué)了。周杰勸道。
好吧!也只能這樣了。林玲怏怏道。
于是,夫妻倆挽著手,朝物業(yè)公司走去。半道上,林玲又問:是不是今天就將趙姨給回了?
等幾天吧!畢竟趙姨在我們家做了六年了,有感情了,我一時開不了口。周杰說。
你開不了口,就由我來說。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二十九號,后天就是下個月了,如果不及時說,我們還得多支付她一個月的工資。林玲白了丈夫一眼。
多給她一個月工資,我看也是應(yīng)該的。你也不想想,人家打女兒出生就到我們家,除了照顧女兒,還給我們洗衣做飯搞衛(wèi)生,哪樣沒做?周杰說。
話不能這樣說,我們也沒虧待她呀!逢年過節(jié),都會讓她回去探親,時不時還給她發(fā)點過節(jié)費。再說,這些年,店里這么多紙箱廢品,都讓她給賣錢了,我也沒有跟她計較。林玲嘀咕。
周杰扯開妻子的手臂,不滿道:你這話可不能在趙姨面前說,很傷感情。當時,賣廢品的錢,她是要交給我的,我沒肯要。你想想,這廢品能賣幾個錢?再說,她有時候自己還掏錢,給女兒買這買那的,你怎么不去算算?人心都是肉長的,我現(xiàn)在若不是遇到了困難,否則,真舍不得回掉她。
好啦!我只是說說而已,看你急的?好像她是你老娘似的。林玲又噘起了嘴。
二
辦完退租手續(xù),夫妻倆回到家,已到了用晚餐時間。周杰直接和正在客廳里玩耍的女兒親熱著,林玲卻無精打采地換好鞋,躺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
廚房里傳來陣陣的鍋碗瓢盆響聲,趙姨正在忙著燒晚飯。不一會兒,她端著一碗菜出來放在餐桌上,見夫妻倆回來,連忙打了聲招呼,并歉意地說:今天我出去有點事,回來晚了,讓你們久等。
不晚,趙姨,沒事,我正想歇會兒。周杰微笑道。
小林,你這樣躺在沙發(fā)上容易受涼,我給你拿條毯子來。趙姨關(guān)切地說。
不用,趙姨,你去忙你的。林玲連忙坐了起來。
趙姨提醒了一番后,又回到廚房。大概過了三十來分鐘,三菜一湯擱在了餐桌上,三口之家加上趙姨,圍著小圓桌用起餐來。趙姨初來乍到時,不肯與小夫妻倆同桌吃飯,說是怕壞了規(guī)矩,還是周杰堅持讓她上桌,她只能聽從。趙姨今年五十多歲,老家與夫妻倆同屬一個省,但并不認識,是通過別人介紹來的,經(jīng)過這幾年的接觸,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非常融洽。
平時在家吃飯時,周杰喜歡說笑,女兒也愛插嘴問這問那的,用餐氣氛一直很輕松。今晚卻有點異常,氣氛像凝固了一樣,小夫妻倆一直沉默不語,連幼小的女兒也沒了聲音,只顧扒拉著飯菜。吃著吃著,周杰驀然醒悟,心想:這樣下去不行,會被趙姨察覺的,于是趕緊打開了音響。隨著音樂的響起,餐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得到了緩和。
晚餐后,夫妻各自有事,趙姨則在廚房忙著洗碗抹鍋。不一會兒,幼小的女兒忽然蹦跳著跑到臥室,拉著林玲的衣服,悄悄地問:媽媽,趙奶奶是不是要走了?
你怎么知道的?林玲有些驚訝。
我看見趙奶奶,今天往包里塞了很多東西。
是嗎?林玲愕然,連忙跑到陽臺上,將此話告訴給了正在抽煙的丈夫。周杰也吃了一驚,心想,她是怎么知道的?我從未透露過呀?
要不,我們?nèi)ニ块g瞧瞧?周杰提議。
林玲“嗯”了一聲。于是,夫妻倆趁趙姨還在廚房忙活,悄悄來到她的房間。周杰的房子是兩室一廳,南北朝向,夫妻倆與孩子住朝南的大房間,趙姨住朝北的小房間。房間門開著,倆人走進房間一瞧,果然,床邊放著一只很大的棕色旅行包,拉鏈拉著,里面鼓鼓囊囊的,確實裝著很多東西,倆人瞅了一眼,趕快退了出來。
既然這樣,我們就跟她挑明了吧?林玲對丈夫低聲道。
不,趙姨不說,我們也不問,權(quán)當不知道。周杰笑笑。
你這個人辦事咋這樣?一點也不爽快。林玲不悅地出了臥室。
也湊巧,林玲剛出臥室,趙姨一邊卸著圍裙袖套,一邊朝她這兒走來。林玲詫異地問:趙姨,你有事嗎?
小林,我想做到明天就不做了。趙姨說。
為啥?林玲嘴上裝著糊涂,心里卻很高興。
你們的生意不是出了問題……趙姨吞吞吐吐道。
周杰聞聲出來,接著趙姨的話茬,說:趙姨,這事跟你沒關(guān)系,你干嗎不做?
我聽鄰居們說,你們的生意遇到了很大困難,所以,我不能再給你們添麻煩了。再說,寶寶已經(jīng)長大了,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了。趙姨囁嚅著。
那就再做一個月嘛!周杰說。
不了,再做一個月,你們又得出錢,負擔太重了,如果我不要錢,你們也不肯。
周杰想想,說:那好吧!趙姨,既然這樣,你就做到今晚,明天中午,我們在家聚一頓,就算為你送行怎樣?
趙姨點點頭,咧嘴一笑。
第二天中午,周杰親自下廚燒了好多菜,為趙姨餞行。餐桌上,彼此互訴衷腸,依依不舍。周杰當場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錢,遞給趙姨,她慌忙搖手:不不,你們給的太多了,我不能拿。
不多,只是這個月的工資。周杰謊稱。
哪兒呀!這么厚一沓,足有兩個月的了,我只能拿這個月的。趙姨堅持數(shù)了數(shù),只取了其中一部分錢,將剩余的放在了餐桌上。
三
飯后,夫妻倆將趙姨一直送至公交站,看著她上了汽車后才離開。一回到家里,林玲立刻變了臉,對著丈夫就是一通埋怨:前腳生意剛虧空,你后腳就給保姆兩個月的工資,你啥意思?是不是覺得家里錢太多了?
不就是多給一個月工資嗎?用得著這樣大驚小怪的?周杰沉下臉。
六千塊呢!不是六百,你要搞搞清楚。林玲嚷道。
好啦!人家不是沒要嗎?周杰厭煩地擺擺手。
萬一她要了呢?這莫名其妙的損失,你跟誰要去?林玲氣呼呼道,再說,她那只旅行包裝得滿滿的,你也不看一下,如果她拿走了我們家的貴重物品怎么辦?
一聽這話,周杰按捺不住了,他生氣地指著妻子:林玲,你這話說得太過分了,趙姨在這兒做了這么多年,我還不了解她嗎?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們要相信人家,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
丈夫發(fā)脾氣,一時鎮(zhèn)住了林玲,她先是沉默,然后賭氣道:不跟你說了,我先去查查,等會兒再找你算賬,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林玲說完,轉(zhuǎn)身就去了臥室,她打開衣柜看了又看,又拉開梳妝臺抽屜查了又查……最后,她又來到趙姨的臥室,到處翻看著,因為這臥室也有她存放的閑置物品。翻著翻著,她忽然發(fā)現(xiàn)床底下有個紙箱,紙箱很大,隱隱約約露出一些黑色塑料袋。她心想:這里裝的是啥玩意?不會是積壓的垃圾吧?如果是垃圾的話,這老太婆也太缺德了,走了也不將垃圾清理掉。
她咬牙切齒地趴在地上,往床底下伸出一個手,很費勁地拖出來一看,紙箱里面果然是黑色塑料袋。上面的一只最大,還敞開著口,露出白色泡沫、透明塑料袋之類的包裝物。林玲氣不打一出來,朝外面大吼了一聲:周杰,你給我過來。
周杰正在跟女兒逗樂,聽見妻子的吼聲嚇了一跳,忙走進小臥室,怔怔地問:出了啥事情?
你來看,這老太婆壞不壞?把好東西都拿走了,卻留下這么多垃圾。林玲恨恨道,隨后又瞪起眼睛:我早就關(guān)照過你,不要對保姆太慈悲,你偏不信,這回給你顏色看了吧?
哎呀,我的姑奶奶,不就是一些垃圾嗎?我們給扔掉就是了。周杰笑嘻嘻地說。
話不能這么說,她為啥不扔?這是她的職責(zé)范圍,你懂嗎?
周杰不愿意再跟妻子啰嗦,忙拎起這只大的黑色塑料袋往外走,忽然覺得挺沉的,他又放下,打開塑料袋一看,里面竟是一只半新的電飯煲。他先是愣了一下,后拍了下額頭說:我想起來了,你前年買了一只新的電飯煲,想把這只舊的送給趙姨,她不肯要,你非要人家收下??磥恚w姨不想當面駁你的面子,就把它塞在了床底下。
這死老太婆真壞。林玲又咬牙切齒起來。
周杰說完,重新拎起塑料袋往外,林玲又發(fā)話:等等,還有六只小的呢!要扔一塊扔。
于是,周杰又放下大塑料袋,手撥弄著那些剩下的小塑料袋。他發(fā)現(xiàn)這些小塑料袋都用細繩扎著口。什么垃圾要用繩子扎呢?他不解,于是找來一把剪子,將這些塑料袋上的細繩一一挑開。然而,口敞開時他傻眼了,因為這些塑料袋里面,竟然都裝著零零碎碎的鈔票,有各種大小票面的,也有壹圓的硬幣,數(shù)量之多,讓他腦子一片空白。
林玲看著這些錢,也是目瞪口呆,臉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