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蘋果香(散文)
那夜的風(fēng)兒輕輕,樹木在風(fēng)里搖曳著,花草也輕輕搖擺著,一切安靜地好似要有故事發(fā)生。但是,又不知道,在這初秋,會有什么故事發(fā)生呢?
我和倩兒幾個在月光里玩耍著,一會兒跳繩,一會兒又玩捉迷藏。她呢,就走過來,喊著我和倩兒,她說:“倩兒,你們兩個把這紙袋送給橋,回來我給你倆好吃的。再給你們每人一只蝴蝶結(jié),扎頭,咋樣?”
秀姐說著,眼睛很明亮,眸子里好似有一雙魚兒在游動,樣子生動得直到如今,每次想起來,也令我激動的。為什么那么激動,也說不上來,我問倩兒,倩兒說:因為那是愛情。這還是,第一次將愛情具體化,之前只是聽說過的,沒見過。
那夜月光很柔,柔美的好似一溪的水,灣在小溪里,輕輕蕩漾著。碧波也是細(xì)細(xì)的,淺淺的,沒有起很大的波浪,卻有一種暗自的潮涌,都掩藏在溪水里,不緩不急的流動著。
那年我和倩兒都很小,倩兒略微比我大幾歲的,好似有八九歲的樣子。我才六七歲,爛漫天真的年齡,懵懵懂懂,什么也不知道,然而,不知為什么,聽到愛情的字眼兒,卻感覺很美。因為,愛情可以讓一個人突然間,變化很大。就拿秀姐來說,我印象里,她一直很兇的樣子。她在家里是老大,在她的下面,有弟妹好幾個呢。什么萍兒、順兒、琴兒、柱兒的。她和弟弟妹妹幾個很小失去了母親。秀兒,十幾歲吧,就擔(dān)起了家的膽子,同著她爹一起撫養(yǎng)著她的弟妹們。
那年秀兒最小的弟弟沒幾個月大,還吃奶吶??墒?,她的娘生病沒有醫(yī)好,就去了。娘出殯的那天,她的弟弟妹妹哭成一團,她卻沒有掉幾滴眼淚,她只是咬牙說:“娘,你好狠心呢,扔下我和這么小的弟妹不管了吶。”弟弟妹妹大哭著,她就沖著弟妹們喊著:“別哭了,別哭了,都別哭了——”
以后,秀兒就不上學(xué)了,她開始照顧弟妹,學(xué)著種地,養(yǎng)了一只山羊,用山羊奶來喂養(yǎng)她最小的弟弟柱兒,幫著爹做家務(wù),看著弟妹們。弟妹漸漸長大后,她就開始打工去了,也是我們自己村莊里開辦的小工廠。離家近,好照顧家和弟妹們,村里人都覺得秀姐好,起碼像個姐姐樣,承擔(dān)起了本應(yīng)該是她娘的責(zé)任,那么小,就又當(dāng)姐有當(dāng)娘的,真是不易呢。
秀姐分派的事,原本就該義不容辭的,何況,秀姐還許給我和倩兒禮物,那就更是給了我們要為秀姐把事情辦好的決心了。倩兒當(dāng)即就問:“秀姐,咋不用琴兒或是柱兒呢?咋叫我和小易去做這事兒?”秀姐笑笑說:“他們不中用呢,還是你倆合適的,因為橋和你們熟悉呢,他不是經(jīng)常給你們講故事,還參與你們的游戲,當(dāng)警察,或是當(dāng)家長什么的。”
我一聽,還真是呢,橋,確實是喜歡參與我們的游戲,他就像個大男孩一樣,同我們玩耍,他在縣里做老師,只要回村來,就同我們一起做游戲,或是講故事將他們的學(xué)生縣里人的一些事情的。我和倩兒接過那只紙包,就直奔橋家而去,由我在外面等著,倩兒進屋去喊他出來玩游戲的。秀姐說,不用多說什么的,只要將紙包送到橋的手里,說是秀兒送給他的,就行了。
走在路上,倩兒就說,這點事兒好辦的,有人送東西多么好的事兒,哪有不要的呢?說著,倩兒就將紙包湊到鼻子底下,使勁地嗅著,她沒說是什么呢,我就說:“一定是蘋果吧。”倩兒故作驚訝,說:“這你也知道?你有特異功能嗎?小易了不起呀。”
我說是我嗅到了一種蘋果香味呢,秀姐紙包沒遞過來,我就嗅到了,這時反而嗅不到了。其實,那時還真不知道,有句詩叫做“著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碧O果香也是如此的。
倩兒就使勁地嗅著,當(dāng)時,我們當(dāng)?shù)靥O果還是很少的,因為當(dāng)?shù)夭⒉怀霎a(chǎn)蘋果的,物以稀為貴的,蘋果確實很少見的,別的水果還是有的,大多數(shù)也是從外地進的。“能把一只蘋果送給別人吃,而自己舍不得吃,也是很偉大不是?”倩兒說著。我們很快就來到了橋的家門口,因為天還早呢,家家戶戶啊都在聊天說話,或是集中去某個人家看電視喝茶的。
橋在備課呢,倩兒就扯著他出來說要玩游戲,橋的娘就說:“多大的人了,還與些小孩子玩,也不知找個女朋友,早早結(jié)婚,我等著抱孫子呢?!睒虻牡f:“本身就是孩子王嘛,不和小孩玩耍就不是他了,去吧去吧,急什么,俗話說‘家里有了梧桐樹,不愁招不來金鳳凰?!?br />
我在門外面捧著蘋果,聽得清清楚楚的,縷縷蘋果香一縷縷襲來,好香呀。感覺手也香甜起來,人兒也精神著呢,好似一種使命似的,一定要完成,一定要給秀姐一個好答復(fù)的。那一刻,倒不是為了什么禮物,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小小天使,在為有情人傳遞著信物呢。
月亮圓圓的,照著我,我就站在橋家門口的一棵沙果樹下,沙果已經(jīng)熟透了,也是飄著果香,但是,都沒有蘋果香濃,也都被蘋果香掩蓋住了似的。我又想起秀姐的眼睛,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她那么溫柔過,也沒有見過她那么快樂過。記憶里,她總是板著臉兒,嚴(yán)肅的樣子,也總是吼著他的弟妹們,不許這樣不許那樣的,要他們好學(xué)習(xí),要他們好聽話,要他們珍惜糧食,要他們不要出去惹事。她就好似娘一樣嚴(yán)厲,甚至還要嚴(yán)厲。因此,她的弟妹都很怕她,又都很尊敬她,因為她是大姐,是他們的主心骨,是他們遮風(fēng)擋雨的大樹,是撐起一個家的大姐。
橋出來時,我還在胡思亂想著,看見橋嘻嘻笑著的臉兒,在月光下,英俊得很呢。我想當(dāng)我們將秀姐的禮物送給他時,他會激動成什么樣子呀?還不一蹦三尺高呀,高興得歡呼,高興得將禮物舉起來,繞著村子跑幾圈呀,讓那淡淡的蘋果香漫漶在整個村莊。然而,沒有,一切只是我的想象,橋沒有收下禮物,甚至碰也不肯碰一下那禮物。竟然,一改從前對我們的友好,讓我們趕緊離開,趕緊送還禮物,怎么拿來的,再怎么送還給秀姐。
月光下,我們看見了秀姐,她躲在橋家門前的一棵樹下,樹葉上一滴滴往下滴著寒露,秋天又深了一層。秀姐將那紙包從我們手里奪了過去,一路奔到了村莊后的小河邊,使出全部力量,將那盛著蘋果的紙包扔進了河水里。
河水湍急,接納了蘋果,接納了秀姐的禮物,嘩啦啦流去了遠(yuǎn)方。月光灑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河面似一面鏡子,照得岸邊亮堂堂的,我看見了秀姐的眼淚,雖然,并不懂愛情到底是什么,但是,知道那愛情挺折磨人的,好好的秀姐,之前的歡喜與幸福的樣子,之后的痛苦不肯與絕望,真是好似變了個人兒似的。倩兒看到秀姐如此痛苦,竟然,嚶嚶地哭泣起來。
秀姐不明白,橋看似是有意的,一直對自己很好的,也經(jīng)常幫助她,接近她。他們在一起有過美好的回憶的,小河邊,田野上,秀姐和小伙伴在一起時,一定是有橋在的。
秀姐和橋,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學(xué),一起做功課。只是,因為后來秀姐家的變故,秀姐才只好輟學(xué),在家里照顧弟妹做家務(wù)的。雖然如此,他們也沒有間斷過來往,橋放了學(xué),就來秀姐家?guī)退a習(xí)功課,鼓勵她不要把書本扔掉,要好好學(xué)習(xí),也參加中考大考才好呀。秀姐一直很努力,但是,必定離開學(xué)校,再加上家里家務(wù)活太多,根本忙不過來。以后,秀姐就去小工廠打工,橋呢,去讀了師范,分配到了縣里教學(xué)了。
也不知為什么,一直很要好的秀姐和橋一直沒有將那一層窗戶紙捅開。尤其是,最近一年多,秀姐感覺橋在有一躲著自己。思來想去,秀姐,決定采取行動——愛情,就該大膽去追求的,無論男追女還是女追男,都一樣幸福的。于是,秀姐,想起橋喜歡吃蘋果,再說蘋果送給心愛的人,那紅紅的蘋果,淡淡的蘋果香,一看就明白,這是在表達(dá)愛。然而,秀姐怎么也沒有想到,結(jié)果卻是這樣,她傷心極了,想不到橋在嫌棄她,看不起她。
很快,秀姐嫁給了村莊里叫秋子的男子,秋子年紀(jì)有些大了,家里因為條件不好,一直沒有成家。秀姐嫁給了他,過起了日子,毫無情感波瀾,寂靜的好似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樣,婚后第二天,就如常人一樣,去村里小工廠工作,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那么,橋呢,他一直住在學(xué)校里,很少回來,村里人都在議論說橋眼界高,看不上秀姐的,也有說秀姐自不量力的,也有說秀姐是“懶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就算是秀姐結(jié)婚了,人們茶余飯后,還是在議論著她,說得她很是不堪。直到有一天,橋住院了。他再也支撐不住了,不能再教學(xué)了,因為他早已查出了肝癌晚期并且已經(jīng)擴散了。
秀姐經(jīng)常去后山割草砍柴,每次都不忘了,在橋的墳前坐一會兒,給橋的墳前放一只紙包。不用看的,我和倩兒都知道的,那定是蘋果,淡淡的蘋果香,散發(fā)出來,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