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聽的真話
　　 春生十歲生日。酒店包廳高朋滿座，喜氣洋洋。按照習俗，春生媽給春娃安排了生日抓鬮儀式，在眾多的禮物中，春娃若是抓到書籍或鋼筆文具之類，就預示著他將來會從文，會當個作家、教授什么的；春娃若是抓到科技玩具或運動裝備之類，則預示著春娃將來會從武，會成為各類商場職場的武林高手。
　　 春生媽將生日禮物各自用紙盒包得嚴嚴實實，在桌上像洗麻將牌一樣來回搓洗。媽媽又用手絹緊緊蒙住春生的眼睛，就等兒子開抓。眾人將目光全聚焦在春娃的手上，祈盼著他能抓到一個好彩頭。不料，春生不按常理出牌，他伸出長長的雙臂，將桌上的大盒小盒一一攬入懷中，現(xiàn)場一片嘩然。抓鬮抓鬮，這究竟算哪一個呢？有人打破了僵局，“好好好！我就說嘛，春娃生來一副福相，他抓得越多，就預示著他好運多多，福氣多多嘛。依我看，春娃就是一個賺大錢、成大事的料。他將來一定官運亨通，官位永固！”隨及，恭維的話語接踵而至，滿堂一片歡騰。春生的爸爸媽媽樂不可支，從心底里感激來賓們的熱烈捧場。奶奶卻緊鎖眉頭。俗話說，三歲看大。十歲的春娃，將這么多的財物一個不落地歸為己有，奶奶就此看出了他那占有欲極強的端倪。便低聲自語：“春娃太貪，不可做官！”春生媽聽到后立刻拉長了臉，因為這句話，她恨死了春生的奶奶。
　　 春生三十歲時，他已坐上了處長的寶座。那年，他又抓過一次鬮。春生所在單位為照顧機關領導，將新建的住房象征性的作價賣給他們這些管理干部。三室兩廳一套，兩室一廳兩套，小套間四套，七套住房三十人參與抓鬮。春生手下的人早有周密巧妙地安排，春生毫不遲疑地順利地抓到了那套唯一的三室兩廳。奶奶得之此事，更加咬定了她那句話，“春娃太貪，不可做官！”“奶奶，哪有你這樣說話的，春生可是你的親孫子??！”春生媽實在憋不住了，她把婆婆狠狠地數落了一頓。
　　 三年后，王春生因貪污受賄數額巨大，被正式逮捕。望著兒子帶著鐐銬的背影漸漸遠去，她回顧春生走過來的幾十年，想起了那些大眾場合恭維奉承的話，她知道那盡是一些假話；又記起了奶奶咬定春生的那句話，她終于相信，奶奶說的是一句真話。
　　 不久，王春生貪污受賄案結案，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他被判處終身監(jiān)禁。春生媽痛不欲生。
　　 兩年后，奶奶壽終正寢。奶奶的一生，活得清醒而通透。
　　 又過了兩個年頭，在一個秋風肅煞的夜晚，春生媽忽然覺得胸悶氣短，莫不是大限已到？她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春生，奶奶，春生，奶奶……”這些年來，春生媽明知“春娃太貪，不可做官”是一句真真切切的大實話，可是，她依然不能接受，這些真話居然是如此地傷人！它像一把鋒利的匕首，一直扎在她的心口，她依然深深地記恨著奶奶。對于春生媽來說，這句話太難聽！實在難聽！
　　 霎時，她口吐鮮血，含恨而去。
　　
　　 后記
　　 人們喜歡好聽的恭維話，哪怕明知它是假話。因為，假話聽起來舒服；人們拒絕難聽的真話，哪怕明知它是真的。因為，真話聽起來刺耳。愛聽舒服的假話而不是刺耳的真話，是人的天性使然。人性有著天生的弱點，人性的弱點，就是永遠不知道克服自己的弱點。
　　
　　 ◎裁員
　　 市里精簡機構的文件正式發(fā)下來了。工商管理局決定，包括市場科在內，下設的所有科室和部門，均需裁減職員一名。
　　 盧寧是市場科科員，他為人低調，大事小事不跟一般人計較。見他好說話，科里跑腿的活兒，如下基層監(jiān)督檢查市場交易，跑農貿市場，跑生產資料市場等，這些吃虧的事兒，常落到他頭上。還因他平日話語不多，自然不會引起大家對他的關注，在科里，他一直受到大家的冷落，人們甚至無視他的存在。
　　 可是，今天是個例外。上班都一個多小時了，有人專程湊到盧寧跟前，特意朝他招呼一聲，“盧寧，早上好?！庇腥讼氲?，早上那場雨，盧寧應該正在上班的路上，便關切地詢問，“盧寧，大雨淋著你沒有？”有人實在找不到話題，便問了一個很不值一問的問題，“盧寧，今天的早點吃的啥？”盧寧很是納悶，今天這是怎么了？又過了一會兒，大美女小吳將一個削好的蘋果遞過來，她說，“早上吃過干巴巴的熱干面，現(xiàn)在再吃一個蘋果是再合適不過的了。”盧寧很是尷尬地接過蘋果。他打開抽屜，拿出牛皮信封里的茉莉花茶，拈起一撮，正要往杯子里放，“哎呦——，你那茶葉早過時了。來來來，嘗嘗我的安溪鐵觀音。”老鄭說著，將一個精美的鋁合金罐放到盧寧桌上。
　　 這突如其來的溫暖和熱情，是盧寧工作這么多年來從未享受過的。他心里反倒不安起來，他甚至預感到某種不祥。他忽然想起科里裁員的事，莫非，人們已經知道了裁員的具體人選？很明顯，人們今天的所有熱情，全是沖著他而來，莫非，科里唯一的裁減人選恰恰被自己攤上？莫非，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人們在有意給他一些安慰？
　　 他又想，這么重要的事，領導總得跟他事先通通氣，事先找他談談話吧。他想起來了，半月前，局長還真找他談過一次話。那是他們市場科科長調走的第二天。可是，那次談話也就是問了問他的年齡，問了他入黨是哪一年，還問了他本科學的什么專業(yè)，壓根就沒提及有關裁員的事啊！
　　 裁員的事，盧寧本來不是特別在意，可是，整整一天，他都被人們的無比熱情所包圍。人們越是這樣，他越是不自在。
　　 下班的點到了。局辦公室主任陳斌來到老戰(zhàn)友盧寧跟前，盧寧算是徹底明白了，便說，“老陳，科里今天氛圍異常，人們對我熱心熱腸，我就知道嘛，這一定是裁員裁到了我的名下?！标愔魅涡α?，“唯獨你自己還蒙在鼓里。實話告訴你，提拔你當市場科科長的報告正式批下來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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