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夢想｜W. S. 默溫
　　
　　 我沿著山上滿是樹葉的小路
　　 視線變得艱難，我徹底消失
　　 山頂正值夏天
　　
　　 【作者簡介】W. S. 默溫（1927—2019），1927年生于美國紐約，詩人、散文家、翻譯家，分別于1971年和2009年兩度獲得普利策詩歌獎，2005年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2010年，當(dāng)選美國桂冠詩人。他對禪宗的興趣，深刻影響了他的寫作。其早期詩作常常出現(xiàn)神秘主義和傳奇性的主題，而晚期的作品則充滿強烈的夢幻色彩和對自然的贊美。默溫還傾心于中國古代詩歌，曾表示：“不關(guān)注中國詩的影響，美國詩就是無法想象的。這種影響已成為美國詩傳統(tǒng)的一部分?！?br />　　
　　 徐一波賞評‖
　　 默溫的詩歌常常展現(xiàn)出對自然的敬畏與熱愛，這與道家所倡導(dǎo)的“道法自然”不謀而合。道家強調(diào)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認為自然是宇宙的本原和最高法則。默溫在他的詩作中，用細膩而深情的筆觸描繪著大自然的美妙與神秘，他筆下的山川、河流、花草、樹木都仿佛擁有了生命和靈魂。例如，他在《樹林邊緣》中寫道：“樹林邊緣寂靜，黃昏的風(fēng)不再吹動/一只鳥的羽毛，而樹影慢慢移動/仿佛它們有自己的思想。”這種對自然細微變化的敏銳感知，體現(xiàn)了他對道家“順應(yīng)自然”觀念的深刻領(lǐng)悟。
　　 道家主張“無為而治”，即不強求、不刻意，讓事物按照自身的規(guī)律發(fā)展。默溫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體現(xiàn)了這種“無為”的態(tài)度。他不刻意追求詩歌的形式和韻律，而是讓詩歌自由地流淌，隨心而發(fā)。他的詩歌語言簡潔樸素，卻蘊含著深刻的哲理和情感，如同道家所追求的“大巧若拙”“大音希聲”。在《雨光》中，“雨光落在田野上，像古老的時光/它的寂靜是一個謎，無人能解”，簡單的詞句中傳遞出一種深沉而寧靜的力量，讓讀者在不經(jīng)意間感受到詩歌的魅力。
　　 默溫詩歌中的“空”與道家的“虛靜”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道家認為，“虛靜”能讓人洞察事物的本質(zhì)，達到心靈的澄澈。默溫常常在詩中營造出一種空靈、虛幻的氛圍，讓讀者在空寂中思考生命的意義。在《距離》一詩中，“在最遠的距離中，有一種寂靜/像星星之間的空間，無人能觸及”，通過對“距離”的描繪，展現(xiàn)出一種空靈的境界，引導(dǎo)讀者超越世俗的喧囂，去探尋內(nèi)心的寧靜。
　　 此外，道家所強調(diào)的“陰陽互補”“有無相生”的辯證思維也在默溫的詩歌中有所體現(xiàn)。他的詩作中常常充滿了矛盾與對立的元素，如光明與黑暗、生與死、愛與恨，但他并不是單純地展現(xiàn)這些對立，而是試圖揭示它們之間相互依存、相互轉(zhuǎn)化的關(guān)系。這種辯證的思考方式使他的詩歌更具深度和張力。
　　 在詩歌的浩渺星空中，默溫的《再次夢想》如一顆璀璨的流星，雖短暫卻光芒耀眼，蘊含著無盡的深邃與力量。這首僅三行的短詩，以其簡潔而深邃的筆觸，展現(xiàn)了詩人對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深刻思考，以及其內(nèi)心所達到的超凡精神境界。
　　 默溫一生思考人與自然、個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在這首短詩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對大自然懷有的敬畏之心，猶如一股清泉流淌在字里行間。他擔(dān)憂人類在追求物質(zhì)文明時對生態(tài)文明的破壞，這種擔(dān)憂在詩中化作了詩人自我的消隱，以一種近乎悲壯的方式呼吁著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
　　 詩的首行，“我沿著山上滿是樹葉的小路”，仿佛引領(lǐng)我們步入了一個靜謐而神秘的自然世界。那滿是樹葉的小路，不僅是詩人腳步的軌跡，更是他心靈探索的路徑。隨著視線因艱難而“徹底消失”，這一表述令人震撼，它絕非生命的終結(jié)，這種消失并非物理意義上的不見，而是自我意識的一種超脫，一種精神上的隱退，是詩人主動將自我隱匿于自然之中的決然，讓自我在自然的宏大面前變得微不足道。至此，詩人完成了一次自我的消解。
　　 詩人選擇道家的修為方式，以無為與虛靜來追求自我與自然的和諧，這在《再次夢想》中得到了精妙的體現(xiàn)。自我的消失并非消極的逃避，而是一種主動的融入，是在“無我”中實現(xiàn)“有我”的升華。這種境界，是詩人多年修為的成果，也是對世人的深刻啟示。
　　 “山頂正值夏天”，簡單的四個字，卻有著畫龍點睛之妙。夏天象征著生命的旺盛與繁榮，而山頂?shù)南奶靹t更有一種高遠、遼闊之感。詩人站在山頂，面對大自然的蓬勃生機，選擇讓自我消失，這并非是一種消極的逃避，而是一種積極的融入，是對自然的敬畏與尊崇。也可能暗示著詩人在精神上抵達的一個光明之境。同時，這首詩還間接詮釋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遠行必自邇，登高必自卑”的美學(xué)母題。詩人沿著小路登山的過程，恰似一次從近處出發(fā)、從低處攀登的遠行與登高。而自我的消失，則是在這一過程中，摒棄傲慢與自負，以謙卑之心接納自然、融入自然。
　　 總之，默溫的《再次夢想》以其短小精悍的形式，承載了深厚的思想內(nèi)涵和情感力量。它讓我們反思人類在自然中的位置，呼喚我們回歸內(nèi)心的寧靜，與自然和諧共處。在這個快節(jié)奏、物欲橫流的時代，這首詩宛如一劑清醒劑，讓我們重新審視自我與世界的關(guān)系，重拾對大自然的敬畏與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