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瀏覽承德避暑山莊(散文)
一
游覽了承德避暑山莊,我不敢稱看遍,或者了解,只能算是瀏覽過了。就像匆匆翻過一本連環(huán)畫,別看快了點,很過癮的。匆匆翻過三千章,試圖一覽而無余。
再說,這承德避暑山莊的風(fēng)景,在我的心中不知演繹過多少樣子,我怎么能步步遲遲,慢觀細品。此時,不熱不燥,避暑兩個字還是很讓我清爽的。
去年的八月,從赤峰跑進承德市,傍晚找酒店無果。本想夜晚在酒店找一個冊子,先做個功課,第二天游覽赫赫有名的承德避暑山莊,結(jié)果只能繼續(xù)前行,趕到了承德南百公里處的“北大營子”住下。
承德,是夏季旅游最火的城市,“避暑”兩個字太有魅力了,酒店爆滿。在北大營子住下,老板就說,承德涼爽,旅游火熱,冰火兩重天,游客都只能先趕往她這里住下。她建議我再返回,我說留個念想吧。這不是我寒暄應(yīng)承的套話。
從此,這個情結(jié)就埋下了。這次驅(qū)車,從赤峰導(dǎo)航至承德避暑山莊,行程雖緊迫,但我還是要瀏覽一下這處勝地。
之所以是“瀏覽”,不能品讀,是朋友告訴我,花上幾年時間,也不見得能夠讀完承德的山,每一座山都載著有厚度的歷史,環(huán)山穿山而行,只能是瀏覽山貌,而不能詳盡其內(nèi)涵。承德有三千八百山,山山都可稱為“峰”,我也覺得,就是徐霞客畢其一生也不見得能夠把腳步放在承德的每一座山巔。如此一想,我“瀏覽”,倒是一種聰明的約取方式。
二
我知道,承德這個名字,是雍正皇帝取“承受先祖德澤”之義,賜字“皇承天德”而得名。驅(qū)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記不清經(jīng)過什么路,仿佛就是繞著一座座青螺在打轉(zhuǎn),山色疊翠,盡管是9月中,還見不出蒼黃和凋零的樣子。左右都是拔地的高山,前面就直沖著疊山而去,不必擔(dān)心無路可行,隧道和地下通道,構(gòu)成了城市的血脈。一瞥看見河岸有碑志“武烈河”,蜿蜒與翠色之間,不見湯湯奔騰,卻似玉帶纏繞。我停車一空閑處,完全是被這種獨特的地貌吸引,不禁感嘆,這哪里是“皇承天德”,而是天賜人間佳地。古人說“上天好德”,語出《論語》,原句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蒼天眷顧之地,莫非就是說的承德這個地方吧?其實,這里從大的布局看,就是四面山峰,硬是給擠出了這么一塊山澗峽谷,甚至可以稱作是微型的小平原。給雍正皇帝的這四個字改一下吧,我覺得“人承天德”才恰切。擁有300多萬人口的承德市,生活在這片風(fēng)景這般獨好的地方,市區(qū)人口達100萬,曾經(jīng)皇家的圍獵偏遠之地,變成了宜居家園,在清初,這里分散著“營子”、“杖子”十幾個(是為皇家圍獵服務(wù)的村寨,一般十幾戶人家),而今,人熙物阜,在祖國的北疆,點亮了一座不夜城。這不由得令我想起20幾年前在北京教育學(xué)院進修時承德下轄的平泉市的同學(xué)閆久貴的話,他說他來自“以德養(yǎng)人”的地方。這話是深刻的,天德養(yǎng)著燕趙兒女,這是他的自豪,也是我的羨慕。那時,只覺得那個“德”字是表示他家鄉(xiāng)的符號,如果不好好實地瀏覽,我只能還停留在膚淺的認知水平上。
從我有限的歷史地理知識里,挖掘出承德的另一個名字“熱河”,熱河應(yīng)該是因眼前的“武烈河”而得名吧。河面上氤氳著隱約的蒸汽,有著亦真亦幻的觀感,給這仲秋的河加了溫度,據(jù)說,這是避暑山莊的溫泉流入河內(nèi)所致。真的是炎夏可納涼避暑,秋冬能平衡氣溫。承德這個地方,從任何一處瀏覽,都可以看見歷史最深的那一頁,時光荏苒,但歷史的痕跡,總是會冒出來,和我們打個照面。不必博物館,不必修葺復(fù)原,一個有歷史的城市,不會輕易失去她曾經(jīng)的光澤。歷史很遠,承德很近。近得讓我伸手可以摸一把,這滋漫的白色蒸汽,撲向車子的前擋風(fēng)玻璃,但沒有遮住我瀏覽的目光。
驅(qū)車數(shù)公里,我如在一幅山水畫中,翩然,漂浮,流轉(zhuǎn),跌宕,除了注目瀏覽,我頓生一種浪漫的情調(diào),仿佛把我放進了一堆珠璣般的城池,卻不急于走進避暑山莊了。瀏覽,是一種最美的享受,不必深究,就用這山水之姿,滿足著眼睛的渴望吧。
三
從停車場西那棵傲然獨立的百年老柳起步,沿河岸二三里,都是細風(fēng)梳柳枝,風(fēng)不勁,柳枝矜持地輕擺著,若三寸金蓮行于舞臺步道。這里的柳有著特色,一律地被人將柳梢剪齊,就像一個個妙齡的女子,剪齊肩短發(fā),那么精神,那么青春靚麗,風(fēng)塵不染,時光不壞。這里柳飛翠色,疏密有致,透過柳條,其間閃著木牌的影子,寫著一些耳熟能詳?shù)脑娋?,如“白頭不相離”,“把酒問青天”……哦,柳枝會吟詩,我只匆匆一眼,便喜歡上這等情調(diào)了。我不知,能不能在這里找到避暑山莊七十二景詩,也有一牌不掛的柳枝,是否在等著游人來了雅興,也口占一句掛上?據(jù)我所知,光是《御制避暑山莊三十六景詩》就是古詩大觀。一個城市,能夠得古人為之創(chuàng)作的詩歌幾首,勝過多少廣告詞。承德“避暑”兩個字,卻又勝過多少詩歌詞句啊。
很想隨便從柳枝上摘下一個句子,例如“把酒問青天”,端坐在武烈河岸,靜待月來,那是多么自我妙境??!
故宮博物院與避暑山莊聯(lián)展正在開啟。就連副標(biāo)題“四璽回歸,對鐘合璧”八個字,都是那么華麗奢豪。兩側(cè)的“紅燈”幾千盞,書千家姓,每一個游客都在尋找著自己的姓氏,一旦找到,便駐足留影,仿佛找到了自己的祖宗。曾經(jīng)的皇家園林,如今百姓的觀光地,時光的轉(zhuǎn)換,總是最貼近每個人。
四
直到我走進避暑山莊“無暑清涼”這組庭院建筑群,我才找到了與我看見的千家姓遙相呼應(yīng)的一句話——朕在等你來。當(dāng)年的清帝行宮,等來的是蒙古、西藏、朝鮮,乃至英吉利的使臣。曾經(jīng),也在這里等來了那一紙喪權(quán)辱國的《中俄北京條約》,八國聯(lián)軍攻占北京城,火燒圓明園,咸豐皇帝就躲進了避暑山莊以避戰(zhàn)火。
多么好笑!一個孱弱的朝廷,皇帝可以對著大臣喊一句“朕等你來”,而不能理直氣壯地對著列強堅定地高呼“朕等你來”,而皇帝的內(nèi)心卻念著“你千萬別來”的咒語。
如今,“朕等你來”,是一個多么有意思的句子,沒有御林軍的把守,百姓都可以購票而入,如我等上了年紀的人,還可以半票乃至免票進入。穿過的不是刀槍劍戟構(gòu)筑的軍陣,而是風(fēng)旌獵獵的紫色石板路,踏響了懷古的步調(diào)。聽到不是“喳”的吆喝聲,聞聽的是導(dǎo)游的解說詞,路側(cè)小販的叫賣聲……240年前的雍正皇帝說過這個句子,如今,在國泰民安的背景下,這個“你”字的外延無限擴展,誰都能來,來看承德的風(fēng)景,承德的山水,“朕”如果活著,也只能站在一隅,樂呵呵地看著熙熙攘攘的盛世繁景。
這個“你”,正好趕上了兩百多年后的時光,“你”,無需一種特別的身份,任何一個姓氏都可以用這個人稱代詞,不再是隨便出入的“愛新覺羅氏”。世事滄桑,時光并不貪戀舊事,變得嶄新,承德勝地不換,只是換了個人間。
五
不知這避暑山莊是建在承德哪座峰上,承德人都說是“四面云山”,山無名,山莊名蓋群山。高處有亭閣一座,題匾“四面云山”。就像不見黃山迎客松,就不算登過黃山;不站在亭中,怎么能感受四面群山的壯觀。這里曾經(jīng)是康熙帝所謂的三十六景之一的第九景,我最為欣賞的是康熙帝為這座亭的題句“殊狀崔嵬里,蘭衢入好詩”,蘭香街衢,繞山環(huán)曲,有味有境,這個創(chuàng)意,足見人間熙攘之好。這是康熙皇帝最具人情味的兩句好詩。
更讓我顛覆了觀山視覺的是避暑山莊所占據(jù)的“四面云山”。記得《孟子》里有“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句子,登高可極遠,而避暑山莊四圍的山,每一座都高于山莊所在的小山,也許應(yīng)了劉禹錫的那句“山不在高”吧,“云山”是指云霧繚繞的群山,綿亙幾百里,奇山怪石,面向這云山,若拱若揖,群臣若群山,朝拜于云山。站在亭中,亭切漢霄,各開生面,人轉(zhuǎn)身一圈,便有了手握諸峰之趣??滴趸实墼鵀橥らw題聯(lián):“山高先得月,嶺峻自來風(fēng)?!奔毱愤@個楹聯(lián),可能這就是“避暑”字面意思的解讀吧,細究起來,這“高峻”應(yīng)該也有自況之意吧。
氣度在,山不能以物理尺度衡量了,康熙皇帝就曾吟句“座中惟覺眾山低”,廣闊的視野,開放的心態(tài),完全可以顛覆高和低的概念。一種胸襟,高可入懷,低可拔地。這也是中國文化的精髓所在。四下觀望,可見承德十大名山中的六座:僧冠峰、羅漢山、蛤蟆石、磬錘峰、天橋山、雞冠山。其中的磬錘峰,其形成距今大約300萬年,俊俏擎天,直插云霄,堪稱世界一絕,無與倫比。當(dāng)年的清帝,無不視為江山永固的象征,可在民間,有了俗解,稱為“棒槌山”,民間給了一句順口溜:“摸一摸掙錢多,靠一靠老來少?!边@是后來的話,倘若清帝聽到,應(yīng)該為之一笑吧,這和康熙皇帝筆下的“蘭衢”比,只是雅俗不同而已。
眼睛繞峰瀏覽一圈,那些象形的山峰,便以生動的意象走進記憶,僧冠,羅漢,蛤蟆,磬錘,天橋,雞冠,每一個形象,都會令人生出活潑的物象,顯示出中華文化鮮明的民族性。
原諒我的不聰慧,不能把避暑山莊的每個細節(jié)呈現(xiàn)出來,但我還是固執(zhí),喜歡這種瀏覽式。就像拿過一本書,我要看看封面,記住書的樣子,打開目錄,瀏覽一下章節(jié),翻翻書頁,看看開章寫了什么句子,留下再讀的欲念。
瀏覽是一種掃描,也是攬勝方式,如果只是專注于細微,未必能得風(fēng)景全局。我還想來一次沉浸式,打開避暑山莊每一處風(fēng)景,感受山莊的歷史風(fēng)貌。
瀏覽一下,是想把握全局,生怕漏掉精粹。瀏覽也是有些貪婪,是想把風(fēng)景一攬入懷。我知道,以承德這樣的風(fēng)景名勝,以避暑山莊這樣的歷史積淀,瀏覽是不大合適的。美好的風(fēng)景,我喜歡一而再,再而三地看。承德避暑山莊,請你等著我……
2024年10月7日原創(chuàng)首發(fā)江山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