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金瓶梅》官場現(xiàn)象(賞析)
《金瓶梅》雖然沒把官場作為主線來寫,但字里行間卻把官場本質(zhì)揭露得淋漓盡致,讀來令人深思。
一、刑警隊長 難伸正義
武松打虎為清河縣除了一害,全縣百姓稱贊,縣令更是刮目相看,賞銀50兩。武松不受,將銀子分給了各位獵戶。知縣見武松仁德忠厚,于是聘他為巡捕都頭。應該說知縣此舉任人唯賢。不久武松又替知縣進京送禮,功不可沒。
就在武松送禮進京期間,嫂嫂潘金蓮與商人西門慶勾搭成奸,害死了哥哥。武松回來后,自然要為哥哥報仇,伸張正義??墒俏鏖T慶銀子開路,利用關系網(wǎng)買通縣衙,武松告狀無門,只有鋌而走險。誤殺了李外傳,被縣衙抓進大牢。西門慶卻逍遙法外。
按理一個巡捕都頭(刑警隊長)完全有能力保護好自己親人的安全,可是他卻斗不過一個商人。這里反映了一個道理,盡管武松是刑警隊長,但他沒有關系網(wǎng),沒有融入官場利益共同體,遇到問題,只能單打獨斗。盡管手握真理,卻不能伸張正義,與那個社會官場的關系網(wǎng)相斗,只能四處碰壁??梢姡莻€社會的官場,你干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融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網(wǎng),你才算站住腳,不然徒有虛名。
二、結(jié)黨營私 抱團取暖
單打獨斗是條蟲,結(jié)成團伙便是龍,官場歷來如此。西門慶不是守財奴,為結(jié)成關系網(wǎng),他豪宴、送禮齊上,“銀彈”“色彈”雙發(fā),白道黑道同行,將各路諸侯官吏、地痞流氓,盡收關系網(wǎng)中。
每逢元旦、春節(jié)等節(jié)日,西門慶必“送東京并府、縣、軍衛(wèi)、本衙門中節(jié)禮”,不僅登門拜訪高官,而且宴請各衙官員。
西門慶為蔡太師的翟管家找了小妾,兩人以親家相稱。翟謙多次為西門慶在蔡京面前周旋說情。
政和四年(1114年)六月廿一日,西門慶得子。七月二日,西門慶走馬上任當了山東提刑所理刑,列銜“金吾衛(wèi)衣左所副千戶”。雙喜臨門,西門慶大擺宴席。各位地方官員也都前來祝賀,夏提刑、周守備、張團練、荊理監(jiān)來了;劉太監(jiān)、薛太監(jiān)來了;清河縣衙四大員,知縣、縣丞、主薄、典史來了,他們不僅送禮送錢,而且還送了一個小廝給西門慶使喚;西門慶結(jié)拜的十兄弟也來了。
西門慶拜蔡京為干爹,做了蔡京的干兒子;王三官拜西門慶為干爹,做了西門慶的干兒子;妓女李桂姐見西門慶升官了,拜吳月娘為干娘,做了西門慶的干女兒。妓女吳銀兒不甘落后,拜李瓶兒為干娘,也成為西門慶的干女兒??芍^時來誰不來,時不來誰來。
王三官兒原是官宦子弟,祖爺王景崇是太遠節(jié)度汾陽郡王,高級武官,正四品。父親王逸軒(世襲招宣)早亡,家境敗落,他整日與小張閑等流氓地痞逛窯子嫖妓女。母親林太太對兒子毫無辦法,只好求西門慶幫忙。西門慶乘虛而入,霸占了林太太,但也用官府力量,阻止了那批無賴與王三官兒的糾纏。林太太見有利可圖,不僅以色賄賂,而且讓兒子認西門慶為干爹。官場上結(jié)拜既是政治結(jié)盟,也是經(jīng)濟結(jié)盟,其實質(zhì)是互相利用,抱團取暖。
因為有關系網(wǎng),這就帶來一個后果,高官很少有孤立倒臺,要倒臺就一批。先是楊戩、王黼等人倒了,連帶了董昇、王廉、黃玉、盧虎、楊盛、韓宗仁、趙弘道、劉盛、陳洪、西門慶等。后是蔡太師、童太尉、李右相、朱太尉、高太尉、李太監(jiān)六人倒了。蔡太師的兒子禮部尚書蔡攸處斬。這種現(xiàn)象如果追溯到頂層,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尚且如此,何況下層官員,豈不效仿?因為上臺靠關系網(wǎng),所以倒臺就有株連制。
三、有權任性 目無法紀
大凡做了官,大權在握,就任性,這是官場的普遍現(xiàn)象。
一天,潘金蓮抱著官哥兒找李瓶兒。潘金蓮故意把官哥兒舉得高高的,將孩子驚嚇了。西門慶要請兒科太醫(yī)看。吳月娘請了劉婆治好了官哥的病。西門慶道:“即好些了罷,若不好,拿到衙門里去拶與老淫婦一拶子!”吳月娘道:“你恁的枉口拔舌罵人!你家孩兒現(xiàn)吃了她的藥好了,還恁舒這嘴罵人?”
韓道國老婆與小叔子通奸,被街坊鄰居抓著,送到地方保甲。應伯爵帶著韓道國向西門慶求情。西門慶不問青紅皂白,叫了個節(jié)級,吩咐:“你去牛皮街韓伙計住處,問是哪牌哪鋪地方,對那保甲說,就稱是我的鈞語,吩咐把王氏(王六兒)及時與我放了。查出那幾個光棍名字來,改了報貼明日早解提刑院,我衙門里聽審?!苯Y(jié)果通奸無罪,捉奸受刑。四個捉奸光棍落了兩腿棒瘡,每家花百十兩銀子,方才了事。
王六兒與西門慶勾搭上了,韓二還想和王六兒繼續(xù)鬼混,自然遭到拒絕。西門慶撞見后聲稱衙門里與他做功德。第二天,差兩個緝捕把韓二當著土賊抓了,一夾二十,打的順腿流血,險把命丟了,再也不敢上門糾纏。
因為西門慶有了權力,可以隨心所欲,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便可任性。大凡人治的社會都是這樣的,因為權力沒有關進籠子里去。官員要體現(xiàn)自己的威風和地位,運用權力最直接最省事最有效!
四、權錢交易 賣官鬻爵
明朝官員俸祿不高,要想發(fā)財,只能靠一“貪”字,商人賺錢不易,要想暴富,只能靠一“官”字,所以官與商一拍即合,相見恨晚。商人通過買官,獲得巨額利潤;官員只消批條子,即可獲得巨大財富?!督鹌棵贰分锌h以上官吏多達百余人,除曾孝序清官不貪,徐崶秉公執(zhí)法外,其余官吏不是靠裙帶關系提溜上去,就是靠銀子買來的。官既然是錢買來的,當了官就必然變本加厲把錢撈回來。書中有這樣一句精彩名言,作了高度概括:常言富者貴之基,財旺生官眾所知。
西門慶親家的親家東京八十萬禁軍都頭楊提督,因邊疆軍事行動不力,被皇帝治罪。西門慶的親家陳洪以及西門慶都負連帶責任。西門慶得知后,立即派家奴進京送禮,1000兩銀子送出去,西門慶便安然無恙。這件事情讓西門慶明白一個道理,錢可以通天,可以消災,也可以升官。在以后的幾件事情中,西門慶是屢試不爽?;ㄗ犹摫蛔约旱男值芨嫔戏ㄍ?,被抓到東京,是西門慶出面送了銀子,給放了回來;揚州的鹽商犯罪通過他送銀子,被免除坐牢;李桂姐因與王三官鬼混,被王三官媳婦告到東京,東京要抓她,還是西門慶的銀子起了作用,李桂姐被免予追究等等。權錢交易的事例很多,我們不能全部列舉。但有關西門慶的權錢交易值得一提。
第一次給東京蔡太師送生日禮,因為禮重錢多,加之蔡太師的管家翟謙也被西門慶買通,從中撮合。蔡太師將西門慶提拔為山東提刑所理刑,從五品,同時將送禮的伙計來保提拔為鄆王府校尉,吳典恩為本縣驛丞。讓西門慶喜出望外。
嘗到了甜頭,西門慶第二次給蔡太師送生辰禮物,不僅出手大方,而且親自出馬,在管家翟謙的斡旋下,做了蔡太師的干兒子。因為禮重,干爹讓西門慶由副轉(zhuǎn)正。
西門慶為商業(yè)同盟親家喬大戶,用30兩銀子向東平府胡府尹買了義官。
西門慶死后,張二官送了銀子,做了提刑。
從西門慶官場行跡看,他靠的就是攀高官,請貴客,送大禮,認干爹。
五、利益均分 同流合污
西門慶混于官場,有一個特點,就是利益均貪,不獨吞受賄之錢。揚州鹽商王四峰等十二人案發(fā),被抓進大牢。王家送西門慶2000兩銀子,請他為其說情,西門慶讓來保帶上1000兩銀子送給了蔡太師,將其救出。苗青伙同船夫殺害家主苗天秀。苗青為了逃避法律制裁送銀子1000兩給西門慶。西門慶與夏提刑均分了銀子,將苗青無罪釋放。西門慶在官場上很會混事,凡是請上司辦事,總是銀子開路,并且面面俱到,不僅給上司銀子,就是上司的隨行他也都一一照顧到。
一次,巡撫宋喬年在西門府設宴送侯巡撫,贊美西門慶的鎏金鼎。精明的西門慶,第二天即派人給御史送去。宋回訪西門慶,表示感謝。西門慶趁機提及吳大舅、荊忠,請他幫忙,宋一口答應:“既是令親,到明日類本之時,不但加升本等職級,我還保舉他見任管事”。巡撫把西門慶交的履歷給了隨行書吏。西門慶暗暗給了書吏三兩銀子,請他關照提醒。后宋巡撫果然保舉吳大舅“升指揮僉事,見任管屯”,荊忠也得到提拔。事后西門慶宰一口豬,兩壇酒,一百果餡餅等禮物再謝宋御史。因為西門慶送禮面面俱到,所以辦事也路路暢通。
六、迎來送往 溜須拍馬
迎來送往是官場慣例也是通病、頑疾,朝廷有光祿寺,地方政府設驛站。只是西門慶做得更典型。凡是來到山東高官都熱情招待。路過清河縣的高官,西門慶更是來時款待,走時送銀,出手大方,次次都贏得上司的好感。這是當官的訣竅,也是西門慶的精明之舉,更是討好上司的手段。干得好,不如匯報得好,匯報得好,不如招待得好。
西門慶隆重接待高官有三次,一次是宴請由京城回鄉(xiāng)省親的蔡狀元和安進士;一次是宴請升為揚州御史的蔡狀元和管轄山東的宋御史;一次是宴請欽差大臣黃太尉。三次豪華宴請,西門慶無不極盡殷勤、討好、迎逢之能事。
政和七年(1117年)四月間,打聽蔡御史與宋御史路過清河縣,西門慶出郊50里,迎接到新河口。把兩位御史請進家,轟動東平府,大鬧清河縣。一桌酒席用去千兩金銀。宋御史先離去,西門慶早令手下把兩張桌席連金銀餐具,全部裝在食盒內(nèi),共20抬。宋御史的一張大桌席,兩壇酒,兩牽羊,兩封金絲花,兩匹緞紅,一副金臺盤,兩把銀執(zhí)壺,十個銀酒杯,兩個銀折盂,一雙牙箸。蔡御史留下過夜,西門慶又找了兩個妓女韓金釧兒、董嬌兒陪伴過夜。第二天,又在城外永福寺設宴為蔡御史送行。
政和七年九月十七日,李瓶兒死了,五七不到,欽差大臣六黃太尉要到山東。山東兩巡借西門慶豪宅宴請六黃太尉,并提前送宴席費用106兩銀子和物品。西門慶滿口答應,并不要上司的銀兩。十月十八日,山東全省有頭面的官員全部到場迎接。地方統(tǒng)制、守御、都監(jiān)、團練等各衛(wèi)掌印武官,各領兵馬擺數(shù)里之外迎接。首先山東巡撫史侯蒙,巡按監(jiān)察御史宋喬年參見,其次省屬各位大員參見。最后是東昌府、東平府、兗州府、徐州府、濟南府、青州府、登州府、萊州府等府官參見。宴席上,鼓樂齊奏,舉杯頻頻,接待官員隨從少說有上千人。按照應伯爵說法,哥就是賠了幾兩銀子,咱在山東一省也響出名了。這場酒席,不僅全省官員刮目相看,而且巡撫、巡按是感激不盡,謝了又謝,就連六黃老公公見酒席齊整,也無比喜歡。
七、規(guī)章制度 作用不大
官場機構(gòu)為中央、省、府、縣四級管理。蔡太師是朝廷最高級別文官;朱太尉是最高級別武官。朝廷設禮部、吏部、兵部、工部等六部。省設巡撫都御史、巡按都御史等官員。府設知府等官員??h設知縣、縣丞、主薄、典史等。等級分明,層次清楚。縣以下設里社、保甲等基層組織。
官員實行品位制。官員品位分九品,因每品分正從,這樣就有十八級。蔡太師,正一品。西門慶先任副理刑,從五品,后任理刑,正五品。知縣,正七品??h丞,正八品。主薄,正九品。典史,從九品。吳典恩驛丞,從九品。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官員的官服倒是自費的。
朝廷官員分文武兩個序列。文官處于朝廷核心層。西門慶雖然是武官,看不起文官,但十分向往文官。四十九回寫歌妓董嬌兒陪蔡御史過夜,得了“用紅紙大包封著”的一兩銀子,拿與西門慶瞧,西門慶嘲笑道:“文職的營生,他那里有大錢與你,這個就是上上簽了?!憋@示了富商對文官寒酸的卑視。五十七回寫西門慶對尚在懷抱中的兒子說:“兒,你長大來,還掙個文官,不要學你家老子,做個西班出身,雖有興頭,卻沒十分尊重?!北硎玖怂麑ψ鑫墓佟y(tǒng)治集團核心層的向往。
任期制??h官實行三年任滿朝覲。清河縣知縣干了二年,因為三年朝覲,需要打點上司,所以讓武松帶上錢財,提前送到京城太尉朱勔那里。
巡按山東監(jiān)察御史奉命巡按山東齊魯之邦,一年將滿,歷訪方面有司,文武官員賢否,頗得其實。
可見當時縣官任期三年,監(jiān)察御史任期一年。
監(jiān)督考察制。重視對各級官員的監(jiān)督,同級機構(gòu)均設有監(jiān)察官,同時對各級官員實現(xiàn)考察制度。
黃四為了感謝西門慶救了岳父和小舅子的性命,在鄭月兒妓院中設晚宴,請西門慶喝酒玩樂。西門慶想到年底上級要來考察,恐惹是非,不讓吹打。書中涉及對西門慶的考察有兩處,一處是山東監(jiān)察御史曾孝序?qū)ξ鏖T慶考察文書上奏朝廷,稱理刑副千戶西門慶:本系街井棍徒,寅緣升職,濫冒武功,菽麥不知,一丁不識,縱妻妾嬉游街巷,而帷薄為之不清;攜樂婦而酣飲市樓,官箴為之又玷。至于包養(yǎng)韓氏之婦,姿其歡淫,而行檢不修;受苗青夜賄之金,曲為掩飾,而贓跡顯著。同時對夏提刑也有考察:接物則奴顏婢膝,時人有“丫頭”之稱;問事則依違兩可,群下有“木偶”之誚。并稱此二臣,皆貪鄙不職,久乖清議,一刻不可居任者也。
雖然有監(jiān)察官監(jiān)督,但西門慶有蔡太師保護,不僅毫發(fā)無損,而且升官。倒是監(jiān)察官曾孝序卻落個降職使用,不久家屬坐牢,本人除名,流放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