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我被射洪市柳樹老鄉(xiāng)協(xié)會授予“杰出鄉(xiāng)賢”稱號。緊接著，我又心安理得地當“孝子”——在射洪市中醫(yī)院晝夜照顧重病的岳母。83歲的岳母已住院20多天了，我陪著妻子在病房精心護理。
　　 今天閑來無事，我打開手機視頻，看見一位美女正在深情講述，什么是孝順？“對于貧窮的父母，錢到為孝；對于孤單的父母，陪伴為孝；對于生病的父母，照顧為孝；對于嘮叨的父母，聆聽為孝；對于脾氣暴躁的父母，理解為孝；苦日子過完了，他們卻老了。好日子開始了，他們又準備走了。愛別等，孝別遲……”
　　 俗話說：沒有父母夸孝順，沒有子女夸干凈。人人都是父母所生，誰都有父母。這里說沒有父母，是指在世的父母。
　　 我5歲時喪父，21歲時失母，過早地離開了父母。我感到深深地內(nèi)疚：在父親面前，沒有盡到一點兒孝心；在母親面前，盡孝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如今我快65歲了，每當想起我那苦難的父母，禁不住悲淚長淌……
　　 我生于1960年2月，父親在我記憶中是模糊的，他是1965年春天病逝的，當時我還不懂“不見棺材不落淚”為含義。后來聽大人說，父親長期身體虛弱，家中稍微有點兒營養(yǎng)的飲食，都全部讓給了兒女們，他吃糠咽菜，導(dǎo)致大便結(jié)塊，經(jīng)?；贾摊?，那年患痔瘡爆發(fā)，鮮血染紅了褲襠，無錢醫(yī)治痛苦死去，享年才58歲。
　　 父親去世時，5歲的我正睡得香，是三哥使勁拍我屁股才把我拍醒，見父親坐在涼椅上雙目緊閉，大人們都哇哇痛哭，我卻東張西望，不知為啥。二哥像提雞一樣將我懸空提起，重重放在父親面前跪下，鐵青著臉：“幺弟，你是爸爸的心肝寶貝，你是在爸爸的肩膀上長大的，好好給苦命的爸爸磕幾個響頭！”聽完二哥的話，我哇哇大哭起來……
　　 父親與母親的結(jié)合，全是媒妁之言父母令，不到洞房不相親。在媒婆連哄帶騙之下，16歲的母親嫁給了27歲的父親。母親生我時她已年滿42歲。至今我仍疑惑不解：我國三年困難時期（1959～1961），神州大地遭遇饑荒，人們連填飽肚子都是一種奢望，哪有干勁生兒育女？聽母親說，她之所以能夠順利生下我，是托生產(chǎn)隊公豬的福。母親當時是生產(chǎn)隊模范飼養(yǎng)員，她起早摸黑割草喂豬，將生產(chǎn)隊定量的玉米、紅苕、麥麩等豬飼料一點一點省下來，偷偷帶回家供全家人填肚子。一家大小才巧妙地躲過了困難年代的饑饉。母親在庚子年二月生下我順理成章。
　　 母親養(yǎng)育了7個孩子，我是最小那個“瘦耗兒”。母親成年累月奔波操勞，身體一直很虛弱。家中珍藏著她54歲時與成為解放軍的三哥在重慶北碚公園合影的照片，滿臉皺紋，老態(tài)龍鐘，仿佛七十歲的老太婆。
　　 1981年夏天，在內(nèi)江市椑木鎮(zhèn)幫大姐帶小孩的母親病倒了，醫(yī)院查出是食道癌（梗食病），她執(zhí)意要葉落歸根。母親被大姐送回回家時，走路不穩(wěn)，骨瘦如柴。那年7月中旬，涪江遭受百年不遇的洪災(zāi)，醫(yī)院遭水淹，缺醫(yī)少藥。
　　 我?guī)状闻隳赣H到縣人民醫(yī)院治病，醫(yī)生下淚不下藥。母親臥床不起，剛從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參加工作不久的我，常常請假回家，寸步不離精心照顧母親，幾乎天天都同四哥用滑桿抬母親到醫(yī)院輸液延長壽命。
　　 抬著母親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穿梭，我的腳，在打閃；我的心，在滴血……
　　 1982年1月2日（臘月初八）凌晨1時許，我與四哥守在母親的病榻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到皮包骨頭的母親極其艱難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蒼天有義，歲月多情。我對父母的思念，無窮無盡。每年除夕，我都帶上子女到父母墳前祭拜，寄托哀思，幾十年來從未間斷……
　　 日月如梭，斗轉(zhuǎn)星移。幾十年光陰過去了，從前在父親靈前不懂下跪、哭不來喪的“小不點”，如今也變成了兩鬢斑白的退休教師。
　　 2022年3月16日凌晨3時許，我與妻飽含悲淚在射洪市人民醫(yī)院為岳父送終（岳父生于1940年，享年82歲），痛斷肝腸。
　　 岳父出生在“力行”家庭，父親長年累月在涪江邊上當“力行”——用肩膀?qū)⒋系呢浳铮ㄖ饕敲禾浚┌徇\到集鎮(zhèn)上，計量掙血汗錢。岳父只讀了兩年半“翻身書”，17歲經(jīng)人介紹到柳樹鐵器社打鐵，22歲時被招工到馬爾康森工局當伐木工人。他一生艱苦樸素，勤儉持家。含辛茹苦撫養(yǎng)大3個懂事孝順的兒女。妻常在我面前無比自豪地說，在她讀小學(xué)初中高中的時候，媽媽每月準時收到爸爸寄來的匯款單：45元。有時還要多幾元，家里從不缺錢用。那時岳父工資50多元，他省吃儉用，節(jié)假日與工友們爬上高高的雪山挖蟲草、貝母換錢。岳父是一位十分稱職的家長，在子孫們心中擁有崇高的威望。
　　 1986年秋，岳父病退（1973年夏被鋸斷的樹子砸斷脊梁）回家，家里保存著的退休證標明：退休金為82.68元。
　　 岳父是一個一刻也閑不住的苦命人，退休后，到涪江河邊篩砂石掙錢，到沱牌公司搬運酒瓶掙錢，到建筑工地守材料掙錢，到縣城銀行當門衛(wèi)掙錢……反正，65歲前，岳父沒有好好休息一天。他不搓麻將不飲高檔酒，把一分錢看得比磨盤還大。
　　 無論家里經(jīng)濟多么據(jù)拮，岳父每月給兩個外孫（我的孩子）的“筆墨錢”從未間斷。從每月10元漲到20元，慈祥外公對孫孫的舔犢之情體現(xiàn)得淋淋致盡。岳父的無私付出，大大減輕了我家的經(jīng)濟負擔(dān)。妻弟與弟媳長年累月在外省務(wù)工，兩個侄女兒由岳父岳母撫養(yǎng)。雖然老人識字不多，但20多年的“深山伐木人”生涯，眼界寬闊，教育子弟自有良方。
　　 晚年的岳父積勞成疾，身體一年比一年差，常常臥床不起，成了醫(yī)院的老顧客。岳父住院時，三個子女笑嘻嘻地在病榻前輪留端茶遞水，再痛苦，他的臉上總是堆滿笑容。家有孝順子女，病魔的血盆大口也會有所收斂。
　　 年輕夫妻老來伴，失去手足痛斷腸。岳母生于1941年9月，外公在她3歲時（1944年）被國民黨抓“壯丁”，一去不復(fù)返，也許血染抗日戰(zhàn)場，也許被人民解放軍殲滅在“三大戰(zhàn)役”……總之，岳母的身世十分悲慘，沒有上過一天學(xué)，斗大的字識不到一籮筐，至今只接得來電話，無法撥打電話。
　　 自從岳父逝世后，岳母的精神狀態(tài)一天比一天萎靡不振。長期的膽囊炎折磨得她死去活來，她痛得大汗淋漓也不呻吟，怕兒女們心中難受。
　　 孝順的妻弟剛送走了多病父親，又無怨無悔護理病重的母親。我與妻退休后，大多數(shù)時間在成都帶小孫孫。岳母不愿離開老家，不愿意進城到子孫們家享清福，一天不到地里干活，心里就像貓爪爪抓一樣難受。她常說，城市里哪有農(nóng)村好，連找個擺龍門陣的人都找不到，吐粑口痰都不方便，打個屁都要把屁股夾緊點，在農(nóng)村喝一口空氣都是香甜的?。?br />　　 2024年9月25日傍晚，我在家庭群里突然看到妻弟發(fā)的消息：岳母表情痛苦地躺在椅子上。原來，行動極其不便的老人，將一群雞趕進圈的途中，不慎腳底打滑，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動彈不得。此時，妻弟在附近工地上干活未下班。她艱難地爬呀爬，萬分吃力地爬進堂屋，躺在冰冷的地上，眼巴巴地盼望兒子歸來。
　　 當晚，妻弟將岳母送進沱牌鎮(zhèn)中心衛(wèi)生院治療，被診斷了髖關(guān)節(jié)骨折。醫(yī)生說，患者年紀大了，不宜做手術(shù)，保守治療……
　　 說來也遺憾：那幾天，我和妻在成都實在難于脫身，遠在重慶永川的姨妹，由于家務(wù)繁忙，無法及時回來照顧母親。妻弟獨自一人（弟媳在成都照料外孫）在醫(yī)院忙上忙下，疲憊不堪。
　　 10月3日上午，我和妻終于抽出時間趕回家，由女兒和外孫女陪同到醫(yī)院看望岳母。弟媳和她女兒女媳、外孫也趕到醫(yī)院看望慈祥的老人。這天是農(nóng)歷九月初一，正值岳母83歲生日。妻子提著生日蛋糕，我們在病房里點燃生日蠟燭，唱響生日歌。見到了日夜思念的親人們，岳母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來……
　　 10月5日上午，我們將岳母轉(zhuǎn)入射洪市中醫(yī)院醫(yī)療。幾天后又做了髖關(guān)節(jié)置換手術(shù)……
　　 信不信由你。好的家風(fēng)對于一個家庭的興旺發(fā)達真的很重要。
　　 我父親母親一生以慈悲為懷，教育子女“窮不丟豬，富不丟書”，耕讀傳家，樂于助人。我們兄弟姊妹侄兒侄女中，至今沒有出現(xiàn)一個敗家子，后輩們個個從小懂事好學(xué)，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發(fā)展得都不錯。
　　 我的岳父岳母，心地善良，憑一雙勤勞的手興家立業(yè)，秉承“吃虧是?！钡墓庞?xùn)，言傳身教，3個外孫和2個孫孫都是大學(xué)畢業(yè)生，對爺爺奶奶都很孝順，都在大都市安居樂業(yè)，日子過得甜甜蜜蜜……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那是何等地?zé)o奈而悲傷?。?br />　　 正是：
　　 子孝孫賢家業(yè)旺，養(yǎng)育深恩心中藏。
　　 此愛綿綿無絕期，人生坦途沐春光。
　　 （10月18日上午10：31初稿，19日下午5：54第一次修改；21日上午9：23第二次修改。25日下午1：20第三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