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歲月】童年趣事(散文)
我駕駛著生命的航船,已在萬丈紅塵中漂泊了半生,回望來時的路,經(jīng)歷過幾番沉浮,幾番掙扎,激情早已耗盡,夢想早已擱淺,生活中多是一些雞零狗碎,實在乏善可陳,不說也罷,只有懵懂無知的童年時代,才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時光,值得大書特書,特別是一些有趣的童年往事,每每想起,不禁莞爾。
我小時候居住的村莊,遠離城市,信息閉塞,文化生活極度匱乏。大人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孩子們放學(xué)后,把書包往炕上一扔,就跑到街上瘋玩去了,直到吃飯時才回家。吃過晚飯后,收拾好碗筷,勞累了一天的莊稼人倒頭就睡了,精力旺盛的孩子們無事可做,也跟著早早躺下了,生活忙碌而單調(diào),精神上總覺得缺了點什么。偶爾能看場露天電影,對村里人來說,就是一場文化盛宴,往后的日子里,要回味很久,談?wù)摵芫谩?br />
那時候我剛上小學(xué),班上有個孩子叫李慶國,是我的同桌,他父親在縣武裝部上班,是個“公家人”。李慶國平時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是別的孩子無法比的,他自己也很有優(yōu)越感,有幾個孩子勢利眼的孩子,都爭相巴結(jié)他,希望從他那里撈取一些好處。他父親經(jīng)常給他買些小人書,他只肯借給那幾個跟他要好的孩子看,別人要想看他的書,就要先給他一毛錢,我沒有錢,又不屑巴結(jié)他,只能在他看書時偷瞄幾眼。
有一次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走街串巷的貨郎那里有小人書,可以用破爛或者頭發(fā)來換,我毫不猶豫地剪下了自己的兩條辮子,換了一本《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我愛不釋手,看了一遍又一遍,李慶國見了,要用一本《嶗山道士》跟我換著看,我說我的小人書是新的,要一本換兩本才可以,他咬咬牙,又加了一本《武松打虎》,我才欣然同意了。
辮子一時半會兒留不起來,我看小人書的心情又是如此迫切,只能另想辦法。放學(xué)后,我不再到街上瘋玩,而是挎著籃子沿著公路撿破爛,看到塑料袋子、破銅爛鐵,我就兩眼放光,如獲至寶,把撿到的破爛收集在廢棄的狗窩里。貨郎進村了,撥浪鼓搖得震天響,我急急忙忙裝上一籃子破爛,去找貨郎換小人書,小人書一到手,我就躲在柴火垛里,如饑似渴地看起來。
晚飯做好了,母親滿大街地喊我吃飯,我聽見了也不理睬,直到看完小人書,才從柴火垛里鉆出來。當(dāng)我手里拿著小人書,頭發(fā)上粘著柴草回到家里,免不了挨母親一通數(shù)落,“八九歲的女娃子,不說學(xué)著繡個花呀,描個鞋樣什么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看小人書,都魔怔了,連飯也顧不上吃了,小人書能當(dāng)飽咋的”。我也不爭辯,只顧埋頭吃飯,等她氣消了,我再悄悄地轉(zhuǎn)到她身后,給她又捶后背又捏肩,母親見狀,“噗嗤”一聲笑了,用食指在我額頭上狠戳一下,笑著說:“你呀,真是個小冤家。”我也跟著嘿嘿地笑了。
我得了新小人書后,又可以跟李慶國換著看了,我就這樣看了很多小人書。日積月累,家里的小人書足足有一大箱子,母親一直幫我收藏著。前些年家里裝修,父親嫌這些小人書占地方,一股腦裝進蛇皮袋里,掛在倉庫的橫梁上,去年春節(jié)我回家時,取下來一看,小人書都受了潮,又加上蟲吃鼠咬,已經(jīng)破損得不成樣子,我心疼極了,一本一本地展開,在太陽底下晾曬了一天,裝在箱子里,放置在通風(fēng)的地方,再三叮囑母親幫我保管好。
后來家里買了收音機,我看小人書的熱情銳減,又迷上了評書聯(lián)播。每天的最后一堂課,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折磨,劉蘭芳那鏗鏘有力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縈繞,根本無心聽講,巴不得趕緊下課,好回家聽《楊家將》。那時候電臺的信號很差,我把收音機翻過來調(diào)過去,還是聽不清楚,村里的大喇叭也在播放《楊家將》,我情急之下,披上爺爺?shù)难蚱ひ\,跑到村頭的大喇叭底下去聽。
我冒著刺骨的寒風(fēng),立在冰天雪地里,牙齒凍得直打顫,雙腳凍得失去了知覺。過路行人無不側(cè)目而視,他們都很好奇,在這滴水成冰的日子里,這個小姑娘為什么獨自站在那里。二大伯從村頭經(jīng)過,遠遠地招呼我:“傻孩子,這么冷的天,杵在那里干什么,快回家去吧。”“一會兒就回”我敷衍他說。等我聽完了評書,渾身都凍透了,當(dāng)天晚上就發(fā)起燒來,生了一場大病。
那些年聽的評書有劉蘭芳的《楊家將》《岳飛傳》,袁闊成的《三國演義》《水泊梁山》,單田芳的《隋唐演義》《明英烈》等等,有了這些評書的陪伴,童年的生活就有了色彩,每天都在期待和快樂中度過。
又過了兩年,殺豬的李二鵬家有了村里的第一臺電視,是他沈陽的親戚家淘汰下來給他的。全村人都跑去看,跟看西洋景似的,直看到電視臺沒了節(jié)目,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那時候正在播放《霍元甲》,李二鵬家每天都人滿為患,院子里擠滿了人,墻上趴著人,樹上騎著人,每天都看到半夜三經(jīng),時間長了,李二鵬有些熬不住了,他每天都要早起殺豬,趕到集上賣豬肉,老這么熬夜哪受得了,但是大伙都一個村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又不好意思趕人,就謊稱自己家電視壞了,天一擦黑就關(guān)院門。
正看得起勁的人們,自然不相信他說的話,天黑下來后,有些人偷偷趴在他家墻根下聽,果然聽見屋里正在播放《霍元甲》,“自己關(guān)起門來偷著看,算怎么回事”,“就是,真不夠意思”,“真小氣”,大人們抱怨幾句,就無可奈何地走開了,孩子們可不干了,氣憤地往他家扔石頭,我也跟著扔了一塊,只聽“咣當(dāng)”一聲,把他家的咸菜缸打破了,恰巧被李二鵬出來逮了個正著,拉著我去找我父母算賬。
我父親又遞煙又遞火,一個勁地賠不是,我母親跑去廚房,從鹽罐子底下掏出二十元錢,遞給李二鵬,說:“他二鵬叔,孩子小,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這二十塊錢你拿著,算我賠你的缸錢?!崩疃i推辭一番,還是收下了。母親又厲聲對我說:“丫頭,快給你二鵬叔道歉”,“對不起,二鵬叔,我再也不敢了”,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見我們家爽快地賠了錢,認錯態(tài)度也很好,李二鵬的氣早就消了,他起身告辭,父母送他出門,“回頭我再收拾你”,父親邊走邊惡狠狠地對我說,我怕挨打,趁他們還沒回來,偷偷溜出了家門,跑到鄰村我二姨家躲了兩天,我父親去接我,并承諾絕不打我,我才敢跟他回家。
我去年回家過春節(jié),在街上遇見二鵬叔,他一見面就問:“砸缸的啥前回來的?”我一下子愣住了,等我反應(yīng)過來,我倆都哈哈大笑起來。
父親見我這么迷戀電視,一咬牙,把家里的老母豬賣了,買回來一臺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這下該輪到我們家人滿為患了,父親干脆把電視搬到大街上去放,那時候正在熱映《射雕英雄傳》,周圍好幾個村的人都趕來看,人山人海地圍著一臺小小的電視機,看得如癡如醉。后來各家各戶都陸續(xù)有了電視,父親才把電視搬回家來。
如今科技的發(fā)展日新月異,以摧枯拉朽之勢淘汰著一切舊事物,小人書和收音機已被人拿來當(dāng)古董一樣收藏,智能手機走進人們的生活以后,電視也很少有人看了。我曾經(jīng)為之瘋狂的這些東西,必將被掩埋到歷史的垃圾堆里去,但童年時候那些有趣的往事,卻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了,無聊的時候回憶一下,博自己一笑,給乏味的生活加點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