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我在山野仙居中沉醉(散文)
曾有人說,清江湖畔的山野仙居是一個收藏奇石與舊物的農(nóng)家院落。早想目睹真容,一探究竟??嘤诠ぷ髅β?,一直未能如愿。這次,隨鶴城作協(xié)采風(fēng)清江湖,從漠濱古村乘船返回托口,正好路過,便停船靠岸,前往參觀。不僅實現(xiàn)了多年未曾實現(xiàn)的愿望,還把我的心落在那里,久久不能收回。
從渠水支域南岸一條石階小徑上行至沿水鄉(xiāng)道,進入觀景臺。臺于路外,筑有心形微亭、仿樹蔸奇形桌凳,可供過往行人歇腳小憩,可供游人觀江賞湖。微亭順路而置,似窗、似門,只容二人對坐。亭中獨腳小桌,可擺書,可擺筆墨,可擺棋盤,也可擺些茶盤菜碟、碗筷杯盞。靠壁有凳供坐。人坐其中,向外遠觀江湖奇境,朝內(nèi)近覽車馬人行??梢贿呑x書寫字,或是畫畫,或是對棋,或是喝茶飲酒,一邊觀江賞湖,靜雅且仙韻十足。我注視微亭,仿佛看到了老者對弈、書生雅讀,詩人舉杯豪飲、吟詩作賦等夢幻場景。入座微亭,感覺自己已是歇腳的客商、悠閑的棋手、文質(zhì)彬彬的書生、李白杜甫一般借酒豪唱瘋吟的詩人。我沉醉于突來的感覺中不能自拔。
臺西一棵大樹,枝葉繁茂,冠覆數(shù)丈,長于路沿陡坡。陡坡上依樹建起的平臺略低于路,且與路以溝相隔。臺下兩層樓室,上了鎖,暫不允人入內(nèi)。臺頂齊于樹腰,西沿外欄與樹丫同高并緊挨樹體。人立臺上,枝葉伸手可及。是個夏日歇涼休閑聊天講故事的好去處。樹上吊滿了紅色布條。是迷信?是神話?讓我陷入迷茫的猜想之中。單就布條的顏色而論,紅色,總不失為正向的深意。那就權(quán)當(dāng)它是為樹掛彩吧。
“哎!好大一棵香葉樹?!”
一人驚呼,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香葉樹在本地很少見。這么大的香葉樹,更是少之又少,幾乎沒有。今日在此遇見,應(yīng)屬奇跡了。我半信半疑,拉一片葉子近聞,感覺確實挺香。
香葉樹西,鄉(xiāng)道內(nèi)側(cè)那個山窩里的小院落便是山野仙居。木屋,坐南向北,飛檐翹角,瓦沿雙疊,卵石混凝土筑擋風(fēng)墻。從木質(zhì)色澤初斷,修造時間不會超過二十年。
屋東獨立大門,向西直入禾堂。門柱為卵石混凝土筑。門外南側(cè)一扇墻畫,兩邊卵石混凝土柱護之,上蓋紅磚頂,下臨卵石混凝土槽,槽內(nèi)植有花草。畫面天藍山綠、梯田金黃,袁隆平手拿籽粒豐滿的稻穗,顏笑心喜,悅色填滿老年的鴻溝。望著墻畫,感受著袁老的辛勤與慈祥。
“沒有忘記兒時的糧荒/父輩們常去安江借糧/……”
這首《人間不再缺糧》的小詩,在這墻畫前激起我對袁隆平老院士的深深懷念。如果沒有他,沒有他辛勤培育的雜交水稻,我的家鄉(xiāng)——水仙還得去安江借糧,還得為一日三餐勞筋傷骨。我們的兒輩孫輩還得像我兒時那樣到田里拾稻穗,帶上一身田泥回家。我感謝院士袁隆平老人。他就是我心中的神農(nóng)。
青瓦下的大門上框,兩個紅色燈籠托起一塊不成型的長條橫匾。匾上畫有鄉(xiāng)野晨空、田間小屋、悠閑云朵。旭日隱于云內(nèi),即將露臉。霞光輝映,朝氣即將蓬勃。兩根門柱前擺了幾棵大小不一且高矮基本一致的樹墩,排成兩列,形如迎賓儀仗,歡迎我們的到來,等待我們的檢閱。長匾上沿的“山野仙居”四個大字高低相間,錯落有致。行書、渾厚、穩(wěn)重,像山,像景,像勁舞,成色略顯暗淡。一半貼在匾上,一半頂瓦背空。
大門內(nèi)側(cè)向東沿山藤欄石徑,直通山幾。一朵黃色的“蘑菇”獨立于樹間臺地,形如一把撐開的傘。人立傘下遠望,湖面及對岸遠山盡收于目,心胸突顯寬闊。
大門內(nèi)西為禾堂,水泥地面嵌入幾頁古舊小石磨,從大門向中堂延伸。禾堂外側(cè)緊靠墻腳的那方小池,占據(jù)了禾堂小半空間。池堤略高,凸于禾堂之上。小池內(nèi)沿那圈小臺,擺放著形色各異的卵石。池內(nèi)西側(cè)一個被奇形卵石圍著的水龍頭直立于水槽前端,形似微山上的旗桿。滿池水苔絲蘭,隱約中可見魚游鱉動。中間立著的水磨模型頂著靜臥的值守家院的壽星“老龜”,頭向池外,凝神注目。水磨旁邊坐著一位“猿母”,摟著幾個孩子逗樂。
常聽人說,古時大家建屋,總喜在門前修造一口水塘,說是可以聚財。古村舊宅,確可常見。水仙村里曾被用作會堂、學(xué)校、加工廠的慈云庵,雖門前無塘,但在庵內(nèi)造了兩口天井。在我兒時,兩口天井內(nèi)常有大半池水。以前,我總以為那只是為火災(zāi)急需所備的消防設(shè)施?,F(xiàn)在看來,多少也會有點聚財?shù)纳钜狻D承┳≌^(qū)、辦公樓前,人為造出的水塘或溪流,大概均寓此意吧。
水池西側(cè)的禾堂上,擺放著一副古舊只有牛、馬、騾才能拉動的大磨盤,圍著四個古舊的頂柱石,猶如一套茶酒席,專為神仙所備。滿身的深皺,突顯百年老態(tài)。非長期雨涮冰鑄、風(fēng)蝕電刻而不能成。我坐到一個頂柱石上,伸手做出執(zhí)杯邀月,把酒盡歡的樣子,大喊一聲:
“干!”
仰頭翻腰,舉杯痛飲。仿佛真的是在與人喝酒。
禾堂最西邊的圍墻,為“人”字屋架造型,主開圓形窗。窗內(nèi)、窗臺擺滿花壇奇石。墻腳一堆奇形卵石在靜靜地安睡。北邊稀疏的幾根柱子頂上,擺放著不同的奇石。像趴著的金蟾,像坐著的小獅,……讓你想象無限。
橫屋樓上無壁為觀臺。樓下前間為影室、KT,置有攝影與音響器材。一為鄉(xiāng)鄰路人拍照所置,二為來客K歌所備。前壁紅磚墻,正倒“八”字組合成高瘦的六角小門與大門斜對。門墻兩側(cè)掛著山水風(fēng)景照片。橫屋中間為客房,最里兩間是聽雨軒。橫屋東端土坎下留了一條小弄??头?、聽雨軒均由此弄出進。土坎上五道掛著風(fēng)鈴一般馬燈的屏風(fēng)墻與圍墻垂直排立,大有護院衛(wèi)士風(fēng)范。屏風(fēng)墻腳的小臺上碼放著古舊小石磨和一些根雕、石雕的材料。弄壁上掛了三幅國畫,一幅《春意》,一幅《湘西小鎮(zhèn)》,一幅沒有標(biāo)題的山石風(fēng)景。樓梁倒掛著藝術(shù)小花傘,與紅燈籠形成一線亮麗的風(fēng)景。
正屋的柱、梁、壁均為木制。卵石混凝土筑的前墻為正屋擋住迎面北來的風(fēng)雨。正堂前開一圓形大門,兩間正房前墻各開三扇圓形小窗。窗沿小臺下為落地水槽,均為卵石混凝土造。前墻與正屋之間留有一米來寬的走廊。正堂門外角放了兩個舊斗,是舊時量谷米的用具。五斗為一籮,十斗為一石。見到此斗,小時聽過的兩個財主的故事突浮于腦中。一個心善,給人借糧時用大斗且滿,收糧時用小斗且虧,后長命百歲,子孫滿堂,家道興旺。另一個心惡,給人借糧時用小斗且虧,收糧時用大斗且滿,后短命,意外傷亡,家道敗落。我未見過用斗,但見過用升子。十升為一斗。兒時,生產(chǎn)隊是最小的農(nóng)村核算單位。生產(chǎn)隊的社員們一起早出晚歸,同迎日出,同送日落,共同勞作,由隊長統(tǒng)一安排。一般三天記一次工分,年末決算,按工分分紅分糧。一個月預(yù)分一次糧食,我們稱之為出谷。每次出谷打出米來,媽媽總要在夜間篩米,把米中未曾剝開的谷粒揀出來,放與下次新出谷子一起重新碾打。然后用升子邊量邊數(shù),希望能夠多出幾升。直到量出米的總升數(shù),就盤算著如何才能保證吃到月底。院子里有些不按計劃用米的人,總是未到月底,就拿著升子到鄰家去借米。每次看到別人借米,我總為有這樣一位精打細算、計劃用米的母親而自豪。
原本不很寬敞的中堂里,陳滿了古物、奇石、根雕,木壁上掛著一些字畫,酷似一間微型收藏館。左邊的小方桌上擺放著一個石壇,主色青綠,微小的橫紋、底端與腰間的色帶以及壇蓋均為米黃色。壇蓋頂上立有一個青綠色的小提手。石壇看似精燒細作,外涂精釉,暗舊中顯出幾份清亮。在我看來,這就是神仙造出來的,賜予自然的奇物。旁邊陪著黑紅間斑的象形石,底座很像雕刻出的低矮樹花,油光油光的。木壁上掛著的《喜上眉梢》與《和合如意》的國畫均為黑色背景與彩色畫面的豎幅卷軸。畫面清秀、簡明、鮮麗,筆法蒼勁有力。梅花、喜鵲、荷花,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排立的兩座根雕老公婆,著長袍,拄拐杖,一靜立,一漫步,酷似民間傳說中的悠閑老神仙。中堂正上方最大的位置,也就是飯桌酒席上留給最長者或是貴客坐的位置,展放著一幅毛主席瓷質(zhì)頭像。那些簡略的線條與色塊把主席身著軍裝,頭戴軍帽,威嚴(yán)而慈祥的面容毫無保留地展示出來。頭上的五星帽徽與衣領(lǐng)上的紅旗領(lǐng)章顯現(xiàn)出暗淡中的鮮亮。瓷面黑釉,很有石面質(zhì)感,瓷面上書有“為建設(shè)社會主義而奮斗”的毛體字,宛如主席親筆。
“為建設(shè)社會主義而奮斗”,這是我們那個時代的口號與人生目標(biāo)。我們從小就立志做社會主義建設(shè)者,做有文化的勞動者,要為社會主義建設(shè)做貢獻,……。哪里修鐵路,年輕力壯的叔伯哥哥、漂亮姐姐,就會挑著衣服被褥與糧食奔赴工地;哪里在修水庫、公路、橋梁,四面八方的人都會前來支援。毫不猶豫、不計報酬,一心只為貢獻。我很懷念那個時代,特別是那個時代的思想與精神。
那些古舊的桌、柜、面架、皮箱、銅質(zhì)火籠等,都靜靜地排列著,等候我的檢閱。皮箱上立著的那把舊軍號,頸脖上戴著一根鮮紅的小布巾。暗銅色的號身被襯映的晃亮晃亮,特別顯眼。我想摸摸那把軍號,感覺一下它的質(zhì)地與份量。剛一伸手,便又急忙收了回來。我怕手上微微的汗汁侵蝕了軍號。我怕成為那把軍號的罪人。我注目軍號,想起軍營,想起抗日戰(zhàn)爭與解放戰(zhàn)爭的沖鋒號聲。我已感悟到那把舊軍號的神圣。我情不自禁地舉起右手,向舊軍號行敬軍禮。我聽到了軍營的號聲,聽到了新時代的號聲,聽到了新時代文壇的號聲……。我的心,再一次沉醉。
“吃飯了!”
禾堂里的這一聲喊叫,把我從沉醉中潑醒。
入座長龍宴,山野仙居農(nóng)家特有的飯菜與米酒的清香,讓我開始新一輪的沉醉。特別是那柴火灶鍋里出來的鍋巴,讓我回味童年,回味鄉(xiāng)野,回味大自然的純真,……
在回家的路上,在車窗外風(fēng)雨的交響樂中,在作家們的談笑聲中,我繼續(xù)沉醉在山野仙居的奇石中、字畫中、古舊文物中,繼續(xù)沉醉在山野仙居的清醇酒香與藝術(shù)收藏里,回味“為建設(shè)社會主義而奮斗”的思想與精神。
人回多日,心卻久久不肯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