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我和妻子又來到邊疆小城瑞麗。選了一個天藍云白的午后，我倆前往莫里熱帶雨林風(fēng)景區(qū)，既想探尋熱帶雨林的奧秘，一窺大自然的神奇，也想解開心中的迷惑。
　　 這個迷惑來自今年六月，在我們到瑞麗的路上。那天，我和妻子從云南德宏州的芒市去瑞麗市，乘坐網(wǎng)約車走的是203國道。在快要抵達瑞麗的時候，司機指著一條岔路說，這路正在封閉維修，無法通行，要不我們可以過去看看莫里熱帶雨林。當時我腦子里呈現(xiàn)出曾經(jīng)在電視紀錄片中看過的熱帶雨林景象，心生疑問，熱帶雨林不都在赤道附近嗎？
　　 此時，網(wǎng)約車已經(jīng)停在酒店門前，一輛紅色的特斯拉。看到挺拉風(fēng)的特斯拉，我就想車主指定不是個職業(yè)網(wǎng)約車司機?？吹酱髦愃乒掀っ钡乃緳C師傅，我堅定了上一個判斷是正確的。司機師傅姓羅，彝族人，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后來，我們知道他有兩個孩子，大的正在備戰(zhàn)考驗，二的正讀大學(xué)，兩口子賦閑在家，羅師傅有一搭無一搭地干著網(wǎng)約車，要價合理，似乎車費并不是他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這不車沒開多遠，他就關(guān)了接單手機，說今天下午就拉著你們轉(zhuǎn)著玩。
　　 羅師傅非常健談，而且頗顯學(xué)識水平之高，我們的話題就從熱帶雨林開始。我說，瑞麗不該是亞熱帶地區(qū)嗎？怎么會有熱帶雨林？羅師傅說，在我國從北緯23°26′往南就屬于熱帶了，瑞麗處在北緯23°38′至24°14′之間，嚴格講是亞熱帶，寬泛點說也可以算作熱帶了。想想也是，國人在日常生活一般不會那么嚴格精準，比如炒菜做飯時，加入適量的水，醬油、鹽少許，適量、少許全在自己內(nèi)心把握。
　　 我與羅師傅關(guān)于熱帶雨林的探討，雖然有些含糊，不那么精準科學(xué)，但大體上也能說得過去。不過，我心里還在惦念“熱帶雨林”的問題，生活中可以含糊，一座縣級城市對于一處風(fēng)景的命名，應(yīng)該不會含糊，這樣的命名一定是有其道理的。
　　 正想著呢，我們已經(jīng)來到位于瑞麗市東北二十公里處的莫里熱帶雨林風(fēng)景區(qū)大門外。二十公里對于城市來說實在是不遠，一座城市里能有熱帶雨林，熱帶雨林能夠成為城市一景，這多少有些不可思議。
　　 雖然名字叫熱帶雨林，但并不是完全的野生狀態(tài)，畢竟這是風(fēng)景區(qū)，有高高的牌樓式的大門，以及游客中心、售票處。進門以后，兩側(cè)也有大樹、花卉，樹上懸掛著盛開的蝴蝶蘭，好看歸好看，就是顯得有些做作。
　　 一座金燦燦的佛塔閃耀在綠色植被中，一條小河蜿蜒流過，河岸邊有亭閣，這與我去過的一些城市里濕地公園并無二致。倒是佛塔很有意思，塔內(nèi)有一塊大石頭，石頭上嵌有一個巨型“腳印”，趾掌清晰可辨。傳說，佛祖曾在這里的戒齋沐浴，留下一個巨大的足印，而且這一腳還踩出了溫泉，成為佛賜圣水，引來四方無數(shù)善男信女前來朝拜。后來，人們用大佛腳印的印巴利語“扎朵”稱呼這里，所以莫里熱帶雨林也叫扎朵熱帶雨林。傳說終歸是傳說，不過人們喜歡把精神慰藉寄托于傳說，看上去很虛空，實則虛中見實，心靈有了一個安放之處。
　　 那條小河忽左忽右地閃現(xiàn)身旁，與其說是河不如說是小溪，但它的確是一條河——扎朵河。扎朵河是瑞麗江的支流，它奔騰于陡峭的廣弄山和廣馬山之間，穿過幽深的莫里峽谷，清澈湍急地淌過崢嶸亂石，九曲十回，浪花朵朵地匯入瑞麗江。沿河而上，水流聲時而低徊，時而高亢，像一首歡快的樂章。
　　 走著走著，我忽然發(fā)現(xiàn)不用戴遮陽帽了，因為已經(jīng)走進一個遮天蔽日的山谷中。參天大樹筆直聳立，高高擎起巨大的樹冠，猶如一個巨人俯瞰峽谷，霸氣十足地凌駕于略矮一些樹木的頭上。樹腳下隆起裸露的樹根，亦稱“板狀根”，又高又大，像是雨林中的“大腳怪”，支撐著高大的樹體，霸氣十足，十分壯觀。眼前這棵八寶樹足有五六十米高，樹徑約有四五米粗，傲然挺立，不愧號稱“樹王”，據(jù)說這樹已經(jīng)有五百多年的歷史了。
　　 中間層的樹木似乎畏懼高層樹木的氣魄，樹冠橫向生長，濃密茂盛，像一把巨大的雨傘遮蔽其下的植物。而那些附生植物和藤本植物并不服輸，拼了命似的攀附著樹干循著陽光向上生長，從一棵樹上爬上另一棵樹上，又不知所措地從樹頂垂掛下來，與大榕樹的氣根錯亂般地交織纏繞在一起，藤纏繞著樹，樹欲掙脫著藤，令人眼花繚亂。惹人注目的是木質(zhì)藤本植物又粗又大，結(jié)結(jié)實實，在林間盤桓曲折，一個年輕女孩坐在其上，青春靚麗，蕩蕩悠悠。
　　 地面上的一些小樹和灌木你擠著我、我挨著你，簇擁成一團撥不開的濃綠。苔蘚、地衣、蕨類以及蘭科植物依附在樹干枝椏上，好像給這些樹木披上一件綠色外套，更有“調(diào)皮”的植被竟然爬到別的樹上開出一朵朵艷麗的小花，形成“樹上生樹”“葉上長草”奇妙景色。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雨林中矮小植物頑強生長的本性，攀附大樹只為頭上那一米陽光，向陽而生，追逐光明。
　　 無獨有偶，有“調(diào)皮”的附生植物，就有“搞怪”的喬木。眼前的大榕樹不是扎根泥土中，而是活生生地緊緊抱著一塊巨石，形成根抱石奇景，這是共榮共生呢，還是心有千千結(jié)舍不得放下？
　　 一棵大樹已經(jīng)被氣根包圍，可是仔細看，這并不是一棵榕樹。原來一粒榕樹的種子落在一棵喬木上萌動生根，長長氣根垂下來扎入土中，搶奪主樹的水分營養(yǎng)。這還不夠，那些氣根竟然像鋼絲網(wǎng)或是鐵箍一般纏在樹干上，箍住主干，阻止了主樹的生長。仔細看看，主樹下部已經(jīng)腐爛出一個大洞，死亡正在逼近。這也是叢林法則，弱肉強食，被植物學(xué)家稱之為“植物絞殺”現(xiàn)象。其實，樹下的那些草本植物，通常都長著巨大的葉子，我們看著很漂亮，它們內(nèi)心大概很苦，不是為了多吸收點陽光而活下去，誰費力長那么大的葉子？如此看來，競爭不是人類專屬的社會活動，大自然中也有競爭，動物與動物，植物與植物，概莫能外。
　　 七七八八的植物，茂密的叢林，把我看得眼花繚亂。此時，我確信這個風(fēng)景區(qū)堪稱雨林，所有的迷惑都在翠綠、深綠、墨綠中消失。莫里熱帶雨林名副其實，它擁有熱帶雨林所應(yīng)有的樹木高大、種類繁雜、結(jié)構(gòu)復(fù)雜等奇觀和特點。資料顯示，莫里熱帶雨林風(fēng)景區(qū)擁有大葉榕、細葉榕、“森林魔王”絞殺藤以及有“上億萬年活化石”之稱的樹蕨等野生植物一千五百多種、花卉及香料約五百種，而且還有野豬、狗熊、麋鹿等野生動物，慶幸的是我們與它們沒有偶遇。
　　 沿著坡路繼續(xù)在不見天日的雨林中穿行，扎朵河愈發(fā)湍急了，“嘩嘩”地跌落巖石下，又從古木綠樹中流出，遠遠地看像一幅精美的油畫。雨林中的天色漸漸明亮起來，隱隱地聽到轟隆隆的水聲。走過河上小橋，拐過一處山腳，眼前豁然開朗。兩山對峙之間，露出一抹藍天，白云飄在參天古樹的樹冠邊緣，像一個探頭探腦的頑童。一條瀑布像晶瑩的銀練，從六十多米高的懸崖峭壁上傾瀉而下，隨著雷鳴般的聲音墜入水潭，濺起無數(shù)水花?！隘B水如棉，不用弓彈花自散”，這就是藏在熱帶雨林深處的莫里瀑布，扎朵河的源頭。
　　 我佇立水潭邊，水霧撲面，傾聽著瀑布奏鳴的樂章。這是一首激蕩人心的樂章，是一曲謳歌雨林中生命不息的贊歌，雄渾，高亢，熱烈。在轟鳴之中，瀑布化成河流，繞過崢嶸巨石，穿過古木綠樹，曲調(diào)明快，悅耳動聽，一路奔向瑞麗江，把雨林中的故事講給高山、草甸、大河聽，聽醉了兩岸勞作的人們，挽住了我漂泊的腳步。我愿守候在這片雨林，傾聽瀑布聲聲，專注溪流叮咚，用老枝新綠拂去心靈上的塵埃……
　　 驀然回頭，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瀑布濺起的霧水作用下，形成一道道光束，投射到雨林中，那一樹樹的濃綠便斑駁地明亮起來，生機勃發(fā)。人們把這樣一束束的光照稱作“丁達爾光”，它讓光有了形狀，也讓我得見雨林里生命不息的樣子——神秘而倔強，勃發(fā)而多樣。
　　 抬頭順著陡峭的巖壁向上看去，三面山圍攏成一個天井，“井”口處云白天藍，此時人猶如“井底之蛙”。是的，與高山峻嶺相比，人太過渺小，與雄渾的大自然相比，人的一生太過短暫，唯有珍惜當下的每一天。
　　
　　
　　 原創(chuàng)首發(fā)，2024年11月11日寫于大連，題圖拍攝于瑞麗莫里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