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窮，那可真叫個窮，十幾歲之前很少穿過新衣服、新鞋，都是哥哥姐姐替下的舊衣服改小，打著許多補丁，顏色灰暗。女孩子的衣服也是陳舊的，很少有花衣服，穿著寬大不合體的衣服，也沒有人覺得難為情。好在大伙兒都一樣，能穿上好衣服的全村兒也沒有幾家，有個別家庭條件好的，都是父親當(dāng)鄉(xiāng)干部或者是在城里上班兒的。他們家的男孩子、女孩子穿出嶄新的好衣服，一下子會把別人羨慕個半死。即使那時沒有審美，但是美偶爾也會從我們的眼前閃亮一下子。
　　 不過沒有好衣服穿反而更便利，不怕弄臟，不怕磨破，玩兒起來就會撒野任性。上天入地，爬坡上樹，鉆洞挖坑，下河踩泥，什么都攔不住我們，我們玩兒起來那叫一個瘋狂，沒有任何顧忌。那時候孩子們多，誰家也五六個，父母顧不過來，根本不管你。除非讓你干活或你耽誤了什么事情，才會找來，那就免不了挨頓揍，最輕也是被提溜回家。
　　 我們念小學(xué)的時候上學(xué)遲，放學(xué)早，下午四點多放學(xué)，太陽還高高的。放了學(xué)沒事兒干，夏秋季幫助家里挖草，剜菜，春冬季沒事兒可做，就只有玩兒了，連半大小子姑娘都參加。真是玩兒得天昏地暗，不分早晚，不計冷熱，什么時候餓的受不了了，才會戀戀不舍告別大隊人馬。大聲告訴玩伴，我要回家吃飯了，回晚了吃不上飯。大伙兒就會嘲笑他，快回去吃飯吧，小心回晚了你娘叫你吃豬食。他會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甚至倒退著走，繼續(xù)觀看大家的熱鬧游戲，內(nèi)心里是萬分的不舍。
　　 玩兒的游戲大部分與石頭，土塊有關(guān)，我們那時誰也沒有玩具，誰家有錢買玩具呢？而且每家都缺錢，幾塊錢就是大額，一個小孩子手里連幾毛錢都沒有，甚至幾分錢也沒有，因為我們不是破兜子，就是沒兜子，誰會裝錢呢？九分錢就可以買一斤醋，一角五分錢能買一斤散鹽，買一斤豬肉需要八角三分，賣一斤雞蛋六角六分錢，平均一顆雞蛋六分六，正好買一張白紙，訂一個32開的作業(yè)本。當(dāng)沒有作業(yè)本兒的時候，就和家長要一顆雞蛋，去供銷社換一張白紙。而且物價穩(wěn)定，這價格持續(xù)了有十幾年沒變過。雞蛋是一顆一顆攢起來的，生病了才會給你煮一顆。說來也奇怪，我小時候生病了，我娘沒錢買藥，只給我煮一顆雞蛋，早晨吃一顆雞蛋，中午就好了，下午就能去上學(xué)，真是神奇。
　　 孩子們都沒有玩具，有的偶爾有了珍貴的玩具，都是有錢的親戚送的。有了玩具也金貴的不往外拿，但是讓我們知道了就會蜂擁著去他家里看，眼珠子轉(zhuǎn)也不轉(zhuǎn)地盯著看，輕易不敢拿起來，弄壞了可了不得，賠不起，而且被大人狠揍一頓也受不起。我們只是轉(zhuǎn)著圈或者是爬到炕上仔細(xì)地觀賞，把它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印在腦子里，看過了癮，沒有遺憾了，才跑出來。以后就有了談資，興致勃勃地夸獎它，有資格權(quán)威地發(fā)言，被沒看到的孩子們追著問，圍著圈聽，好像玩具是自己的，好像要傲嬌起來，不失為一種心滿意足的意淫。沒當(dāng)過土財主，講講土財主的故事也很不一般。
　　 沒有買過玩具，有心的家長會給自己的孩子做玩具，那都是心靈手巧的家長，或者是做木工、石匠的家長，他們才有那本事給孩子做一個小木車，小板凳，小風(fēng)車。石匠家會給孩子鑿一盤小磨，那簡直就是玩具的高祖，頂級風(fēng)流；一般的會做一個小水槽，小小石人，小石狗，那也了不得了，眼球被吸引得都發(fā)紅了。當(dāng)這些小玩具一問世的時候，那簡直就是全村孩子們的節(jié)日，我們會相跟著一浪一伙去看，還要連著看好幾日，直到主人家煩了，不讓我們再去看。會罵他家的孩子，讓他干活去，指桑罵槐的，說他不學(xué)好二狗游，我們才訕訕地?zé)o趣地出來，總算告一段落。
　　 那些小木車，小風(fēng)車真是太精巧了，做工細(xì)致，精妙可愛，真想拿在手里玩兒一會兒，什么叫愛不釋手，那才是深切體會。可是遇上小氣的孩子，就不讓你碰，最多看一看，當(dāng)圍的人多了，看也不讓你看了，抱著就跑回去了。真是一點轍也沒有，誰讓你的家長不給你做一個呢？
　　 我的母親不會做那些精妙的器具，可是她的手也很巧，給我們做布娃娃，布老虎。我的母親可不小氣，雖然沒工夫，每回也要做兩三個，布料式樣還不一樣，做出來后各具千秋。我和妹妹一人一個，還會送給我的表姐和堂姐一人一個。有時剛做好，被嬸嬸大娘看到了，會被要走一個，我心疼得了不得，可也沒辦法。央求母親快給我再做一個，有時沒工夫母親就放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有空閑，也許就不做了。母親做出來的布娃娃、布老虎活靈活現(xiàn)，逼真得很，簡直要活過來。雖然沒有特別多的彩色布塊，可是她搭配的色彩圖案都很惹眼喜慶。我和妹妹出去玩兒，一人抱一個，惹得大家都搶著抱，有時都被她們弄臟了。拿回去免不了洗呀，擦呀，可母親沒有罵過我們，她是個大方的人，從不教育我們當(dāng)吝嗇鬼。
　　 除了這些少有的高光時刻，大部分時間我們是沒有玩具的，可玩兒什么呀？別愁。生在農(nóng)村的孩子怎么能受憋屈呢？廣闊天地都是我們的游樂場，那玩具不就隨手拾來？有樹棍、樹叉、石頭、瓦片、土塊，最不濟(jì)了還可以用花花草草編一個花環(huán)戴。春天可以用柳樹皮做口哨，伙伴們一人做一個吱吱哇哇地吹，從村外吹到村口，再走上街巷，吹進(jìn)家門，好不快樂，簡直是一支民間土樂隊。樂隊演奏免不了有濫竽充數(shù)的，不過不是故意裝蒜，鼓著腮幫子，臉都憋紅了，吹不響是功夫不到家。吹得好，又做得棒，那是我們的明星，非常受吹捧，我們總是簇?fù)碇?，把他先吹回家，然后再各自吹回家?br />　　 有的游戲是季節(jié)性的，不過用石頭打崗，隨時隨處都能開展，只需聚集三五個伙伴就沒問題了。每人平時都儲存著兩到三片薄薄小巧的石頭片兒，放在自家院子的角落里、墻縫里，以備隨時啟用。走到街上遠(yuǎn)遠(yuǎn)看到小伙伴們正在打崗，趕緊回家拿上，不想回家，就近也能找一片，不過是不怎么合規(guī)的，只能將就著用，但你就不能計較輸?shù)亩啵A的少了。每人手持一塊比手掌大些的石片，個個灰土馬虎的，穿著破衣爛衫或者坦胸露肚，你可不要以為是原始人集合，要干仗，要打獵，不是的，我們是純粹玩兒游戲。用手心手背分倆組，一組站崗，一組打崗。站崗的伙伴們把他們的石片兒立在一條線上，然后在十步遠(yuǎn)再畫一條線，另一組站在這條線外，瞅準(zhǔn)石崗打過去，一人打一個崗，打倒為贏，可以繼續(xù)打；沒打倒的為輸，換崗。這石頭做的崗也很有講究，想選一塊大的立在那兒打不倒，可當(dāng)你打崗的時候又拿不動；選一塊兒小的，讓對方瞅不準(zhǔn)，當(dāng)你打崗的時候，太輕打不倒對方?？紤]來考慮去，還是選擇大小合適的最有利。就這樣輪替打崗，一打小半天一下午。乏味嗎？無聊嗎？一點兒都不覺得，而且樂此不疲，打得汗流浹背，忘記吃飯，忘記干活，直到被家長喊了回去。現(xiàn)在想想，很可憐自己，如今孩子們玩游戲會玩得入了迷，真是羨慕他們，那么豐富有趣的游戲怎么會不入迷呢？我們那時如果有游戲機上網(wǎng)，那簡直命都會不要。
　　 女孩子玩的更多的叫“邦子菜”，就是大家都把鞋脫下來，用錘子包子剪子排出大小，按順序開始當(dāng)家。玩的時候，把所有的鞋都抱在懷里，從頭頂向背后扔去，然后單腳跳起，把面朝上的鞋踢到線外，面朝下的不踢，踢出來的多為勝。一輪接一輪地玩兒，也沒有個贏輸獎品，直到玩兒膩了再換別的。這游戲很費鞋，不結(jié)實的鞋本來快破了，被又扔又踢的，很快磨得不像樣子，家長會看出來，回家后被罵一頓也是難免的。爛鞋撇子竟然也是玩具，想想也心酸。那腳汗味臭烘烘的，土沫子也往頭上掉，抱著一堆臭鞋從頭頂上扔過去，世界上最無聊的游戲吧。
　　 冬天雖然室外又冷又滑，雪后白茫茫的，但還能踢毽子，跳方格，又不怕出汗，用來打發(fā)那長長的日頭。到了晚上大部分是捉迷藏，河里滑冰。到河里滑冰是男孩子們最喜歡的游戲，因為需要做冰車，女孩子們不會，只能坐哥哥的冰車。一個小冰車如果坐上兩個人就滑不快，所以男孩子們不愿意帶著妹妹玩，而且女孩子們怕冷，玩一會兒就回去了。男孩子們玩兒得開心，他們喜歡刺激，也從不怕冷，有時能玩兒到深夜，女孩子嘛，沒法兒和他們拼比。
　　 冬天的晚上捉迷藏最好，大家穿得厚厚的也不怕冷，可以藏身的地方太多了。莜麥秸垛里邊、頂上，由于麥秸垛太大，旁邊兒掏一個洞鉆進(jìn)去，把口封住，任他們千軍萬馬也別想找到。爬到垛頂躺下，用麥秸蓋住自己，就別想看見，除非他們踩到自己，一聲驚呼，大家都摔得四仰八叉，有時就從麥垛上掉到地下，也不會有問題，垛下邊兒是厚厚的麥秸草，這游戲玩起來最有趣了；有時我們藏在羊圈里，牛棚里，那是根本找不到；甚至藏在電線桿子后邊兒，墻旮旯里，也很難找到。我們玩兒捉迷藏游戲是大部隊，兩邊兒人馬都有十幾人，浩浩蕩蕩的，從村東頭游蕩到村西頭，人少了不敢到背靜的地方去。人多了依靠氣勢，咋咋呼呼的連喊帶叫，總是咋呼對方看見你了，快出來吧，再不出來，我們拿著槍過去了。所謂的槍就是葵花桿子或者楊樹棍子，被戳住了也是很疼的。由于玩兒的人多，途中有人偷著溜回家了，有人藏得時間長了，沒人找到，沒意思也自動回家了，有的凍得不行了，還有的太晚害怕了，溜溜達(dá)達(dá)，最后所剩無幾，也就各自散去了。
　　 我們擁有的天然玩具太多了，常玩常新，還百玩不厭。冬天下了大雪，每家院子里都有好幾垛雪堆，在雪堆上澆上水，凍瓷實了就挖洞，做防空洞，藏貓貓最好。說起來還是夏天好，在河水里白天抓魚蝦，晚上打水仗。在田野里抓住田鼠黃鼠狼等小動物，它們就遭了殃，男孩子們扒皮燒烤吃肉，真是無惡不作。老人們看到了總是嚇唬他們，黃大仙兒晚上找你去呀，在你家門口哭一晚上，看你怎么睡。男孩子嘛生性天不怕地不怕，怕什么黃大仙兒？他們什么沒吃過，吃過烤青蛙，燒螞蚱，掏鳥蛋，采蜂窩，也是因為他們餓，受點兒傷，吃點兒苦也毫不在意。
　　 那追風(fēng)而快樂的少年時代早就逝去了，不知和今天的孩子們比起來，是幸福的還是苦澀的，但卻是無法更改和替代的。懷念那段少年時光，雖然貧窮饑餓，卻是淳樸而歡樂的。再后來我侄兒他們小時候就開始玩兒撲克，我們那時沒有玩兒撲克卦胡釣猴子，它屬于封資修的東西，我們屬于純粹無產(chǎn)階級本土玩兒法，清苦卻難忘，憂傷又留戀。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