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村里來了雜技團(tuán)(散文)
小學(xué)生寫作文喜歡寫未來,成年人寫文章大都喜歡寫回憶。小時候,衣食無憂,對未來充滿憧憬,成年后,為生計起早貪黑,像是套上枷鎖的牛馬,只能在記憶里重溫兒時的自由自在。
上小學(xué)時,村里來過一個雜技團(tuán),團(tuán)里有一個和我年齡相當(dāng)?shù)男」媚?,八九歲的年齡卻和大人們一樣為了生計,賣力地表演,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做著極其危險的動作。不知她長大后的,是否喜歡重溫這段“特別”的童年記憶。
那是一個夏季的周六傍晚,一輛高欄卡車停在空曠的老學(xué)校操場上。村里小伙伴們都好奇地圍上去。我知道這肯定不是放電影的,他們一般騎著嘉陵摩托車,后座兩邊掛著兩個大箱子。也不是說書的,巡演的說書人大多都是盲人,有專人騎車接送,裝備也很簡單,只有一個小鼓和一副快板。當(dāng)知道這是一個雜技團(tuán),今晚會在村里表演,大伙歡呼起來!當(dāng)時農(nóng)村生活相對改善不少,村里一年能放好幾場電影,說評書的更是頻繁,唯獨雜技團(tuán)少之又少,好像這還是第一次。
孩子們圍在校門口,看著他們忙著從車上往下卸東西,有生活用具、廚具、幾頂帳篷、道具,這輛卡車簡直就是一座可移動的家。或許是同齡人原因,一個穿紅短褲,花坎肩的小女孩兒引起我的注意。她不像普通孩子,她和大人一樣忙碌著搬運東西,且動作極為嫻熟,一看就是常干。
小姑娘身材纖瘦,長著一張漂亮的臉蛋,臉頰上有隱隱約約的紅暈。村里幾個男孩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待女孩兒回頭,哥幾個又起哄似的跑開了。他們把東西收拾妥當(dāng)之后,一位貌似團(tuán)長的男人和村長說著什么,其他人有的在檢查道具,有的則在熱身。小姑娘在空曠的操場上下腰、空翻、立大頂,瞬間驚掉我們下巴,不知誰大喊一聲“哇!真厲害!”炫耀或許是孩子的天性,聽到贊許聲,小姑娘翻得更快了。貌似團(tuán)長的那個男人喊了一句,小妮兒,注意著點!她才停下來,坐在板凳上歇息。
村長聊完天,轉(zhuǎn)身朝學(xué)校外走來,并對我們說:“去,別看了,快點兒回家吃飯,叫上爹媽,晚上一起去十字路口看雜技表演!”孩子們興奮地飛奔回家。不一會兒,村里大喇叭上,開始喊話“喂!村民們注意了!村里來了雜技團(tuán),晚飯后,大家都到十字路口觀看?!?br />
我放下飯碗,便和小妹跑去鄰居家與小伙伴們集合,朝著十字路口奔去。場地已掛上電燈,空地上嗚嗚泱泱聚集了很多人,老老少少在昏暗的燈光里拉閑呱,飛蛾圍著燈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時地撞在上面。夜空繁星點點,仿佛它們的焦點也都集中在這熱鬧的路口。沿街人家端著飯碗坐在屋頂上邊吃邊向下觀望,不知誰家臟兮兮的小狗也在人群中鉆來鉆去湊熱鬧,不時被人踩到尾巴,發(fā)出嗷嗷的慘叫,隨后便被嘈雜的聲浪淹沒。
伴隨著幾聲清脆的鑼響,夜晚開始沸騰起來。團(tuán)長手提銅鑼圍著場子轉(zhuǎn)著圈,邊敲邊吆喝“初來貴寶地,還請鄉(xiāng)親們多多賞臉,多多捧場。”基本跟電視劇里差不多。敲鑼的同時,勸說圍觀村民后退,讓出一片寬闊的場地供演員表演。
人越聚越多,表演正式開始。開場是小姑娘和幾名雜技演員一連串的空翻,他們腳上像安裝了彈簧,在空地上彈起落下,頓時引起人們的歡呼。緊接著,一名男演員拿來一朵布藝花放在地上,小姑娘卯著勁向前翻一個跟頭,竟用嘴把花叼了起來。為增加難度,她又踩在一根板凳上向后下腰再次叼起地上的花。板凳輕微地晃晃悠悠,讓觀眾的心都收得緊緊的,只怕這板凳會歪倒似的。在村民的掌聲中,她再次增加難度,把板凳放在一張不是太高的條桌上,隨后站上去。她的腳仿佛釘在板凳上一般,但這次下腰沒有像前面那么快,而是小心翼翼地緩慢下移,腰下一點,膝蓋便向前頂一點,隨著腰越來越低,她的身體幾乎折疊在一起。觀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整個場地特別安靜,空氣都如靜止一般,仿佛一個聲音就會把板凳震翻。隨著腰越下越低,她的嘴離花越來越近,行進(jìn)也越來越慢,板凳在抖,桌子在抖,唯獨她的雙腳緊緊地扎在板凳上。
身著紅色演出服的她,倒掛在昏黃燈光里,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是一朵倒掛金鐘喇叭花,散發(fā)著耀眼的顏色,誘人的花香。隨著花被叼起,她在眾人轟鳴般的掌聲中慢慢起身,豆大的汗珠夾雜著淚珠順著頭發(fā)滴落在地上。
表演結(jié)束后,她大口喘息著跑向旁邊稍作歇息。接下來是一位比她年齡稍長幾歲的姑娘,不知是不是她的姐姐,身材高挑,同樣纖瘦,表演的是頂盤子。她用嘴叼著一根十厘米左右的橫木棍,木棍末端則立著一根一米多長筷子粗細(xì)的桿子,頂著一個盤子底部,讓盤子不停地旋轉(zhuǎn)。隨著難度增加,又添了幾根桿子和盤子,再后來兩只手各攥上幾根桿子,十幾個盤子在空中旋轉(zhuǎn)。夏風(fēng)習(xí)習(xí),它們像一個個純色的蓮葉,搖曳在空中。隨后,一名男演員遞上來一輛獨輪車,這位女孩兒一邊頂著盤子保持著平衡,一邊騎上獨輪車,在場地里一圈又一圈的轉(zhuǎn),其精湛的表演引起一些人的叫好,卻不敢大聲說,只怕聲音大了會把盤子震掉一般。待表演結(jié)束,其技藝之精湛讓在場之人無不為之歡呼鼓掌!
盛夏的夜晚,空氣異常燥熱,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更是讓燥熱增添幾分,但沒有一個人離去,大家聚精會神地望向場子中間。表演開始進(jìn)入高潮中期,先前那位團(tuán)長,穿著肥大的褲子,扎緊腰帶,開始表演硬氣功“徒手劈磚”。為增加可信度,他主動讓村民在周邊找來一些板磚。把磚擺好,運完氣,便把寬厚的手掌狠狠地砸在板磚上,但板磚只動了一下卻沒有裂開,場上一陣唏噓。他繼續(xù)卯足了勁把手一次又一次砸向板磚,但板磚依舊如故。不知他是為了增加節(jié)目效果,還是確實碰到了硬茬。在村民的起哄聲中,他緊皺眉頭再次砸向板磚,隨著板磚開裂,他松了一口氣,舉著半塊磚頭開玩笑道。
“我說大哥,你咋這么實在,給我找了一塊夾心磚?!?br />
所謂夾心磚,是板磚內(nèi)部被燒焦的,其堅硬程度超過普通板磚數(shù)倍。男人左手舉著半塊板磚,而右手垂在腰間輕微顫抖著,因孩子們離得近,我看到他手上滲出一絲鮮血,而他卻依舊高興地歡呼,趁人不注意擦掉手上的鮮血,砸完所有板磚,開始下一個表演。一根超厚的木方被放在桌子上,他拿出十幾枚鐵釘,用手掌把釘子一個又一個拍進(jìn)木頭里。這一刻,他的手變成了鐵錘,但離的近還是能看到他手上的傷在慢慢滲血,他卻仿佛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繼續(xù)著表演。十幾枚釘子砸進(jìn)后,助手又抬上來一張釘尖朝上的釘床,他赤裸著上身躺在釘床上,兩個人把一張類似檐板的石板放在他的肚子上,助手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一錘又一錘砸向石板,隨著石板斷裂,男人慢慢站起來,轉(zhuǎn)著圈把后背展示給村民。
赤裸的后背上,是密密麻麻的釘子窩,泛著紅紅的血印,但卻沒有流血。旁邊一些上了年齡的奶奶們你一句我一句心疼地說“哎呦!孩兒,可別再表演這個了,你看那身上扎的,看著就疼?!?br />
男人微笑著拍拍胸膛,自豪地說道。
“沒事,大娘,俺練的是硬氣功,不疼!”但還未完全舒展的眉頭和微微顫抖的手出賣了他。
夜深了。村子里依舊熱鬧非凡,臨街的屋頂上站滿了人,草堆上站滿了人,就連榆樹上也站上了人,這種場景只有平時村里演電影時才會出現(xiàn)。人群里也有很多半生不熟的面孔,大都是鄰村的人也來一飽眼福。
部分演員表演了一些娛樂性較高的節(jié)目,以緩解剛才的緊張氣氛。村民們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又回到了肚子里。
這時,那位身材高挑的女孩兒和團(tuán)長再次回到場地上。團(tuán)長拿著一桿紅纓槍,槍桿末端頂在自己肚子上,槍頭頂住女孩兒的喉嚨,隨著兩人一起發(fā)力,紅纓槍桿被擠成弓形。團(tuán)長肚子鼓得硬邦邦的,女孩兒憋著一口氣,滿臉通紅,脖子青筋蹦起,讓在場人員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這么柔弱的姑娘,竟有這般功夫,待表演結(jié)束,全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伴隨著幾聲鑼響,表演也接近尾聲,在所有演員一一作揖致謝聲中,村民們意猶未盡地向家走去。
幾位村民自發(fā)性地端來幾碗湯,拿來幾個饅頭,端來一盆菜,有的提來兩壺開水,放在了表演的桌子上。演員們一一致謝,隨后收拾完所有道具,便坐下來吃飯,小姑娘狼吞虎咽地吃著村民送來的飯。后來聽母親說她練的是軟功,表演前不能吃飯,怕把腸子扯斷。怪不得母親平時會囑咐我們吃飽飯之后不能太頑皮,不能下腰或翻跟頭。
演員們坐在異鄉(xiāng)的土地上,吃著村民送來的飯菜,望著滿天繁星的夜空,體會著淳樸的鄉(xiāng)情,對著故鄉(xiāng)的方向沉思。
夜已深,場地電燈熄滅,沸騰的空氣漸漸平息,村民們在回味中沉沉睡去,孩子們在睡夢中張牙舞爪。大家的夢里,或許正有一場更精彩的雜技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