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歲月】獨自站在山崗上(散文)
薄暮時分,我獨自登上那座靜臥于沙漠邊際的山崗,一步一步,似在丈量塵世與內(nèi)心的距離,直至山風盈滿衣袖,余暉灑遍周身,方覺已立身于天地開闊之處。遠望,是無邊的沙漠和連綿的群山,一片蒼茫;腳下,是緘默厚重的大地,褐黃的土層交織著歲月盤桓的紋路,衰草在晚風中低伏,沙沙作響,似在輕訴往昔的風雨故事;頭頂,蒼穹似一塊無垠的幽藍綢緞,正被落日的余暉漸次暈染,綿薄的云霞宛如夢幻的綺羅,肆意舒展、變幻,勾勒出萬千神秘的輪廓;內(nèi)心,時而如滔滔江河,波濤洶涌;時而如行云流水,自然舒暢;時而生死看淡,如一湖凈水;時而如天馬行空,暢游云夢之間。此時此刻,獨自迎風挺立,放飛自由思想,忽然覺得,唯有面對大自然,我才活成了真實的自己??梢源┰綍r空隧道,回憶過去,展望未來;可以跨越五湖四海,追溯往昔的夢想;可以任由自己的本心,堅守真愛,可以執(zhí)念自己的任性,獨自癡迷。漸漸遠望群山和夕陽,想到人生和命運,想到生與死,想到情與愛,想到思念與牽掛,想到一場夢幻和百年夢幻又想到千秋大夢。
獨自站在山崗上,我超然物外,又放飛思想,我修復內(nèi)心,又有所感悟。
山崗是歲月的忠實守望者,歷經(jīng)滄海桑田,看盡人間榮枯。往昔,它或曾是古戰(zhàn)場,金戈鐵馬于斯踐踏、嘶吼,熱血浸入泥土,烽火熏黑巖崖,那些壯志豪情、馬革裹尸的悲壯,凝練成山崗骨子里的堅毅;又或許,它曾庇佑過避世的隱者,竹籬茅舍間,粗茶淡飯、詩書相伴,朝迎晨露,暮送斜陽,于山風鳥語里尋得內(nèi)心的桃源,賦予這片土地一抹悠然的禪意。千百年的時光如指尖流沙,磨平了突兀的棱角,雕琢出它如今沉穩(wěn)包容的姿態(tài),靜候每一個來訪者,不嗔不喜,不言不語。
立身山巔,極目遠眺,連綿的山巒似大地涌起的墨綠色巨浪,層層疊疊,涌向天邊那熔金般的落日。遠處的山谷,氤氳著朦朧的霧靄,恰似薄紗輕掩,藏起了幾分幽深與神秘,溪流自谷中蜿蜒而出,像大地拋出的一道銀色絲帶,閃爍著細碎波光,一路歡歌,奔赴未知的遠方。田野在山腳下鋪展,棋盤般規(guī)整,其間錯落著農(nóng)舍,升起的裊裊炊煙,悠悠,編織著人間煙火的詩行,那是塵世最質(zhì)樸、最安穩(wěn)的注腳,在歲月長河里,日復一日,賡續(xù)著生命的傳奇。
風,是山崗的靈魂密語。它自四面八方奔涌而來,裹挾著草木的清香、泥土的芬芳,拂過面龐,似溫柔的手,撩動心底最細微的弦音。時而輕柔如羽,在耳畔喃喃細語,訴說著遠方的逸聞趣事;時而呼嘯而過,帶著不羈與豪邁,似要將滿心的豪情傾囊相授,吹得衣袂獵獵,發(fā)絲紛飛,恍惚間,竟覺得自己要乘風而去,掙脫塵世枷鎖,與這山川天地融為一體,在廣袤的時空里肆意遨游,領(lǐng)略自然萬象的雄渾與精妙。
此時,夕陽愈發(fā)沉墜,余暉將我的影子拉得修長,投于山崗之上,宛如一幅天然的剪影畫。身旁那塊嶙峋的巨石,千瘡百孔,滿是風雨侵蝕的痕跡,卻依舊穩(wěn)穩(wěn)佇立,宛如一位暮年的智者,淡定從容,與我并肩,靜看這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壯麗景致。憶起往昔歲月,那些在喧囂市井里的奔忙、迷茫與掙扎,如同虛幻的浮沫,在這山風落日的映照下,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塵世仿若一場盛大的舞臺劇,人人皆在臺上粉墨登場,演繹悲歡離合,為功名利祿疲于奔命,卻常常忘了臺下這片廣袤無垠、包容萬象的自然天地,才是靈魂永恒的棲息之所。
暮色漸濃,星辰一顆顆點亮夜空,宛如鑲嵌在黑色天幕上的寶石。山崗陷入靜謐,唯有蟲鳴在草叢間此起彼伏,奏響夜的樂章。月光如水,傾灑而下,給山崗披上一層銀白的紗衣,朦朧且詩意。我席地而坐,背倚巨石,仿若融入這山崗的懷抱,成為它肌體里微小卻自在的一部分。塵世的紛擾已被拋卻腦后,心湖澄澈,思緒飄飛,在這浩渺天地間,思忖著生命的來處與歸途,感悟著個體于宇宙洪荒中的渺小與珍貴,敬畏與謙卑油然而生,恰似在自然神祇的腳下,虔誠聆聽那無聲卻深邃的教誨。望著月亮,想起人間,不由自主地就會想起人生際遇,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當年的思想者是多么的達觀而且智慧啊,而如一粒塵埃的我們,生如螻蟻,死化青煙,又何必斤斤計較那點點滴滴的愛恨情仇?讓內(nèi)心歸于寧靜,如月一般純潔,如夜一樣寧靜。
我忽然想到了歲月,花開花落,四季更替。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v然我獨自去探尋心靈的舊友和往昔,那一切其實早已經(jīng)斗轉(zhuǎn)星移,物是人非。大江東去,正如大筆一揮,所有的過去都是風卷殘云,所有的悲歡離合都化為過眼云煙。我的心不能停留在過去,我必須想鳥兒展翅,我必須心向未來。在月光下,我走下山崗,踏上回家的路程。
想到未來,一切未必變好,但一切都會到來。新的一天必有新的希望,誰也阻擋不住。新的一日,塵世又將拉開繁華喧囂的大幕,而我?guī)е綅徺x予的寧靜與豁達,即將踏入其中,卻不再彷徨迷失。只因自己內(nèi)心漸漸懂得,無論風雨如何肆虐,在這煙火人間之外,總有這樣一方寧靜山崗,可供心靈退守,尋得慰藉,重拾勇氣,奔赴下一段人生旅程。
回望山崗和沙漠群山,都漸次消失在夜幕之中。這山崗,是塵世與自然的交界,是靈魂的渡口,站于其上,望穿歲月,洞悉本心,于天地大美中,尋得生命真意,懷揣著山風的自由、落日的從容、星辰的深邃,回歸生活,以澄澈之心,書寫屬于自己的人間詩章,無畏且堅定,平和且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