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油菜，春天花開，蜂蜜甜，夏收榨油，又噴香。兒時曾想，我若變成一只小蜜蜂，與伙伴們，紛飛在大片油菜田里，該有多好。這個夢想，伴我度過苦澀的幼年，至今難忘。綠油油或金黃色的田野，見證了我和童伴的成長。
　　 夕陽西下，放學(xué)路上，孩子們不約而同，鉆進油菜田打仗，捉迷藏，捕蝴蝶。渾身沾滿花粉，惹蜜蜂生氣后，追攆得四散逃跑，雖脫下衣服揮舞，仍被蜂群蜇傷，毒刺深插皮膚，紅腫瘙癢，疼痛難忍。忽見野兔一閃而過，便不顧一切圍獵，怎么也抓不住。可田鼠出現(xiàn)，賊眉賊眼的，又都害怕了。更有甚者，裝神扮鬼，當(dāng)牛做馬，強喂青草。流著鼻涕的學(xué)童們，將草塞進同伴嘴里，“牛兒”不吃草，還罵罵咧咧?；ゲ皇救?，便摔跤，玩抱滾，一哄而上。在旱田壟溝內(nèi)，從這頭到那頭，像一團球滾動，誰也阻止不了。直至被大人發(fā)現(xiàn)，糟蹋了莊稼，揚言向老師告狀，才作鳥獸散。
　　 平素在家，扯豬草等，我也常去油菜田，手拿一把彎刀，背著一個背簍。那里的蒲公英、野茼蒿多，豬喜歡吃；還有兔子愛吃的野豌豆、苜蓿草，人常吃的野小蒜、折耳根之類。我勤快，也貪玩，將竹背簍盛滿，不急著回家，獨自捉蚱蜢。陽光燦爛，暖風(fēng)吹拂，我不時睡著了，又被螞蟻咬醒。
　　 油菜花開，芬芳撲鼻，花團簇擁。幽會的青年男女，躲入油菜田，半天也不見人影。我挖野菜時，偶遇一對，驚慌失措，怪不好意思。一位瘋女人，據(jù)說是失戀引起的，也東游西逛，整日穿梭油菜花叢。我狹路相逢，她披頭散發(fā)，望著我傻笑，我嚇呆了，進退不得，半夜做噩夢，還夢見過她。
　　 父親一向嚴(yán)厲，我挨打后，便潛伏油菜田。吃午飯時，母親在田埂上，連聲呼喚，我也不敢答應(yīng)。因為窮，有人逃債，躲超生，回避客人，斗地主，途中跑脫，藏于此，屢見不鮮。有的強盜，偷臘肉被主人追趕，也悄悄隱藏在這里。個別家庭鬧矛盾，喝農(nóng)藥的小氣鬼，亦死在油菜田內(nèi)。
　　 我家養(yǎng)的一只土狗，年老體衰，竟不知不覺消失了。油菜收割，父親闖見一堆尸骨，毛發(fā)殘留，正是那中華田園犬。俗話說，狗見黃，要發(fā)狂。油菜開花時，狂犬病多發(fā)，或因花癲，抑或蜂蜇。所以，我不準(zhǔn)狗跟隨，去油菜田瘋狂。然而，生產(chǎn)隊的狗，成群結(jié)隊的，巡邏油菜田，也樂此不疲。一次，母狗下崽，有十多只。小狗稍大，也尾隨母狗，往田野上跑，活奔亂跳。我去尋找，一只只撒野，夜不歸家。第二天早起，少了一只，母狗帶著我，重返故地。小狗掉涵洞，奄奄一息，趕緊救出來，飼養(yǎng)好轉(zhuǎn)，連同其余的，相繼賣了。母狗舍不得，在鄉(xiāng)場上，扯我的褲腿，苦苦哀求。
　　 油菜田也有間種小麥、洋芋、豌胡豆、榨菜、瓢菜的，愈加郁郁蔥蔥。油菜苔可作炒菜、燒湯、涼拌，口感鮮嫩。春洋芋和嫩豌豆、胡豆、瓢菜也好吃，佐油鹽蒜等清炒，混蒸面粉或箜飯。青菜頭晾干，做四川泡菜，更獨具風(fēng)味。當(dāng)然，菜籽油最佳，土法壓榨，又新鮮得很，香飄農(nóng)家。
　　 不過，我還是流連忘返于油菜田，雀鳥們也歡唱著飛來飛去，嬉戲周邊樹枝或田間地頭。除了常見的麻雀、陽雀、喜鵲、黃鸝、畫眉、斑鳩，還有不少叫不出名的珍稀鳥類，像精靈一般活躍在廣袤的花海。即使小春收獲后，栽上水稻等大春作物，也沒這么多小鳥，品種豐富，熱鬧非凡。
　　 櫻桃、杏子、桑葚等成熟，環(huán)繞著油菜田，玩累了爬上樹，邊采摘邊品嘗，酸酸甜甜，大飽口福。附近菜園，掛滿黃瓜、番茄，也吃得了。豇豆、四季豆、蛾眉豆、絲瓜、南瓜、冬瓜之類蔬菜，琳瑯滿目。經(jīng)歷過春荒的人們，望見這些兩眼放光。母親上坡，挎著笆簍，不一會兒，滿載而歸。
　　 油菜只收八成熟，過熟掉籽，浪費可惜，還搭棚晾曬幾天。此時，孩童和狗又上場，奔跑空田，追逐蜻蜓，鉆入油菜棚底玩。谷雨時節(jié)，山雨欲來，趕緊與家人一起，肩挑背馱，搶運回家。雨過天晴，又從階陰搬院壩，曬干脫粒，用梿枷木棍敲打，風(fēng)車除塵，貯藏通風(fēng)干燥處，防止霉變。
　　 栽種油菜也很辛苦，秋分育苗，霜降寒露移栽下田。秋冬長得慢，春季長得快，需勤鋤草，施肥勻苗，防蟲治病。小時候，干農(nóng)活，我也蹲在大田里，栽過秧苗，扯過雜草，澆過糞，勻過苗。父母手把手教，去弱、小、病、雜苗，留壯、大、健、純苗。我看著油菜，似我一樣，一天天長大。
　　 糧油是寶，而油菜籽，為油中王。家里菜油，常年裝在一個小口大肚的黑陶罐里，放置廚房碗柜旁的煙熏火燎的土墻腳，但吃得少。父輩節(jié)儉，只有來客或逢年過節(jié)，才油水旺，平時寡得清口水直流。偶爾我偷偷揭開木塞，拿筷子沾一點兒生吃，母親見嘴角有油，笑罵我是偷油婆。
　　 現(xiàn)在，我再也沒吃過那么香的菜籽油了，觀賞油菜花，也童趣淡漠，似乎對簡潔樸素的生活不屑一顧。親愛的發(fā)小，我同你的交誼深厚，你去了哪里，還在城市漂泊打拼？可否回故鄉(xiāng)，耕種漫山遍野油菜?；ㄩ_的時候，我會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