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星】電視折騰史(散文)
說起電視,不得不提老家的第一臺黑白電視。80年代末期,14寸的黑白電視走進千家萬戶。村莊偏僻,村民貧窮,直到1991年,隔壁鄰居買來全村第一臺黑白電視,我們時時跑去看,飽受白眼。為了避免尷尬,父親決定買電視。
對于父親而言,電視是奢侈品,價格高昂。那時,家里尚未掙脫貧困的線,父親一輩子土里刨食,能夠令一家人吃飽穿暖,已盡最大的努力。我們家常常吃不飽,全靠玉米、紅薯填充;衣服“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下雨天房子“滴滴答答”,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父親省吃儉用,一年到頭也存不下一點錢。
我央求父親:“爸爸,要是您買來一臺電視,我天天下地干活,絕不食言。”說完,我眼巴巴地看著父親,希望他點頭答應我的要求。父親干完一天活,歇下勞累的身體,晚上跟母親商量,決定買電視。四鄰八村沒有賣電器的店,只有鎮(zhèn)上有,一條泥巴公路通向遠方,父親趁著賣茶業(yè)的間隙,挑了一臺電視回家,聽說花費四百多元。也許,這些錢對于現(xiàn)今來講,九牛一毛,但對于當時的父親、當時的家庭來說,無異于天文數(shù)字,幾乎榨干父母的血汗。
父親挑電視回家那天,正是農(nóng)歷四月,初夏時節(jié),繁花盛開,綠柳成蔭,一路上小草碧綠,父親頂著紅紅的太陽,挑著一頭輕一頭重的擔子,走了四十多里路才到家。到家時,我們開心得幾乎要發(fā)瘋,整張臉沉醉在幸福之中,感覺大大的餡餅從天而降,砸到頭上,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電視,移不動眼眸,沖過去抱了又抱,恨不得親上兩口,才肯善罷甘休,卻沒有注意父親濕漉漉的汗衫,微微展開又略略皺起的眉頭。
電視柜已經(jīng)打好,托木匠出身的姑夫做的。自家的杉木,姑夫花費兩天時間,從早忙到晚,終于把立式柜子打好。為了更好看,父親請來漆匠刷了一片油漆,刻出花紋,花鳥蟲魚十分好看。包裝盒拆開,電視放進去,安上天線,插上電源,再轉(zhuǎn)動頻道。啊,電視節(jié)目出現(xiàn)在眼前,正是最流行的《新白娘子傳奇》,白蛇騰空,青蛇飛舞,把我樂得差點蹦上天。
有了電視,我仿佛中了頭獎,幻想著伙伴們也能像往日——我到他們家蹭電視看一般,來到我家蹭電視看。我到處炫耀:我家買電視了,新電視,到我家來看啊!沒承想,炫耀數(shù)圈,卻沒有邀請來半個,只有一只貓“喵”的一下,躥到我家房頂,踩著我家的黑瓦片,弄到嘩嘩作響。我吆喝著驅(qū)趕,心頭的落寞像太陽底下的陰影。村頭到村尾,就數(shù)我家最窮,我家都買得起電視時,其他人家的電視早擺上柜子。
有電視后,我看得津津有味,壓根沒有兌現(xiàn)當初的諾言,反倒在農(nóng)活忙碌時,偷偷摸摸地跑回家,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看節(jié)目。直到二姐從地里忙活回來,沒忘記眥著牙嘲笑我:“你不是說天天去干活嗎?怎么說話不算話?”我嘿嘿一笑,跑到廚房里,拿起碗,盛了滿滿一碗飯,堆著尖,又老樣子坐在電視前看起來,廁所都舍不得上。
看我如此癡迷,父親干脆為電視柜安裝一把鎖,外出干活時鎖起來。這難不倒聰明能干的我!我知道父親上山下田,帶著鑰匙不方便,總是將鑰匙藏在某個角落,我只要偷偷注意,偷偷觀察,像福爾摩斯一樣,根據(jù)小細節(jié)判斷,基本都能十拿九穩(wěn)找到鑰匙,繼續(xù)我的電視生涯。
這臺黑白電視一直陪伴著我成長,直到我中專畢業(yè)后,家里才換了新電視,我還時不時拿著小霸王游戲機,連接起這臺電視,用它打“魂斗羅”游戲。這是一款槍戰(zhàn),玩法簡單,擁有多重關卡和豐富的武器選擇。老版黑白電視機質(zhì)量就是好,確實得夸贊,無論怎么折騰,哪怕停滿灰塵,它都能正常播放。
2004年,我走上教師崗位,靠著自己的努力拿工資,每月準時準點進賬,雖然工資不高,只有幾百元,但花錢的地方也不多。學校有免費的房子住,平常也就買點米、菜、衣服,花不了多少錢。兩年下來,也存下幾千元錢。這時,我想著周末離家遠,倒車四五個小時,經(jīng)常不回家,獨自呆在學校,身影何其孤單,不如買臺彩色電視,沒事時看一看。
這么想著,我跑到縣城,花了1600多元,買來一臺“三洋”牌電視機。選擇這個品牌,原因在于90年代末期,大哥外出打工,過年回家時為家里添置一臺彩色電視機,就是“三洋”,因而我對此有天然的好感。
買到學校,連接信號,插上電源,電視正常播放。雖然沒有繳納收費節(jié)目的費用,但各個省臺豐富多彩,太多的節(jié)目供我觀看。每個周末,校園里同事走了,學生走了,留下的外地老師并不多,我就大門敞開,歡迎大家來看電視,令冷清的校園熱鬧不少。
我好心腸,本著善良的原則,哪怕離開學校,也把房間鑰匙留在同事那,讓他們自由進出。2005年,一個雨天,大雨如潑如倒,烏云密布,電閃雷鳴,正在播放的電視被雷擊中,當場冒出火花,電視“嘩”的一下黑屏。后來,我回到學校,才知被雷擊的事實。同事們當動承擔責任,說修理的費用他們平攤。我沒有異語,抱著電視找到商家,找他修理,誰知道商家很不給力,一直說缺這個零件,缺那個型號,修理兩個月后回復我,修不了,只能換。我想著換一臺原品牌的同等價格電視,商家不同意,要求補繳費用,畢竟雷擊是我的錯,開出的價格卻超出我的承受能力。沒有辦法,我只能挑選一臺小型號的電視,抱回學校。原來的21寸,變成14寸,一夜之間,我又回到童年時代黑白電視的感覺。
這臺電視太小,小到大家沒興趣觀看;小到我放在房間里,連打開的想法都沒有;小到后來這臺電視去了何方,我記不起任何印象!
慢慢地,電腦進入千家萬戶,我終究對電視失去興趣,任它自生自滅。換成電腦,連接網(wǎng)絡可以當電視觀看,更加方便。直到2011年,我通過努力,從鄉(xiāng)下學??嫉娇h城學校,到家鄉(xiāng)最好的小學——紫陽一小當老師,又購買一所“老破小”房子,女兒出生,正讀幼兒園。
女兒看電腦不合適,家里沒臺電視不像樣子,我買來一臺21寸的電視——創(chuàng)維品牌,價格1500多元,還到廣電公司繳納服務費,取得收看權,每年210元。
繳了錢,就可以收看許多以前看不到的頻道,如體育、電影、少兒頻道。我最喜歡中央6套和中央8套,常常一邊吃飯一邊觀看。女兒有樣學樣,也坐在那看電視,常忘記往嘴里扒飯,飯都冷了還沒吃幾口。我很不高興,眉毛耷拉下來,訓斥她,不讓她吃飯時看電視,她反駁:“你都可以看,我為什么不能看?這不公平?!?br />
我無語,只能跟她約定,吃飯時都不看。從此,家里的電視不在吃飯時響起。有空時,特別是周末,倒常常亮著屏幕。女兒喜歡《巴拉拉小魔仙》,看得津津有味,常逗得哈哈大笑,舍不得漏過一集,夜里做夢,說的夢話都是“巴啦啦能量”!
妻子在步行街賣衣服,離家特別近,常常下班回到家中,我上班,女兒上學,她沒有伴,只能對著電視,消解一下寂寞,除卻一下無聊。偶然,電視放在那,卻無心觀看,眼睛不瞟一眼,反倒坐在門口曬太陽,任憑電視在那轟鳴。我看到數(shù)次,忍不住責備她:“電視不看,就不要放著,費電。浪費可恥?!?br />
妻子聽了我的話,似是而非地回答:“這電視不看,覺得沒事可做;看,又沒意思?!钡拇_,我們再怎樣,都找不回曾經(jīng)每到夜晚、搬著小板凳、到別人家里蹭電視的快樂。
2018年,老房子拆遷,我們到縣城西門換購一套商品家。當時,家里的經(jīng)濟好轉(zhuǎn)不少,電視買個更大的51寸,花費幾千元。第一次看到這么大的電視時,我特別新奇,研究半天,才喜滋滋地坐下觀看。不過,時間長了,看的次數(shù)多了,覺得就那樣,沒什么了不起。曾經(jīng)愛不釋手的21寸電視,再也提不起興趣,甚至嗤之以鼻,仿佛當初就不該有它。人真是喜新厭舊,不記得它陪伴我走過的日子,不記得曾經(jīng)因為它覺得人生幸福不過如此,不記得為了它曾經(jīng)掏空口袋、狠狠心才下的手。
不過,電視大了,屏幕亮了,頻道多了,畫面多彩了……打開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不光是我,還有妻子,還有女兒。我喜歡寫作,妻子迷上手機,女兒忙于學業(yè)。
這電視終究會沉入時代的河流,消失在某個瞬間,成為一種記憶。我只能在深夜時回想,品味一下曾經(jīng)的童年,走過的少年,跋涉過的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