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二叔回來了(散文)
能讓二叔留在臺北的,除了二嬸還有誰?二叔2006年之前,在我們的小縣城電視臺新聞部做記者。三十了還單著,那年國慶節(jié),電視臺組團去臺灣旅游。二叔帶著一架尼康相機,隨大巴車,奔赴臺灣。臺灣是二叔朝思暮想的地方,那兒有他心心念念的日月潭,阿里山,隔海相望的兄弟姐妹。
二叔抵達臺灣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日月潭,坐在游輪上,駛往日月潭。一潭的綠水,盈盈一水間,水域常見翠鳥、灰鹡鸰、紅冠水雞、白腹秧雞、磯鷸、綠蓑鶞、小鷿鶞、小白鷺、夜鷺,冬天更有遠來的鴛鴦、小水鴨等候鳥。水中有草魚,鯽魚,臺灣馬口魚,曲腰魚等。
二叔,抓住美的瞬間,狠拍。從日月潭回下榻的賓館,二叔到一家黃牛肉面館,吃了一大碗黃牛肉面,付賬時,發(fā)現(xiàn)西服兜里的三千五百元,不翼而飛。二叔驚出一身冷汗。隨行的十二個人,全是他的同事和領導。二叔一時半會想不起,錢究竟在哪丟的。二叔羞紅著臉,又不好向同事張嘴。尷尬得有地縫,一定鉆進去。一個穿著一件湖綠色裙子,腳上蹬著一雙白馬靴的女孩。對老板說,二叔是她朋友,付了面錢,轉(zhuǎn)身對二叔說,“走吧?!睂⒁恢皇郑熳《宓母觳?,兩個人儼然一對情侶,出了面館。
二叔沒想到,他會在臺灣遇到一生的摯愛。一個臺北女子,一次善良之舉,促成了一世情緣。二嬸接到單位電話,和二叔急匆匆告別,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二叔責怪自己粗心,沒留下女孩的聯(lián)系方式。
無巧不成書,晚上在賓館看電視,播到臺北頻道,新聞天下,就發(fā)現(xiàn)那個播音員似曾相識,仔細一琢磨,這不正是給二叔解圍的女孩嗎?
二叔第二天,刮了胡子,梳洗一番,坐車去臺北電視臺找張哲。手里捧著一束鮮艷的藍玫瑰,三十三朵藍玫瑰,張哲是唯一一個讓二叔心動的女人。
張哲不在,出去采訪了。二叔無奈,只好委托電視臺的人,將鮮花送給張哲,鮮花下面有他的名字和手機號。
此后幾天,二叔隨旅行團去了臺北故宮博物館,墾丁公園,臺灣觀音山,赤崁樓。二叔的心里,全是張哲的音容笑貌,再有一周就結束旅游,打道回府。二叔坐臥不安。來臺灣的第七天,夜里八點左右,二叔準備休息。手機響起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彩鈴。另一端是曼妙的女中音,磁石一樣吸引著二叔。二叔:“喂?是你,張哲?”“嗯,是我。藍玫瑰,收下了。改天,請你吃,臺灣美食。”
二叔欣然赴約。
從臺灣回莊河,二叔果斷辭職,于年底,去了臺北。
二叔隔三差五打來長途電話,說臺灣小吃“大腸包小腸、鼎邊銼、蚵仔煎、阿宗面線、甜不辣、棺材板等。”
他也經(jīng)常往我的郵箱寄來,他和張哲,一起吹日月潭的夜風,一起對付一只大閘蟹;一起看午夜電影,一起讀一本書的照片。
二叔將張哲變成二嬸后,他就再也沒回來,經(jīng)歷著二嬸生孩子,做全職太太撫養(yǎng)一兒一女,二叔另謀職業(yè),在臺北開了一家咖啡屋,生意不錯。
和二叔二嬸的聯(lián)系,到了這幾年,就在視頻里互動。疫情影響,二叔二嬸即使想回來,也很難。
父親直腸癌大手術后,愈加思念遠在臺北的二叔,他將二叔的一張彩照,放在枕頭底下,想二叔,就拿出來端詳,不舍得放下。
2020年冬天,二叔在視頻里對父親說,等疫情平息了,他會帶著家人,回歸故里。曾經(jīng)一頭青絲的二叔,也落了世間的一場又一場雪。
二叔落淚了,父親也嗚嗚哭出聲,父親哭得是,有一天他不在人世,二叔,這唯一的兄弟,能在身邊送他一程嗎?
有太多駐扎在臺灣的二叔們,他們?nèi)账家瓜耄祷卮箨?,在大陸的親人何嘗不是刻骨銘心的想著,二叔們早日歸來,臺灣,早點回到祖國的懷抱!這一天,就快到了!
去年十月一,父親剛好在大連醫(yī)科大附屬醫(yī)院住院復查,我陪護。傍晚五點左右,我接到二叔的電話說二叔要回老家看看!我把這個喜訊告訴父親,他興奮得手舞足蹈,在病房外的走廊,來回走動,遇到病友就打招呼,嘮嗑兒,眉飛色舞說起二叔,二叔是通過有關部門辦好回國簽證。在聽到我的聲音后,二叔居然在話筒那邊嗚嗚哭了,像個孩子似的。激動,思念,鄉(xiāng)愁,鄉(xiāng)音,親人間的情意等等,讓二叔這個快六十歲的人,不知所措,語無倫次。他哽咽著問我,大哥和嫂子,你們……都好嗎?離開家鄉(xiāng)幾十年了,我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二叔說,他的回國簽證快下來了,擇日就會返回老家。我將手機遞給父親,父親趕緊來到樓梯口,看不出是在醫(yī)院里,才與二叔通話。在電話里說了好久的話。撂下手機,父親喜形于色,在醫(yī)院坐不住了,他想立刻回家,想馬上與二叔重逢。父親雙手撫摸著頭發(fā),說,你二叔也是滿頭白發(fā)了,對了,小清,忘了問你二叔,你二嬸回不回來,你二嬸很俊。年輕那會兒是個美人。你說,我見到你二叔說什么?我想想,想想你二叔喜歡吃什么?嗯,小時候你二叔可頑皮了,他愛吃燒紅薯,就是在鍋灶里柴禾火燒得紅薯。還有他愛吃肥肉,白花花的豬肥肉,你二叔抓起一塊,就往嘴里塞,吧唧吧唧滿嘴流油。你二叔同我們捉迷藏,都找不到他,他藏的地方我們根本想不到。你跟你媽說,要是你二叔他們回來了,殺大骨雞燉野蘑菇,再去鎮(zhèn)里買先殺的絨山羊肉,羊雜碎,回來熬羊湯,你二叔肯定愛吃。西屋收拾一下,讓你二叔在西屋住,買一頂?shù)匕甯镤伩簧?,你二叔膈應蟑螂,蒼蠅,房間整干凈的,窗紗掛上。父親是復查兼著放療,不能說離開就離開,必須風雨無阻,不缺席。就是說二叔即便回來,十月一黃金周父親也回不去,主治醫(yī)生說過,要做三十五次放療。二叔不知道父親身體狀況,就怕二叔在那邊牽掛。
父親說的和二叔久別重逢場面,一定是兩個人擁抱在一起,哭的稀里嘩啦,二叔呢?坐著豪華的奧迪車,西裝革履,戴著茶色墨鏡,右手舉著一根龍頭拐杖,口音也變了,身上滿是阿里山的氣息,還有一個大大的拉桿箱,箱子里全是來自臺灣的特產(chǎn)。二嬸也回來了,穿著藍色蘭花旗袍,繡花布鞋。皮膚白凈,顯得格外年輕。
就在我和父親在醫(yī)院一周后,也就是國慶節(jié)后,我在辦理父親出院手續(xù)的上午九點十五分,我手機響起刀郎的《雁南飛》歌曲彩鈴,一看來電是二叔,急忙摁了接聽鍵,是二叔。二叔說,你爸在哪個醫(yī)院?我下了飛機,在周水子機場外。我納悶,咦?二叔,你怎么知道我爸住院?
二叔說,別管我怎么知道,快說在哪家醫(yī)院?我只好說了所在地址,半小時后,我的手機再次響起,二叔說,我到了,幾樓幾號病房?八樓腫瘤科十三床。
二叔手拎著一只漂亮的花籃,一身白色西服,花白的頭發(fā),神采奕奕走進病房,父親幾步上前,二人抱頭痛哭,好久好久,二叔拍拍父親的肩膀,大哥,咱兄弟倆總算見面了,父親說,二弟,這次回家,還走嗎?
二叔嘆了口氣,呆一段時間,陪陪哥嫂,在家鄉(xiāng)走一走。我問,二嬸和弟弟妹妹咋沒回來?
二叔爽朗的說,慢慢來,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們都會回來。
那天的太陽正燦爛,風兒也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