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年底了，到處洋溢著濃烈的年味。男的女的年老的年輕的，幾大包幾大包的往家里購物。超市的老板和收銀員應接不暇，小超市的老板請了親友來幫忙仍然忙。街道景觀樹上的無數(shù)紅燈籠連成各種造型，鮮艷好看。放假回家的人，有衣著樸實的打工中年人，有穿著前衛(wèi)的年輕讀書人，拉著拉桿箱絡繹不絕。
　　 老趙采購了兩大袋年貨，看著熱熱鬧鬧的人群，心里隱約有點說不出的淡淡的失落。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嗎？似乎沒有。不缺錢吧？老趙教了一輩子書，從中學校長的位置上退休，老伴是退休工人，兩口子都有退休金，不缺零花錢。家務不重吧？對孩子們不滿意嗎？更不是。老大是女兒，從上幼兒班就一直是尖子，每次考試都拿獎狀，考上了北京的211大學，又保送了北京的211大學研究生，畢業(yè)后留在駐京的央企工作，稱心如意。去年女兒結了婚，女婿穩(wěn)重厚道，單位與女兒的單位緊挨著，在北京還有房子，兩口子小日子恩恩愛愛、舒舒服服。兒子才讀大二，成績很好，還不用考慮就業(yè)，有什么可愁的？
　　 老趙失落的是，今年的團圓飯飯桌上了，少了一個人，自己的寶貝女兒。以前女兒只有一個家，就是自己家；現(xiàn)在女兒多了一個家，就是婆家。有了婆家，自己家就成了娘家。婆家已經(jīng)是名正言順的家，娘家是減少了某種內(nèi)容的家。從此父女之間、母女之間，隔了一層朦朧的東西。以前女兒是家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客人。
　　 老趙聽人議論，在網(wǎng)上瀏覽，知道獨生子女婚后回哪方過年，是個非常復雜的事兒。有的小兩口去男家女家每年輪換，這樣公平合理。有的是男的女的，各回各家過年，面上似乎公平，老趙又覺得不近情理，哪有大過年的兩口子分開的！可細想也有合理性，畢竟小兩口平時總在一起，過年那么幾天，陪伴父母的應當?shù)?。有的是在男方家吃了除夕夜團圓飯，過完大年初一，盡早趕到女方家，算是彌補，這女方家也不太滿意。畢竟人們過年最看重的，是除夕晚上的團圓飯和大年初一的團圓飯。很多小兩口協(xié)商不成，大過年的拌嘴斗氣，歡樂年生生成了著火年。
　　 閨女結了婚就是婆家人了，在婆家吃團圓飯有什么不對？在自己家過年，反而是街坊鄰居的笑話吧？再說，初四女兒女婿不就來拜年了嗎？照樣一起紅紅火火的團圓飯。咱不是還有兒子嗎，兒子放假回來了，一起歡歡樂樂過年，哪里不好？過幾年兒子就業(yè)了結婚了，生了孫子孫女，說多熱鬧有多熱鬧。老伴這樣勸他，老趙說對。老趙是明白事理的的人，也是有點老腦筋的人。不用老伴說，這道理明擺著。問題是，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想通了道理，擋不住感情上難舍。就連老伴，勸他說得有理有據(jù)，感情上同樣失落。往年除夕，一家四口人熱熱鬧鬧貼對聯(lián)、粘福字，包餃子、吃餃子，今年團圓飯飯桌上剩下三個人，少了一個人，兒子就沒有打鬧斗嘴的伙伴，雖說只少了一個人，老趙覺得少了很多。可以想象，團圓飯的氣氛將沉寂很多，熱鬧勁兒將差很多。
　　 唉，人總是不滿足。女兒讀書、就業(yè)，一直給老趙的長臉。工作好幾年了結不了婚，老趙著急。閨女談到稱心如意的對象，去年結了婚，風風光光辦了婚事，老趙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小兩口每次放假，都從北京回來看望雙方家長。小兩口恩恩愛愛、纏綿依偎的樣子，讓老趙心里高興。女兒終身有靠，哪個作父母的不高興。這不是自己盼望的事嗎？很正常的。臨年底了，多想高興的事兒吧。老趙安慰自己。
　　 女兒正在擇菜，見老趙提了兩包年貨回家，趕緊過去接過包裝袋說：“少買點，多了提著不累嗎？”
　　 “你爹還不老，提得動”
　　 女兒與同事調(diào)換了值班，提前值了幾天班，臘月二十五就坐車從北京回到市里，婆家吃了午飯，下午坐車回到到老趙家。本來只有老兩口的家里平平淡淡，馬上笑聲朗朗，充滿歡樂。老趙當然高興，可不能違了大道理，話里話外委婉提醒勸女兒早點回去，幫婆家準備過年的事。不知道女兒聽不出，還是不理會，一直在家里住著。老趙也理解，結婚不久，女兒與公婆還不太熟，明明沒回來，婆家沒家里自在。今天除夕上午了，莉莉還沒走。按老年習慣，結了婚的閨女不能在娘家過年，在娘家吃了臘月初八粥就要回婆家。現(xiàn)在新社會新風俗，閨女回婆家早點晚點沒關系，不過一定要趕上除夕年夜團圓飯。女兒是明白事理的人，老趙相信她吃完午飯下午就回市里。
　　 老趙看出莉莉準備的午飯明顯的豐盛，說到：“今天好勤快！”
　　 “哪天不勤快？”莉莉笑吟吟的地反問。女兒中等個，不胖不瘦，穿著整齊大方，不染發(fā)不涂粉不抹口紅，是居家過日子的材料。
　　 “啊，天天勤快，對了吧?！崩馅w應付。
　　 “明明快來了，吃了午飯我們一塊回市里。”
　　 “真的，是嗎？”老趙心里高興，瞬間明白了小兩口的心意。除夕夜團圓飯到婆家吃，大道理對。除夕中午女兒女婿在自己家吃了午飯，也算是團圓飯，某種補償?shù)囊饬x。老趙一為兩個孩子懂事滿意，二為享受了中午團圓飯高興。
　　 老伴和兒子強強購物回來了不久，明明開車來了。明明中等個，不胖不瘦正勻稱，眼睛有神，小麥色的皮膚，手腳勤快，踏實穩(wěn)重。強強看到姐夫，親熱地打招呼問東問西，還不忘與姐姐斗嘴?？蛷d里充滿了歡樂的氣氛，笑聲似乎透過窗戶，飄到大街里了。
　　 女兒女婿和老伴準備午飯，強強總是給姐姐姐夫搗亂，一會兒搔姐姐的胳膊窩兒，一會兒扯住姐姐的胳膊，讓姐姐攪炒瓢不方便。明明笑笑不說話，莉莉高聲訓斥，強強嬉皮笑臉不在乎。老趙像吸了蜜，甜滋滋的。
　　 中午十二個菜，有涼有熱，葷素搭配，主食大米飯。老趙本來不喝酒，看菜肴這么豐盛，氣氛這么熱烈，拿出了珍藏的半瓶劍南春酒，吩咐道：“下午莉莉開車，我和明明喝點?！?br />　　 明明有眼色，陪老趙喝了點適可而止，老趙也不勉強。收拾停當，強強鉆到屋里玩游戲。老兩口和小口親熱地聊天。老兩口很認可這個女婿，與小兩口商量過年期間的安排。
　　 明明說，小兩口和他父母的意思是，今晚除夕在市里的團圓飯是餃子。父母得了新兒媳，高興著呢。大年初一吃過早飯，父母給新兒媳發(fā)了大紅包，上然后午給市里的親友家走走，中午他全家和姥姥、舅舅全家在一起吃團圓飯，姥姥九十多了，身體還很結實。每年大年初一的午飯兩家合在一起吃，是多年的慣例，兩家輪著操辦。初二吃過早飯就開車往縣城走，在這里住一夜，初二和初三給這邊的親戚家拜年，初三吃了晚飯回市里，初四早早吃了早飯，回保定老家，先到家族的墳地上墳，再給家族拜年。
　　 老趙和老伴聽了，心里暗喜，又覺似乎稍有不妥。按這里的風俗，大年初一給本家族長輩拜年，初二初三給姑姑、舅舅、姨姨家拜年，女兒女婿是初四來拜年。按他們的安排，初二就回來，初二、初三這兩天都給這邊的親戚拜年，很偏重很厚道這邊了。初四才回老家給家族拜年，似乎有點慢待家族。偏重這邊，老趙領情高興，但不能逆了習慣錯了大理，讓人笑話。
　　 聽了老趙老趙委婉地疑問，明明笑笑，一字一句地解釋。幾層意思，老趙都聽清了。一層意思，初二女婿到岳父家拜年，這是市里通行的風俗。老趙細想，這好。既然初一在婆家過了年，初二馬上回娘家拜年，充分體現(xiàn)了對女方家的重視，是男女平等的新風俗。老趙家鄉(xiāng)通行初四給岳父拜年，有點舊風俗的感覺。再一層意思，市里到明明老家?guī)装俟铮竽瓿跻换厝ゲ滑F(xiàn)實。過去交通不便，隔三差五的年前回去看看，這幾年有了車，數(shù)年來與家族長輩達成了共識，也形成了習慣，每年初四回去。
　　 老趙看看老伴，老兩口同意了小兩口的安排。老趙說：“這樣很好。天天開車，正月里也一樣，不要喝酒?！?br />　　 “爹放心吧，我不喝就是。見我開車，就就沒人勸酒。再說，不是還有備用司機不是？”明明看著莉莉，笑笑說。他一笑就露出雪白的牙齒。
　　 “休想！我說不會開車，就沒人勸你喝酒了?！?br />　　 “對，我姐姐不會開車。姐姐，你沒有駕駛證，我證明！”
　　 強強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客廳了，搖著姐姐的手說。
　　 “少廢話，馬上去貼對聯(lián)！”莉莉訓斥強強。
　　 “一起貼！”強強很強硬。姐弟倆貼對聯(lián)是多年慣例。
　　 老趙試探著說：“明明，下午你家有活兒嗎？年貨備全了嗎？這兒準備了很多，走時多帶點?！?br />　　 明明說，爸媽說什么都準備好了，讓他和莉莉多在這兒說會兒話，趕上晚上吃團圓飯就行。
　　 老趙能考慮到的，親家親家母都考慮到了，老趙考慮不到的，親家親家母也考慮到了。人啊，就是將心比心。換位思考，就什么事都能解決好。光給自己考慮，遲早要鬧裂痕。真不錯，親家口子都是通情達理人。老趙想，馬上向明明要親家和親家母的電話，加上微信，時常交流。以前聽人們議論，兒女親家不宜走的太近，老趙覺得有道理?，F(xiàn)在覺得凡事不絕對，看是什么人什么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