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外賣員小李輕快地騎著電瓶車，在兩旁種滿法國梧桐的街道上馳騁。他身后的外賣箱里，放著一個蛋糕。這是他今日要送的最后一單外賣，送完這單，他就回家。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的妻子阿琪早已給他把飯菜準備好，剛才視頻時，女兒也奶聲奶氣地問他什么時候回家。
　　 “送完這單就回家?！毙±钕沧套痰叵搿Ｔ贈]有比每天送完最后一單更讓人開心的事情，何況今天還是一個好日子。小李的臉上露出笑容，他的心里充滿著希望。正高興，突然手機響起，小李接了，是訂蛋糕的顧客打過來的，那聲音，帶著焦急，他問小李能不能再早一點到。小李說已經(jīng)在路上了，最快也要20分鐘，八點二十能到。那顧客又問能不能提前10分鐘到，加錢也可以的。小李說不是錢的事兒，距離擺在那里，真的沒辦法，已經(jīng)在全力以赴地趕過來了。顧客嘆了口氣，默默掛斷了電話。
　　 小李將電瓶車速度開到最大，風馳電掣般往前奔。他算了算，如果全程以最高的速度開，13分鐘到那里還是有可能的。只要有希望，就要盡量去做。小李是有職業(yè)操守的人，他一向盡量滿足顧客的要求。
　　 不過這天也真是悖時，竟然一路吃紅燈。有幾個紅燈，小李見周圍沒啥人，也無車輛，便硬生生地闖過去了。但是有些紅燈他不敢闖，有穿綠色背心的交警在那兒守著呢。
　　 剛過了一個十字路口，正加速，突然，路邊竄出一只黑貓，直撞小李的車輪。小李趕忙剎車，竟是沒剎住，黑貓“喵嗚”“喵嗚”地慘叫。黑貓被撞折了一條腿，它抬頭看了小李一眼，像遇見瘟神一般，使足全身力氣，“嗖”的一聲，瘸著腿，一顛一顛跑開了。
　　 輪胎上還留著黑貓的一小灘血跡，電瓶車再次發(fā)動，那灘血跡便和塵?；煸谝黄?，看不出了。不過黑貓離去時的背影卻一直在小李的心頭晃，他忘不了黑貓看他時的眼神。黑貓的眼睛圓滾滾的，眼神犀利如刀，那是對自己深深的恨意。恨自己也是應(yīng)該的，畢竟是自己撞了它，只是不知，這只黑貓，接下來會怎樣。應(yīng)該能活的吧？畢竟只是傷了腿，沒有傷到其他地方。小李的心頭此時被黑貓占領(lǐng)，亂箭齊飛，有好幾次竟然沒把好龍頭，電瓶車歪了又歪。
　　 因為路上出了黑貓撞車的事情，到得便比自己預(yù)想的13分鐘略晚了一點，八點一刻，小李終于把蛋糕送到目的地——一家醫(yī)院。當小李把蛋糕送到病房時，他的心猛的一沉。當時，病房里的人慌作一團，接著，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哭聲。病床上，一位老人，正于此時離世。
　　 小李像個木偶人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沒人招呼他，他悄悄將蛋糕放下，轉(zhuǎn)身離開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醫(yī)院的，他全身發(fā)冷，兩條腿像沒了重量似的，麻木地機械地走著。他的腦袋里一片空白，胸中不知道一團什么東西，將心裹得如同銅墻鐵壁一般。周圍的人見他，是一個外賣員的樣子，但是內(nèi)在的他，早已不是外賣員，他仿佛一個行尸走肉，他的眼睛里，幾乎沒有火焰。小李踉踉蹌蹌地找到自己的電瓶車，他坐了上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哇”的一聲哭出來。他哭得天昏地暗，心里堵著的東西隨著眼淚流出，哭了好久，他覺得稍微好了一點，開始有意識，能夠思考，能夠分辨出自己是自己，世界是世界。
　　 他好后悔，為什么不早一點到呢？人家都打過電話了，讓他早一點到，他為什么就是要那么晚呢？如果到不了那么早，那么晚一點到也好啊，晚一點到，避開老人咽氣的那一剎那，也是好的。居然在老人離世的那一剎那，恰好拎著蛋糕站在門口，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老人的離世在這一剎那便與自己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自己仿佛是死神的化身，是自己讓老人在那一刻去世的，是自己要了老人的命。
　　 這一發(fā)現(xiàn)讓小李天旋地轉(zhuǎn)，他像打開了一扇惡魔之門，看到了他不該看到的東西。他像條失水的魚趴在電瓶車上，想讓自己好過一點，目光朝前望去，居然一眼就看見前輪上還沒被灰塵淹沒的血跡，它淡淡的，仿佛在昭告某些神秘的氣息。小李“啊”地大喊一聲，胸口堵得更厲害。
　　 路上來來回回不知走過多少人，大家都像沒看見小李似的，輕輕悄悄地從他身邊走過了，梧桐樹葉子在他旁邊落了又落，昏黃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小李恍恍惚惚地望著這個世界，好陌生的世界。
　　 忽然，電話響起，好半天，小李才接。
　　 “你最后一單外賣送完了沒？”是阿琪的聲音。
　　 “送到了。”
　　 “還有多久回來??？等你回家吃蛋糕呢！”
　　 “蛋糕？”小李打了個寒戰(zhàn)，“快扔，扔了它?！?br />　　 “說什么傻話！你今天過生日，給你訂的生日蛋糕啊?？旎貋沓?，等你。”阿琪歡快地說，電話那頭，還有女兒奶聲奶氣喚爸爸的聲音。
　　 家的溫暖從電話中迢遞而來，小李像個瀕死之人抓住了這最后一根稻草。小李緊緊地握住電話，舍不得掛掉，淚光中，他仿佛看見了阿琪做的那一桌子菜，都是自己愛吃的，桌上還有一瓶小酒等著自己。為了做這桌菜，整個下午和晚上，阿琪一定都穿著圍裙，在廚房里忙來忙去，鍋里咕嘟咕嘟煮著魚，電飯鍋冒出騰騰的白色霧氣，女兒則像個小跟屁蟲似的，在她身后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叫喚“媽媽抱，媽媽抱”。
　　 小李的身上，漸漸有了一絲暖氣，他擦了一把眼淚，把手機放好，將身子坐端正。他艱難地發(fā)動電瓶車，慢慢行駛在兩旁都是梧桐樹的街道上。
　　 天上，星星明亮。
　　 他剛剛經(jīng)歷了一次死亡，他將迎來一次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