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一個陌生的電話夢魘般糾纏著我，嚴重地影響了我的正常生活。真鬧心！
　　 大約10天前，我正準備睡覺，突然電話鈴聲響起，顯示屏出現(xiàn)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與往常一樣，我沒有接通，直接按下了紅色按鈕。然而，第二天，也是在我正要上床睡覺時電話鈴聲又響起，顯示還是昨天的陌生電話號碼。未曾料到這僅僅才是剛開始，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每天都有來電，沒完沒了，眼看還得繼續(xù)下去。如此折騰，不僅使我的睡眠質(zhì)量大打折扣，而且精神還處于緊張狀態(tài)。每天睡覺前，仿佛過關(guān)似的緊盯著黑色的顯示屏，直至鈴聲響起、我斷然掛機后才能上床睡覺。
　　 其間，有幾次我接通電話后大聲訓(xùn)斥道，“你打錯了電話”“你給我滾開”，然后氣沖沖地掛斷了。昨天，我問道：“你是誰呀？”對方反問我，“你是黃萬強嗎？”我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是白萬強。”“啪”，掛斷了電話。
　　 出于無奈，我決定再一次報警。
　　 半年前，我剛從外地出差回來，一個陌生的電話震響了鈴聲：“您是郝先生嗎？”
　　 是個女的，聲音很溫柔，我答道：“是的，有事嗎？”
　　 “您是不是剛從外地回來？”
　　 “沒錯，你是誰？”
　　 “我是銀行工作人員，您的賬戶顯示在外地有一筆消費異常，請您協(xié)助我們核查一下，以免凍結(jié)賬戶。”
　　 我沒有絲毫提防，按照對方的要求提供了相關(guān)信息，結(jié)果一步一步進入圈套，被騙走了3萬多元錢。報警后才發(fā)現(xiàn)，對方是境外的一個詐騙團伙，錢根本無法追回。
　　 就這件窩囊事，被家人和同事們都當作嘲笑的把柄，說我智商太低，好不尷尬！為了防止再次上當受騙，此后我在手機中設(shè)置了區(qū)分熟悉和陌生來電的屏顯，將熟悉的電話號碼綁定機主姓名，對于來電顯示姓名的但接無妨，顯示號碼的概不答理。然而，如此做法又遭人嘲笑，說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此次不僅是陌生電話，而且持續(xù)了10多天之久，簡直令人不堪其擾，不勝其煩。因而不管它是蛇也好，是井繩也罷，小心使得萬年船，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再次上當受騙。
　　 我首先到營業(yè)大廳打印了一張手機通話記錄清單，然后走進了住地管轄派出所，找到了與我非常熟悉的李警官。李警官是我們這一帶的管片民警，深得居民們信任，上次我被騙也是找他報的警，錢雖沒追回但我倆成了好朋友。
　　 當我向李警官講述了遭遇陌生電話的事情之后，他接過我手中的清單，數(shù)了數(shù)記錄，問道：“總共給你打了12次電話，沒錯吧？”我點點頭表示肯定。
　　 李警官說：“單憑這張清單還不能足以證明對方構(gòu)成了對你的詐騙，充其量也就是騷擾。從清單上看，陌生電話一天給你打一次，而且都是在晚上10鐘以前，很有規(guī)律?！崩罹龠f給我一杯茶水，繼續(xù)說：“所以，對方不像是詐騙，如果認定詐騙也缺乏更詳細的證據(jù)?！?br />　　 “那么，下一步我該怎么做呢？”
　　 “你可耐心與他交談一下，聽聽他說什么，摸清底細?！?br />　　 “這是欲擒故縱嗎？”
　　 “首先我們得搞清楚對方到底是詐騙，騷擾，還是其它的什么？然后再作結(jié)論?！?br />　　 “唉！我都被陌生電話鬧糊涂了，一切聽您安排?！?br />　　 李警官說：“我倆分別行動，你負責進一步摸清情況，我負責查清機主的身份，有什么進展隨時聯(lián)系?！?br />　　
　　 二
　　 是夜，我早早地把自己關(guān)進了房間，專心等待來電。
　　 窗外，天空湛藍，月朗星稀，陣陣秋風拂過，將搖曳的樹影送進窗內(nèi)。屋子里靜悄悄的，“滴答”的時鐘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打破了靜謐的氛圍。我自己都覺得好笑，此時的我捧著手機，坐在桌前，就像隱蔽戰(zhàn)線的特工人員等待著即將出現(xiàn)的陌生人一般。
　　 人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感覺就是不一樣，此前是希望對方不要再來電話；而現(xiàn)在卻希望對方一定要來電話。
　　 時針緩慢地行走，接近10點，鈴聲驟然響起，屏幕閃亮了，出現(xiàn)一串數(shù)字。沒錯，就是我希望出現(xiàn)的電話號碼，我小心翼翼地按下了綠色按鈕，故作輕松地問道：“喂，你找誰呀？”
　　 “你是黃萬強嗎？”一個稚嫩的聲音從手機里飄出，是小孩，以前怎么沒聽出來呢？
　　 “我不是。”
　　 “你是的，你就是黃萬強?！?br />　　 “黃萬強是誰呀？”
　　 “黃萬強是我爸爸，你就是我爸爸?！?br />　　 對方急切而熱烈，仿佛拋出一根繩索將我捆綁住了，我立即提醒自己千萬不要上當受騙。因為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的發(fā)達，能夠模仿各種聲音，惟妙惟肖，真實可信。不能讓對方牽著鼻子走，必須套出真實目的，我問道：“為什么給你爸爸黃萬強打電話？”
　　 “我見不到爸爸，想爸爸，愛爸爸?！?br />　　 我提高嗓音，斷然斥責道：“收起你的鬼把戲吧，你不是黃萬強的兒子，是騙子。”
　　 對方以祈求的口吻說道：“爸爸，我是你的兒子?！?br />　　 “黃萬強沒你這個兒子，他早就死了?！蔽液敛涣羟榈嘏瓚?。
　　 沉寂，那邊沒有聲音，這邊靜默以待。突然，像山洪爆發(fā)一般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哭，并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吶喊：“我爸爸沒了，爸爸不要我了?！?br />　　 這哭聲是如此的真實、純樸、凄慘，一下子撕破了我脆弱的心理防線，因為善良是人的天性，在真誠的面前是無需提防的。更何況，這哭聲徹底激起了我的父愛，我也有自己的孩子??！我握著手機的手在微微顫抖，眼淚也情不自禁地悄悄流下。
　　 斷斷續(xù)續(xù)的慟哭，凄凄慘慘的嚎叫持續(xù)了好幾分鐘，我完全忘記了此次與對方打電話的初衷，融入了一個父親的角色。待對方稍稍安靜下來，我勸慰道：“孩子，別哭了。”
　　 對方輕聲細語地問道：“你是我爸爸嗎？”
　　 我沒吱聲，對方追問：“你愛我嗎？爸爸?！?br />　　 “當然愛你，哪有父親不愛孩子的?！?br />　　 “你就是我爸爸?！?br />　　 “你為什么要給爸爸打電話呢？”
　　 “我想爸爸了，你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
　　 我問他：“孩子，你媽媽呢？”
　　 “我媽媽去醫(yī)院照顧姥姥了?！?br />　　 “你姥姥怎么啦？”
　　 “姥姥生病住進了醫(yī)院。”
　　 這一夜，我倆聊了一個多小時。放下電話，我想：真奇妙，竟然在電話里撿到了一個“兒子”。
　　
　　 三
　　 一連好幾天，我倆每天準時通電話，有時是他給我打，有時是我給他打，我已經(jīng)完全相信他了。他絕對不是騙子，因為在電話里一直親熱地稱呼我“爸爸”，哪有騙子不騙錢財騙爸爸的？
　　 我之所以與孩子保持通話，是因為他的情況也令我十分同情和擔憂！為了不傷害一顆幼小的心靈，為了履行當“父親”的職責，為孩子創(chuàng)造一個寬松的親情環(huán)境。其間，孩子的許多要求我都盡可能滿足，比如他喜歡吃肯德基，他需要學習用具等，我都通過外賣、快遞送過去了。但唯獨有一項要求我絕對滿足不了，他多次提出要我趕緊回家，我這個“假爸爸”能回家嗎？
　　 當然，令我感到十分好奇的還有他為什么每天10點前準時來電話？更為好奇的是他為什么如此固執(zhí)地找爸爸？他的媽媽為什么不管孩子？在與孩子的交談中我隱隱感覺到孩子似乎很孤獨，這又是一個什么樣的家庭呢？必須盡快與他的家人取得聯(lián)系，讓“兒子”回到他“真爸爸”身邊，得到應(yīng)有的父愛。
　　 與李警官打電話溝通，介紹了近幾天我與陸小明之間的情況，并將我的上述疑惑和盤托出。李警官告訴我，他已經(jīng)通過移動公司查詢到了機主，名叫陶秀麗，是位30多歲的女同志，本地人。又通過公安系統(tǒng)內(nèi)部的人口檔案查詢，發(fā)現(xiàn)女同志名下有一個男孩，名叫陸小明。孩子的父親呢？檔案中沒有顯示，他也正為此事感到困惑。
　　 隨后，李警官通過當?shù)嘏沙鏊?lián)系了居委會，得到的信息反饋是，陸小明的父母長期在外地打工，他一直生活在姥姥身邊。而他姥姥年邁多病，最近正在住院，所以孩子基本處于散養(yǎng)狀態(tài)。因而，要想盡快聯(lián)系到陸小明的父母目前十分困難，聯(lián)系他姥姥似乎不妥，老人自己都自顧不暇。
　　 好在李警官又有一個新的發(fā)現(xiàn)，陸小明在本市實驗小學讀書，而李警官的老婆徐穎就是這所學校的校長。于是，他決定通過他老婆接觸陸小明的班主任，再通過班主任進一步了解陸小明的家庭情況。
　　 在學校接待室里，陸小明的班主任邢老師與我倆相見，徐穎校長因去教育局開會沒參加。午后的陽光照進窗明幾凈的屋子里，高大的樹枝上有一群小鳥在鳴叫，遠處傳來朗朗的讀書聲。這情形使我想起了自己的少年，那是多么地無憂遠慮，輕松愉快地生活??！
　　 邢老師是個女同志，講話開門見山：“陸小明八歲，小學二年紀。他性格開朗，活潑，愛學習，成績一直很好。雖然，他的父母長期在外地打工，他從小跟隨姥姥生活，但這孩子自律性很強，比同年齡段的孩子顯得成熟。不知為什么近一段時期以來，這名同學總是精神恍惚，心不在焉，學習成績迅速下滑。好在近幾天又恢復(fù)了以前的狀態(tài)，精神飽滿專一，學習成績也有了顯著的回升。”
　　 “邢老師，”李警官說：“今天我們就是為此事而來，陸小明近段時期的情緒起伏變化，學習成績的上升下降，與一件事情息息相關(guān)?！?br />　　 邢老師：“哦，什么情況？”
　　 我說：“邢老師，我來給您簡單介紹一下。我與陸小明并不認識，前一段時期不知為什么他突然給我打電話，剛開始我還誤以為是騙子，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孩子是在找他爸爸。令我感到十分好奇的是，他竟然固執(zhí)地認定我是他爸爸，每天與我通一次電話。所以為了穩(wěn)住他，目前不是孩子在欺騙我，而是我在欺騙孩子，因為我是在以父親的身份與他溝通。然而，這種現(xiàn)象只能維持一時，時間長了會給孩子造成更大傷害。為了孩子的健康成長，應(yīng)該盡快與他家人取得聯(lián)系，妥善處理此事。”
　　 邢老師：“哎！以前以為留守兒童只限于農(nóng)村，實際上城里也有不少，我班就有幾例?！?br />　　 我說：“這些孩子十分孤獨，缺乏家庭溫暖，感覺特別可憐?！?br />　　 邢老師：“是的，這些孩子心理特別脆弱，容易走向極端?！?br />　　 李警官：“邢老師，還得麻煩您，能否安排我們與陸小明家人見面？至少，我們想通過您幫助我們進一步摸清陸小明家里的情況，讓孩子早日回到他爸爸身邊?！?br />　　 邢老師：“陸小明是我的學生，幫助他是我的應(yīng)盡之責，這件事情我一定會努力辦到?！?br />　　
　　 四
　　 真沒想到，學校特地安排了一次隆重的見面會，除我與李警官、陸小明母親以外，還有校長、副校長，以及全校的老師。
　　 見面會是在學校會議室進行的，大家圍席而坐，墻面上的大屏幕顯示著紅色大字：關(guān)心孩子成長，既是父愛，更是大愛！看得出來，這是對我的贊賞。
　　 會議由徐穎校長主持，她說：“邢老師向我匯報了學生陸小明的情況后，我為郝先生熱情、主動幫助陸小明的行為所感動。為此，也使我進一步認識到關(guān)心孩子成長既是家庭、學校的責任，也是社會的責任。今天我們特地安排郝先生與陸小明的母親陶秀麗見面，相信他們的這次見面能夠為我們上一堂生動的教育課?！?br />　　 首先，由陸小明的母親介紹情況。這是一位少婦，戴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臉龐雖憔悴而嫵媚，穿著雖樸素而整潔，氣質(zhì)干練且知性。她站起身，先向我與李警官鞠躬，后向校長和老師們鞠躬，落坐后娓娓道來……
　　 我與陸小明的父親是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同班同學，后一起考研讀研，在此期間我們接觸和研究了一些高科技項目。由于這個城市的科技實力雄厚，資源優(yōu)勢豐富，有利于發(fā)展創(chuàng)新，所以畢業(yè)后我倆選擇了在當?shù)貏?chuàng)業(yè)，成立了自己的科創(chuàng)公司。幾年下來，越做越大，有了自己的實驗室、工廠，以及幾十名員工。
　　 我的母親一個人長期生活在離武漢不遠的小城市，原本想接到武漢與我們一起生活，但老人故土難離，我們也不便強求。于是，我們將孩子留在了老人身邊，由于兩城之間開車也就一個多小時，我們基本上每周回去一次。
　　 在我們離開孩子期間，為了及時了解情況又不至于影響孩子的學習和休息，小明與他爸爸約定每天10點前通一次電話。這一約定堅持了多年，都是他爸爸給孩子打電話，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
　　 然而，半年前我母親突發(fā)肝癌住進了醫(yī)院，我作為獨生女兒不得不守候在母親身邊。這樣，小明他爸爸每天上下班開車穿行在兩城之間，既要照顧孩子又要幫我照顧母親，還要維持公司的正常運轉(zhuǎn)。
　　 人的精力畢竟有限，如此往返確實非常辛苦。三個月前，陸小明的父親、我的丈夫終因疲勞過度，在一次開車回家的途中發(fā)生交通事故，慘死在高速公路上……
　　 “嗚、嗚、嗚……”一陣嚎啕大哭，陶秀麗幾近聲斷氣絕，這場景實在令人傷感！然而，她休息了一會，喝了幾口熱茶，異常堅定地說：“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最、最困難的時刻，母親需要伺候，孩子需要撫養(yǎng)，公司需要運營。丈夫的不幸去世，我既沒有告訴兒子，也沒有告訴母親，一直瞞著他倆。因為一旦兒子知道了，影響他學習事小，怕他一不小心將噩耗透露給我母親。我母親早已下了病危通知書，即將離開人世，如果得知這一情況必死無疑。我不愿意讓母親帶著對親人離世的悲哀和對女兒擔憂的痛苦而含淚九泉，所有的傷痛由我一人面對！”
　　 她緩緩地站起身，面部表情悲哀而堅毅，說：“丈夫的去世，母親的病危，使我精神處于崩潰的邊沿，根本無暇顧及孩子。然而，是學校，是李警官，尤其是郝先生伸出了援助、關(guān)愛之手，給予了我極大的溫暖和支撐。在此，我表示真誠地感謝！”說完，她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待她坐下后，我說：“借用徐校長剛才的一句話，關(guān)心孩子的成長是社會的責任，我相信每一個人遇到這事都能像我一樣。但是，直至現(xiàn)在我都感覺奇怪，為什么陸小明偏偏給我打電話？”
　　 陶秀麗解釋道：“郝先生，對不起！我忘了向您說明情況。為了讓孩子安心學習，我們將孩子的手機進行了簡單改裝，清除了所有游戲、儲存功能，只能撥打、接聽電話。以前，都是陸小明的父親給他打電話，他只須接聽就行。而他父親去世后陸小明接不到父親電話了，他憑著記憶撥打電話，結(jié)果撥通了郝先生的電話。我在他的書桌上發(fā)現(xiàn)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電話號碼，正是郝先生的，與陸小明父親的電話號碼相差一個數(shù)?！?br />　　 徐校長感慨道：“真是無巧不成書?！?br />　　 李警官說：“陶女士，有困難找警察，你的困難也是我們的困難，需要我們解決的困難只管吩咐?！?br />　　 徐校長說：“你安心照顧母親吧，把陸小明交給我們?！?br />　　 陶秀麗擦著眼淚，激動地說：“感謝校長和老師們，陸小明交給你們我放心。在這里，我要冒昧地向郝先生提個請求?！?br />　　 我站起來，說：“不是請求，是任務(wù)，保證完成。”
　　 “一個女婿半個兒，我母親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中年喪偶的痛苦，再不能讓她承受老年喪子的打擊。更重要的是她隨時都要離世，我不能讓她含淚九泉。因而，在此之前希望你仍然接受陸小明對你的稱呼，我怕孩子小，管不住嘴，將他爸爸的不幸告訴老人?！?br />　　 我著急地說：“但是，孩子希望與我見面，再說你母親長時間見不著女婿她也需要見面。你考慮過沒有？”
　　 “這個我有辦法，請你放心！我相信你應(yīng)付陸小明是有辦法的。至于我母親，可以讓她與你通話，在電話中我將你的聲音模擬成陸小明爸爸的聲音。你只須說工作太忙，一定抽時間來看望老人?！?br />　　 徐校長站起身，說：“我給大家宣布一項決定：經(jīng)校務(wù)會研究決定，征求李警官和郝先生同意，特聘請郝先生為我們學校的校外輔導(dǎo)員；李警官為法制教育輔導(dǎo)員。
　　 一陣熱烈而長久的掌聲，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感覺肩頭擔起了一份責任。真沒料到，一個陌生的電話，讓我充當了一個重要的角色，整個過程比電視劇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