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開始你就騙了我，只怪我知道的太晚了。
　　 大學(xué)校園里的那株楓樹又紅透了，而樹下卻再見不到你的影子，只留我一個人坐在六角亭里的美人靠上，凝望著近在咫尺的紅葉，乜乜發(fā)呆。
　　 深秋的夕陽，將微弱的光線悄悄灑落在小花園里，仿佛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霧氣。火紅的楓葉在夕陽的洗禮下愈加鮮艷，像血一樣顏色掛滿枝頭。
　　 三年前，我們第一次約會就在這里，當(dāng)時楓葉還是綠意瑩瑩。
　　 我們算是一見鐘情吧，相識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兩個人的情竇就在這株楓樹下萌動了，與其說是緣分的來臨，不如說是對于愛情的雙向奔赴。
　　 我清楚的記得你說過，你最喜歡楓葉，尤其是它變紅時的樣子。你還說，火紅的楓葉代表永恒的愛情。
　　 你出生那天恰逢二十四節(jié)氣的霜降，因此家人為你取名霜馨，一個聽起來就清新脫俗的名字。
　　 相戀后，給你過第一個生日時，我精心籌劃了許久。由于家庭并不富裕，我的大學(xué)生活很是拮據(jù)，所以不能像別的同學(xué)那樣送給戀人大束的玫瑰花。我利用勤工儉學(xué)的收入，買了一個你曾在禮品店里擺弄過許久的八音盒，又趁著課閑的時候，偷偷溜到這株楓樹下，采了我認(rèn)為最美麗的三片葉子。我把三片火紅的楓葉認(rèn)真地塑封起來，對了，一起塑封的還有一張我親手寫下“永遠(yuǎn)愛你”和留有日期的標(biāo)簽。
　　 就在學(xué)校后門那個小館子里，吃著廉價的菜，給你過著樸素的生日。那天沒有喝酒，但你的臉卻溢散著紅潤。
　　 你說，我做的塑封紅葉比那些玫瑰花漂亮何止百倍。你還讓我答應(yīng)，以后每年都要親手做一個這樣的生日禮物送給你。
　　 我的臉莫名地有些發(fā)燙，同時很順從地點著頭。
　　 飯后我們散步到小花園，依偎在楓樹旁的六角亭里，深秋的晚風(fēng)吹不散我們的熾烈。我們透過楓葉的間隙遙望著下弦月，你說月宮里為什么只種桂花，種上一棵楓樹豈不更加漂亮。我說，楓樹留給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人。你一怔之后，羞意乍現(xiàn)。
　　 你說自小就喜歡楓葉，精致的形狀、紅紅的顏色，讓人一看就能感覺到真摯與熱情。你又說，每年這個時候時，都要讓我陪你去賞楓。
　　 然而，我被你騙了。今年的楓葉又紅透了，我在楓樹下等你良久，卻還是見不到你的影子。對，今天還是你的生日。
　　
　　 2
　　 今天午后，我像往年一樣在這株樹上采下了三片最紅的楓葉?；氐剿奚嵴J(rèn)真地塑封后，卻不知送到哪里去，罔知所措了許久，腦子里依舊一片空白。最后，我把它小心地壓在了我的枕頭下，讓它與去年的兄弟作伴。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失戀，如果算，那我要控訴造物主——為什么要給世界留下這種令人痛徹心扉的滋味。
　　 去年比這個時候稍早一些，我就與你徹底失聯(lián)了，哪怕是一丁點兒關(guān)于你的訊息也無從獲取。去年你生日那天，我信守了先前的承諾，塑封了三片紅葉，還點綴了幾枚黃菊的花瓣。在菊瓣鮮艷的黃色襯托下，楓葉紅得似乎能滴出血……至今，那份生日禮物也沒有送出，我把它珍藏在了我的枕下，今天它終于有伴兒了。
　　 去年舍友見我落寞的模樣還在不停安慰，今年卻都早早躲開了，因為去年他們讓我忘掉你的時候，我曾對著他們歇斯底里地大叫大吼，他們肯定以為我瘋掉了。但是后來我們喝掉幾瓶啤酒后，就冰釋前嫌了啊。不回來就不回來吧，這樣也好，我可以在宿舍里靜下心為你準(zhǔn)備生日禮物，那三片紅葉可是我精挑細(xì)選出來的，我不能讓它們損壞一絲一毫。我認(rèn)為只有最初的選擇才是最好的，而彌補(bǔ)只是遺憾的另一種說法。
　　 去年那個午后跟今天的午后很相似，感覺時間像凝固了一般，又像溜走得太快。于是，我一邊心無旁騖，一邊失魂落魄……
　　 我還記得，那幾個舍友商量好了似的，到了八點多鐘還沒有回來。我也一直沒有開燈，從夕陽西下直躺倒現(xiàn)在，一動未動，也毫無困意。
　　 你的影子一直縈繞在腦海里，久久不散。我的思緒時而在飛，曾經(jīng)那些幸福的場面飛快地閃現(xiàn)，時而又堵塞了一般，只定格在你遠(yuǎn)去的那個背影。
　　 九點過后，舍友們陸續(xù)回來了，還帶回了熟食和啤酒。
　　 “吃點吧，看你一天都沒吃東西，身體怎么扛著??？過去的就過去了，該忘記的總歸要……”宿舍老大的安慰聲因我突然的怒視戛然而止。
　　 “老四，老大也是為你好?？炱饋?，哥兒們陪你喝點兒，一醉解千愁！”與我關(guān)系最好的老三把我從床上硬拉了起來。
　　 其余那幾人也應(yīng)聲附和。
　　 我勉強(qiáng)喝了兩瓶啤酒，但沒吃東西的胃口。大家也很默契，全程都默不作聲，就是碰杯喝酒。
　　 酒后熄燈，腦袋暈暈的，有點惡心，卻不想吐。
　　 那夜，我又夢到了你。你像一片火紅的楓葉，搖曳在我的夢中……
　　
　　 3
　　 細(xì)算起來，我們在一起的日子總共不到兩年，從大一十月初相識，到大二九月下旬你的離開。
　　 那晚，當(dāng)你和我提出要分開時，我頓時感覺到天旋地轉(zhuǎn)，腦子里空白一片。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竟然讓你這么決絕地離開我，也不曉得命運為何要與我開上這么一個玩笑。
　　 我再三懇切地挽留，你只說這是你考慮再三做出的決定，希望我能理解支持。
　　 理解我能，支持可并不情愿。
　　 記得那晚也是在這株楓樹下，楓葉和初見時一樣，色未紅，綠意瑩。
　　 相處一年多，我了解你的性格，決定的事情沒人能改變，即使我吵鬧一番也不會。盡管我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看得出你當(dāng)時心情的復(fù)雜，我何嘗不是五味雜陳。
　　 “霜馨，以后我不在你身邊你要照顧好自己。”我只能送上蒼白的叮囑。
　　 “你也是。我能照顧好自己，不用擔(dān)心?！蹦憔o咬著嘴唇，語氣里透著一股倔強(qiáng)。
　　 那一刻，我知道事情已無法挽回，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祝福。
　　 半個多月的時光如白馬掠隙，每時每刻我都珍惜著為數(shù)不多的時光，這段日子是幸福的，也是難舍的。然而，該來的總歸要來。
　　 那天，學(xué)校為你和幾個同學(xué)開歡送會，你們胸前都帶著大紅花，就像楓葉一樣鮮艷。會后，你們背著包上了一輛中巴車，你那英姿颯爽的背影也定格在我腦海里。
　　 我追著車跑到直不起腰，車窗也擠壓著你的臉蛋，盡管不舍，時間卻不會為我們停留。很快，車子消失在了視野里。
　　 唯一的欣慰，我們只是暫時分開，并不是永遠(yuǎn)分手。你說，等小花園里的楓樹紅透兩次的翌年，你就會回來，那個時候我應(yīng)該讀大四，我們又可以像去年一樣在六角亭里等楓葉泛紅。
　　 你留給我的信我一直珍藏著，我清楚記得里面有這么一段文字：“當(dāng)兵是我一生的夢想，既然有這個機(jī)會我不想錯過，希望得到你的支持，我也相信你會理解我。人的一生很短暫，實現(xiàn)夢想的機(jī)會其實不多，既然遇到就珍惜，以免遺憾終生。軍營會讓我成長很快，我也相信我們有幸福的未來。等我兩年，我再陪你看紅葉滿山。記著，每年要給我準(zhǔn)備生日禮物，我要記錄我們相處的每一年，盡管人分兩地，心永遠(yuǎn)在一起！愛你……”
　　 我做到了承諾。你當(dāng)年生日之際，我采來三片最紅的楓葉塑封好寄給了你?？墒?，第二年那個地址就沒了收件人，我只能把郵局退回的楓葉藏在了枕下。
　　 這次，你徹底欺騙了我。
　　
　　 4
　　 我認(rèn)為你不一定是喜歡楓葉，而只是喜歡那抹紅色。
　　 你的衣服多是各種紅色，喜歡的玩偶也是紅色居多，命運也做了安排一樣，你當(dāng)兵恰巧是消防兵——還是與紅色有關(guān)。
　　 以前我不知道消防員還招女兵，可是你的確是從大學(xué)校園去了消防部隊。
　　 一想到辛苦的訓(xùn)練和危險的環(huán)境我就惦念不已，可你在信中從沒說過那些，只提及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又學(xué)會了什么技能等等。不得不承認(rèn)，你比我勇敢，也有著追逐夢想的魄力。
　　 原以為，女生即使入伍也就干一些話務(wù)通訊、機(jī)關(guān)文藝方面的工作，還真沒料到竟然也和那些男兵一樣參與訓(xùn)練。下連隊后，你寄給我的照片明顯削瘦了，皮膚也黑了，但眼神中更多了幾分堅毅。
　　 那個時候電話還不便利，大多時候我們只能通過信箋互訴相思之情。每當(dāng)從新聞中聽到消防戰(zhàn)士出意外之時，我都會擔(dān)心到做噩夢，有一次就夢到你執(zhí)行任務(wù)時從樓上摔了下來，就像一片離開母樹的楓葉一樣，不可逆地落向地面……
　　 以為兩年的時間，我一直會在這樣的擔(dān)心與恐懼中度過，誰知卻連這樣的機(jī)會我沒留給我。
　　 那天，最后一次收到你的信箋。你在信中說入伍已滿一年了，再有一年時間兵役結(jié)束，我們就可以天天見面了。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算老兵了，因為有今年又有新兵入伍，你從列兵成了上等兵。我為你感到開心，也為感到驕傲。
　　 一周后，你們支隊接到警情，有一棟老居民樓意外失火，火勢猛烈，急需出警。然而不久前出警的戰(zhàn)友還沒回來，隊里就剩下你一個老兵和幾個新兵。水火無情，時機(jī)不待，你毫不猶豫地請求帶隊出警……
　　 就是那一次，你為了在濃煙烈火中營救一位行動不便的老人，為了不讓剛下連隊的新兵冒險，為了軍人的風(fēng)格與誓言，你毅然獨自沖了進(jìn)去，結(jié)果……
　　 你失約了！我們熟悉的那株楓樹，紅了又綠，綠了又紅，你卻沒有回來。你也騙了我！說好的以后要幸福地生活，不離不棄，你卻拋下我獨自去了天堂。
　　 今年的楓葉又紅透了，你能看到嗎？我又來樹下等你了……
　　
　　 2025.1.21廊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