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飄零(連載五)
作品名稱:花自飄零 作者:趙興華 發(fā)布時間:2011-11-16 13:58:55 字?jǐn)?shù):4050
六千二百九十三個陡峭的臺階,的確考驗每一個人的意志。
過云步橋、五松亭時大家都已氣喘吁吁,朝陽洞之后更顯狼狽之態(tài),最后是每爬幾級就得歇息片刻,這才明白了什么是舉步維艱。在對松亭仰望清晰可見的南天門,雖有唾手可得之感,卻深知還須付出很大的艱辛。休息了足有半小時,大家才鉚足了勁兒咬牙前行,確切地說應(yīng)是四爪著地的爬行,電影里常見的逃兵也不過如此狼狽。
何偉盡量保持著領(lǐng)導(dǎo)人的形象,始終沒用雙手觸地,還不時地關(guān)照著幾位女將,每次往上拉趙雯總要關(guān)切地望一眼并鼓勵一句。只要何偉一接近趙雯,陳莉必要喊上一句“我快累死啦!”然后把怪怨的目光投向何偉。
李海文形影不離地呵護(hù)著林芳,恨不得把林芳背在身上,路過趙雯身邊還酸不溜溜地扶一把。玲玲一步一個“我的娘”齜牙咧嘴地喊著,抓住誰都不撒手,韓軍和小強(qiáng)總想方設(shè)法地躲著她。豆豆靦腆,不好意思讓幾個大男人拉扯,含著可憐兮兮的淚一步步地往上挪動,連喊親娘祖奶奶得勁兒都沒了。
太陽落山的時候,總算爬上了南天門,所有的人都癱倒在地上。
趙雯喘著粗氣,激動地給林芳背誦了杜甫的詩句“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何偉坐在地上邊擦汗邊邊感嘆道:“我今天才體會到了打勝仗的滋味!”
眼下正是觀日出的最好季節(jié),又趕上周末,山頂上的人已成了馬蜂窩,旅館早沒了床位。還好,每人租了件臟兮兮的棉大衣,晚上露宿可以抵御寒風(fēng),凌晨觀日出的時候最冷,更離不了它。
登上極頂?shù)娜瞬⒉灰欢ǘ寄芸吹健霸坪H粘觥钡钠嬗^,他們卻幸運(yùn)地看到了。當(dāng)云海中一條金光變成了一團(tuán)火球迸出“云?!钡囊粍x那,他們都孩子般地歡呼起來,大自然的美妙奇觀使他們暫時忘了自我。何偉覺得自己要時來運(yùn)轉(zhuǎn)了,趙雯也似乎看到了希望。傳說誰要是看到泰山的日出,必來好運(yùn)。
在碧霞元君祠,何偉跪在神靈前虔誠地為月亮宮祈禱,并許愿若能讓趙雯平平安安地在他的月亮宮留上三年,三年后必來此進(jìn)香還愿。趙雯也祈禱了很久,希望泰山神女碧霞元君保佑她盡快掙夠給爸爸換腎的錢。臨出門,趙雯見何偉在神女像前的錢箱里放了一沓錢,便輕聲問,她是否也該放一點(diǎn)。何偉悄聲說他給了八百八十八,包括她的。
順著西路下山,中午在黑龍?zhí)断词?、野餐、留影、嬉戲,聽李海文講五大夫松和仙人橋的傳說。下午乘車到了泉城濟(jì)南,次日游了大明湖公園和幾處名勝古跡。
在回京的列車上,見陳莉情緒低落,何偉和趙雯先后問她是不是太累了,她假裝睡著不吭聲。
自從何偉單獨(dú)帶趙雯去了碧霞元君祠后她的不滿明顯加重;下山途中又見何偉幾次照顧趙雯,無非是攙一下扶一把,她更加不快;在黑龍?zhí)逗蝹ネw雯拍了張合影(其實何偉和大家都有合影,與陳莉的合影不下十張),更增添了無窮的醋意。幾次想提醒何偉注意點(diǎn)兒,卻始終沒得著機(jī)會。她還是很在乎他的,并不太理會別人的說三道四,若不是何偉總是說注意影響,她會在各方面給他更多的關(guān)心和支持。半年前,何偉陪個漂亮的姑娘在包間吃飯,她滿肚子的怨氣,后來才知道人家是文化局收管理費(fèi)的。
在感情問題上,女人的專一和自私是勝過男人的。按說陳莉是不該吃趙雯的醋,自小倆人好得像一個人,父母離異后又經(jīng)常住在趙雯家。初中畢業(yè)后不論是給人打工,還是干推銷員、售貨員,受了委屈依舊去找趙雯訴。姐倆在錦州分手的那晚,摟著哭了一宿,趙雯還向父母要了一百元錢給了她。來京后她再也沒回過錦州,她怨恨父母,不愿再見他們,但始終沒忘趙雯的家。半年前趙雯想來她猶豫再三沒讓來,是怕趙雯的美貌分了何偉的心。這次同意來既有同情的因素,也想在生意上幫何偉一把,更主要的是對她跟何偉的關(guān)系有了一定的自信。趙雯來后,何偉立馬變了個人,情緒好了信心也足了。包裝也好找名師也好帶她出去見世面也好,不過是為了月亮宮的生意,作為一名老板付出些感情投資也是正常的。她甚至認(rèn)為何偉對趙雯的器重很大程度也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并沒太往心里去。心想,即便何偉出于多種因素亦或是出于男人本能的愛美之心喜歡上趙雯,也不過是剃頭的挑子,趙雯不可能會愛上他。就憑她倆的友情,趙雯決不會做那種缺德事,她不是那種人。
然而,這次泰山之行讓她失去了原有的自信,當(dāng)何偉跳出月亮宮這個特定環(huán)境,不是以老板的身份出現(xiàn)在她們中間時,似乎變成另外一個人。他像是大家的朋友,無拘無束親密無間,很是寬容和氣親熱,而且朝氣蓬勃。他與大家的距離拉近卻離她遠(yuǎn)了,這不能不說是個危險的信號。他對趙雯有意無意的關(guān)注最讓她深感不安,盡管他的心并不花,可他畢竟也是凡夫俗子,在姿色勝過她幾籌的趙雯面前他已流露出起碼在她看來是愛慕的成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他也不可能一點(diǎn)邪念沒有。換言之,趙雯眼下缺的就是錢,何偉又恰恰在錢上不吝嗇,趙雯會不會由此而傾慕他呢?何況他又有著許多勝過一般男人的長處,一旦雙方的長處轉(zhuǎn)化為相互的引力(“同性相斥,異性相吸”。中學(xué)的物理課她只記住了這八個字)就太可怕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無名的醋意就是這樣在她心里攪拌醞釀起來的。
趙雯和豆豆不會玩撲克,豆豆睡下后,趙雯便看起了何偉給她買的《小說選刊》。隔壁“敲三家”的聲音不時傳來,陳莉在豆豆的下鋪翻來覆去地烙著餅并伴著煩躁的嘆息,趙雯看到她的眉頭擰出了花。
何偉從洗手間回來路過趙雯身邊時,趙雯沖何偉擺擺手,然后悄悄指了指陳莉,意思讓何偉安慰一下心情不好的陳莉。何偉看了陳莉一眼,厭煩地?fù)u了搖頭。
“睡不著就起來和大伙兒玩會兒。”何偉過去搖陳莉的肩。
“我累了!”陳莉嘟噥了一句,身子翻向里面。
何偉又搖了搖頭沒再理她,爾后看了趙雯一眼,關(guān)切地說了句:“光線不太好,別看壞了眼睛。不然你也去玩會兒,我替你支招!”
趙雯不便推辭放下書同何偉過去了,她并不知道陳莉是在吃她和何偉的醋,也意識不到這件事會讓陳莉更增加了醋意。
其實,何偉此時并沒有對趙雯有半點(diǎn)非分之想。為避免陳莉的猜忌和不快,他很少單獨(dú)和趙雯在一起,送趙雯去王教授那里上課他也盡量讓陳莉同去,給趙雯買演出服和演出用的首飾也事先告訴了陳莉。這次出來,言談舉止是隨便些,不過是為了讓大家少些拘束多些歡樂,既然是出來玩就該開心放松些才是。對趙雯關(guān)照得多是考慮她畢竟初來乍到,又見她的眉宇間總帶著憂郁,想讓她盡量開心一點(diǎn)兒。將來重新開業(yè),她能以愉快的心態(tài)亮相,才是好兆頭。他不可能在此時去招惹陳莉,如果那樣,陳莉很有可能容不下趙雯,他豈不前功盡棄得不償失,這種危險他不會去冒。盡管他也很想找趙雯掏心窩子地聊一次,聊聊他的艱難他的憂慮他的打算和對她的期望,但他始終克制著自己,既怕陳莉誤會也怕趙雯多想。他的理智告訴他,最好是先不要走近趙雯,保持適當(dāng)?shù)木嚯x也許對誰都有好處。
泰山之行,雖讓陳莉產(chǎn)生了醋意,埋下了危險的種子,卻讓何偉進(jìn)一步了解了趙雯,也使趙雯和大家親近了許多,這對以后的工作大有益處。望著手下這批精兵強(qiáng)將何偉心中尤為欣慰,多了一個趙雯大家都顯得有了靈氣。
臨下南天門時,趙雯曾給他念了兩句李白贊泰山的詩“憑崖望八極,目盡長空閑,”雖不很理解其更深的蘊(yùn)涵,聽了之后卻有種痛快淋漓心胸豁達(dá)之感。至于陳莉的內(nèi)心不快,他并沒有過多的在意。
裝修進(jìn)展得很順利,幾乎一天一個樣。方勇常常親自坐陣指揮,眾將士各個奮勇爭先。方勇很會收買人心,每個民工每天都能吃上一個蘋果,喝上一瓶汽水,干勁自然勝過吃大鍋飯的人。官辦的頭頭也想體諒下情,可蘋果汽水之類無法下帳。方勇還有權(quán)給下屬發(fā)不封頂?shù)莫劷?,這便是民辦企業(yè)和個體老板的優(yōu)勢。
驗收比預(yù)定的日期提前了三天,這不禁使何偉想起了一部老電影里的臺詞,“弟兄們沖啊!沖上去給五兩大煙土。”民工不懂政治思想工作,只要多些銀兩,有的是力氣。
月亮宮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自然是舊貌換了新顏。這天下午,何偉站在停車場望著豪華氣派、新穎迷人的外立面及門頭裝飾,內(nèi)心很是得意。他挺著胸昂著頭仿佛自己一下子長高了許多,很有股牛逼哄哄的勁兒,對分立兩側(cè)的韓軍和陳莉說道:“咱這門臉兒在咱這地界兒上算不算頭份?”
“就沖這么大個兒的霓虹燈,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啦!”韓軍也是洋洋得意。
“我們新招的服務(wù)員也個頂個的漂亮,多半都是職高畢業(yè)!”陳莉的話里有邀功的味兒。
何偉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率領(lǐng)二人向大門走去。
大廳通道的兩側(cè)新添了兩大排魚缸,水中的彩燈使鮮活的海生動植物絢麗奪目生機(jī)無限,讓人一見便食欲大增。何偉自幼喜歡養(yǎng)魚,特意讓韓軍花了兩千從觀園買了龍井魚和熱帶魚,養(yǎng)了滿滿兩大魚缸。
大廳的屏風(fēng)前,一尊真人大小的趙公元帥燙金塑像端坐在紅木條案上,案前擺著香爐、蠟燭和仿真的蠟制水果。何偉在財神爺面前稍停了片刻,算是行了注目禮,他像所有商人一樣,在這位財神面前是從不隨隨便便的。
“開業(yè)時多上幾炷香,水果要最好的,千萬別忘了!”何偉鄭重其事地叮囑韓軍和陳莉。
韓軍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陳莉則趁何偉不注意沖塑像撇了撇嘴,心說,還挺迷信,花三千多買個假人兒,真不值!但不敢說出口。買來那天玲玲開玩笑地?fù)е芟窈傲寺晫氊悆海⒂H了一下臉蛋兒,何偉狠狠地瞪了玲玲一眼并嚷道:“往后誰也不許碰他老人家?!?br />
新來的餐廳領(lǐng)班是何偉從別處挖來的。何偉曾帶著韓軍、陳莉和趙雯連續(xù)三個中午在那家餐廳吃飯,第四天便把人家接了回來,許了愿,在人家原來的工資基礎(chǔ)上增加百分之五十。這位領(lǐng)班的長相并不出眾但口才很好,見什么人說什么話。此刻,她正在寬敞明凈富麗堂皇的大廳里訓(xùn)練服務(wù)員擺臺,嶄新的臺布上面擺著很高檔的餐具酒具。
通往二樓的樓梯鋪著鮮紅的地毯,鈦金扶手在巨大的樓梯吊燈的輝映下泛著金燦燦的光。上得二樓便是近百平方米的休息廳,鑲著銅條的花崗巖地面兒上擺著舒適大方的真皮沙發(fā),紅木茶幾上的花瓶里插著含苞的鮮花,茶幾之間還有幾盆精美的盆景。墻上掛著袒胸露背的美女油畫,其中一幅是一名全裸的西方少女,只是側(cè)著身子使人無法看到她的勾人的部位。何偉告訴陳莉這是幅世界名畫的復(fù)制品,是他只花三百塊錢請一位美院的學(xué)生畫的,真品可以換五輛加長的卡迪拉克。陳莉卻說一百都不值,還說那女人畫得太胖,見何偉兩眼色迷迷地盯著油畫上那女人的胸部,便帶著醋意說:“當(dāng)心看出病來!”
何偉沖韓軍笑了笑,便向夜總會那開著的雙扇隔音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