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烙印 (3)

　　3相親
　　鎮(zhèn)上趕集，是農(nóng)歷號碼的尾數(shù)二五八。每到這時附近村莊的村民紛紛到鎮(zhèn)上趕集，有小菜的挑著擔(dān)子拿到集市上賣，沒有小菜的就提著籃子或拎著尼龍袋趕去買東西，有的小孩還背著父母親的面自個兒到鎮(zhèn)上找熱子……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愿意走路的走路，可以剩下幾毛錢買幾個小籠包。不想走路的也不要緊，花上幾毛錢搭上去鎮(zhèn)上的拖拉機，忐忐忑忑一路搖著過去。到了鎮(zhèn)上，物產(chǎn)豐富，物美價廉，買什么應(yīng)有盡有。
　　鎮(zhèn)上分許多區(qū)域，不如說，賣種子的有種子街，賣竹制品的有竹子街，賣刀具的有刀具街……唯獨，正街不以商品名命名的，因為哪里五花八門的貨物都在那里沉積著，面制品、水果、零食、瓷器、肉類……百行百業(yè)齊聚一團，打鐵匠、筏木工匠、編篾工、算命先生、賣狗皮膏藥的，殺豬的……
　　在街道一旁正中央有個伍芳客棧，平日里沒幾個人去，到了趕鬧子時，吃飯的人都跑去吃飯。店里樓上樓下兩層，都是普通的大竹子桌凳，擺放也不勻稱，人一多完全沒有空隙可說。所以熱愛清靜的人是不喜歡這里的。只要他們愿意走上幾步路，穿過一條小巷道，或者直接從正街拐角走去，再轉(zhuǎn)回去就可以看到一個親們飯店，這個飯店平日里和趕鬧子時都沒有幾個人來吃飯，原因是菜有些貴，一般人吃不起。
　　劉媽媽為什么把兩人的相見定在這里呢？原因很簡單，其一，這里清靜，利于兩人交談。其二，這里的店名叫親們飯店，聽起來很喜慶。第三，飯店的飯菜雖貴了點卻好吃而衛(wèi)生。最主要的是，飯店老板與劉媽媽很熟悉，他們之間有約定一一要是劉媽媽叫人來吃飯，就給劉媽媽多少錢。劉媽媽把楊春梅帶到飯店門口，借故說自己有事先走，其實是偷偷地溜進飯店問老板要錢去了。
　　楊春梅不肯上去，弟弟阿毛推推扯扯拉著她的手走進飯店。
　　“有我在，你怕什么？你與她交談完，我再與那小子會會面，看他有什么能耐?！?br /> 　　“你可不要胡來！”
　　“知道，你放心。我阿毛是那樣亂來的人嗎？不是，要不是爹那般兇狠，我才不出去鬼混。如果你找著好姐夫，我還要喜上加喜呢?？烊ィ粫匆娏?，可是要罵人的。我會在暗中保護你?！?br /> 　　“誰要你保護了。”楊春梅紅著臉進入飯店，尋覓到樓上，卻沒有看到相親的對象，有些不高興，但又覺得冷清，只得坐在那里發(fā)起呆來。
　　按理說張震晰要比楊春梅先來的，作為男人應(yīng)該懂得這個道理，這是禮貌的需要?？墒菑堈鹞拇_是出于無可奈何，他家離鎮(zhèn)上很遠，既要翻山越嶺又要渡河跨水，而且他從來不坐車，只靠著腳力怎么一下子趕得過來呢。他背著一個破舊的挎包，像一個學(xué)生一樣，一會兒走到小丘上，扯弄那些松樹枝，把玩著拖拉著，好像拖著尾巴的小老鼠：時而爬上樹梢，摘掐那些松果，瞄著某一物體拋去，試試自己那快手腳的身手：時而跳下溝壑，在溝壑里瘋跑，跑出一身冷汗，又是抹臉又是扇背，好一副神氣：時而努努鼻子，時而吹吹口哨，時而唱唱山歌，時而……時而……他就這么玩樂著過去了，完全忘記了要做的事情，這叫做得意忘形吧！前面的張媽媽陪同著王媽媽一直在說個沒完沒了，笑聲回蕩在樹林間，呵呵呵——像山崗上烏鴉叫聲，實在難聽。
　　張震晰在后面喊道：“娘，你們就別笑得太起勁了，小心松樹都被你們嚇到。”
　　“你看你這孩子盡說瞎話，什么叫被我們笑倒了，直接說我們的笑聲難聽就是了。讀書的人就是會說話，一套一套的。你嫌棄我們老了啊。想當(dāng)年，你那娘同你這般大時，唱起歌來，那真是動聽悅耳，好多男子都拜倒在她的裙下。全村的小伙子都圍著我轉(zhuǎn)呢。你那爹，說長相沒長相說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的，你娘就看上了他那支筆，寫出文字來一套一套的，就好像你現(xiàn)在這樣，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你真的像極了你爸，張媽媽你說呢。呵呵。”
　　“王大媽，你別跟他說這些。這小子現(xiàn)在也樂呵著。你看那神氣相，相親呢，能不開心嗎？呵呵！”
　　“恭喜恭喜，你家又添一個媳婦了?！?br /> 　　“結(jié)果如何暫且不知道呢。阿晰快點走，不要讓姑娘家的等你?！睅兹思涌炝瞬椒?，沒有先前那般閑散，不多時幾人就聽到從集市上傳來的人語聲，吵吵囔囔的，在遠處聽著像是悠遠的原始大森林里傳出城市里的喧囂，總是有一種欲望的沖動夾雜在人的神經(jīng)里，讓人蠢蠢欲動。
　　但是，張震晰心跳加速了。人這輩子有幾件事會讓人心跳加速的。其中之一就是相親時兩人面對面的對話，裝正經(jīng)也是抵擋不住的心跳。心跳時，人就像吃了什么藥似的，精神特別繃得緊，血液也熱騰騰的，呼吸特別困難，頭還有些暈眩。張震晰此時就是這樣，他還從來沒有相親過，連相親是什么程序都不懂得，況且連女孩子的名字和模樣都不清楚。
　　幾人走到親們飯店停住，王大媽拿著張大媽的手說：“年輕人的事情，我們就別攪和了，我們?nèi)ベI東西，一會兒來要結(jié)果。”張媽媽走了，拐著籃子到集市上買東西去了。
　　張震晰走上樓梯，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是古典木質(zhì)結(jié)構(gòu)，門窗黑黢黢的像涂抹著一層灰塵一般，桌子和凳子也是揩滿油膩黑乎乎的，連那碗筷也是黑黢黢的，看上去實在不雅觀，委實讓人惡心。人家說這里的飯菜還很好吃呢，可是看上去就吃不下了，怎么會好吃呢？但是，今天不是來吃飯的管他飯好不好吃，管他如何吃不下。樓下只有幾個顧客，冷冷清清，凄凄慘慘切切，幾個孤男寡女喝喝悶酒吃吃飯，何嘗不是一件樂事。
　　他扶著樓梯爬上去，在樓梯口瞥眼見到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一下子傻眼了。他走上去：“怎么，你有約會？”
　　楊春梅見到張震晰心里也驚愕，心中透出一點點欣喜。她微微抬頭看了他幾眼，“怎么，是你？”
　　張震晰望了望四周，除了角落里有一對男女在交談外，十五號桌坐了一位老太太，這里實在沒有其他人了。他心里咕隆著，莫非她就是相親對象？他往墻上號碼上看，“五號桌在哪里？”
　　楊春梅這下確認了，知道自己所等的人原來是過去帶自己去湖北打工的男子。那時，她就看上了這個能說會講的男子，只是沒有表白罷了。那個時候，張震晰也帶了一個女孩，是她的同學(xué)的姐姐，名叫朱圓圓，他們是高中同學(xué)，玩得像哥們一樣，完全不像戀人。但是，偏偏朱圓圓卻喜歡上了張震晰，時常在張震晰旁邊說曖昧的話做熱心的事情。
　　楊春梅看了實在氣堵得慌，哥們怎么變成戀人了，實在不對頭！她氣也管氣，卻也無可奈何。世間的事很多都是無可奈何的，就說暗戀這事，也是無可奈何才那樣子，因為你沒有勇氣面對，要么是你不能逼迫對方愛上你，要么是前方阻隔重重……迫使人不敢進一步發(fā)展關(guān)系。所以，暗戀總是一個人痛苦，一個人受罪。暗戀的人看到對方痛苦自己也會跟著痛苦，對方傷心自己也會跟著傷心，對方高興自己也會跟著開心……可是，自己獨自受著，對方是感受不到的。你以為別人感受得到，那都是自己心理在作怪。但是，人偏偏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卻要往上面靠，真的很眩妙。
　　有一次，她在河邊看到張震析正在洗衣服。她本來想一閃而過的，卻殊不知被張震析看見，喊住她叫她來扭干被子的水。她去了，那時她的心像吃了蜜一樣甜。
　　楊春梅一直低著頭，沒有說上話。張震析問她的話，她似乎沒有聽到，整個骨髓和血液好像充溢著幸福的甜蜜。但是，他們面對面也只有那一次，以后就再也沒有那樣近距離接觸過，所以兩人彼此之間還是有一種陌生感。
　　如今，他們再次近距離接觸，心跳自然加速，血液熱騰騰的滾，神經(jīng)卻繃得緊緊的，手腳開始抖動得厲害，腦袋一片空白，說話語無倫次起來。
　　老板走上前遞給他們菜單，張震析直接把菜單給了楊春梅，“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你來點?！?br /> 　　“我什么都喜歡吃，你來點?！?br /> 　　“還是你點。”“你來點，隨你的便?！崩习蹇吹竭@兩位小青年推來推去的，罵張震析說：“大男人的，有點主見好嘛?！?br /> 　　張震析漲紅了臉說：“好吧，來一盤蘿卜絲和一盤韭菜煎蛋?！崩习宸愿缽N師去做菜去了。他們倆又開始陷入沉默之中。
　　張震析似乎感覺到壓抑和沉悶，不想這樣下去，便挑了一個話題。
　　“我喜歡這里，主要是很清靜，其他地方，像什么伍芳客棧簡直人多得像天上的繁星?！彼Ａ似陶f：“我喜歡這里是因為我一直以來都希望有自己的飯店，我想當(dāng)廚師，你知道嘛。”他說著說著就沒話可說了，因為楊春梅一直沒有啃聲。這時，樓上異常安靜。
　　過了一會兒廚師就把飯菜端來，他們也只是低頭狂吃。吃著吃著，楊春梅終于開口說話了?！耙恢币詠?，我都把你送給我的那塊銅錢帶在身上。老人說那是保平安的辟邪的，我戴著就不想取下來了。”張震析明白楊春梅的意思，馬上握住她那潔白如玉般的手，“嫁給我，我會讓你吃得好穿得暖。”
　　這時，樓梯板咚咚咚響起，三五個人呼喊的聲音傳上樓。帶頭呼喊的是楊春梅的弟弟阿毛，只見他走上前來，其他人也簇擁過來助威?！拔艺f過，想要當(dāng)我姐夫，先問問我的拳頭再說。”阿毛揮舞著手臂朝張震析的肚子打去，張震析一閃避開他的拳頭。阿毛見沒打中，怒火更上一層樓，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依舊沒打中，還累得夠嗆，心一下子虛了去。張震析見他沒了氣力，一拳飛舞過去，正好打在阿毛的鼻子上，阿毛的鼻孔里就嘩啦啦流出鼻血來，全場的人都笑了。楊春梅見狀，趕緊拿出紙巾替阿毛擦拭。
　　阿毛乖乖地冒頭看著天花板，跪在地上扯拉著張震析的褲腳說：“佩服大哥的好身手，姐姐嫁給你，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