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無絕人路
作品名稱:天橋夢 作者:楚西一氓 發(fā)布時間:2015-01-11 15:29:59 字數(shù):3662
春末夏初,正是小麥成熟的收獲季節(jié)。唐代詩人白居易在《觀刈麥》詩中寫道:“夜來南風起,小麥覆垅黃”。初夏赤日,鋒芒畢露,值此溫熱季節(jié)的切換期,人們在野外勞作行走暴曬,倘若防范不周的話,極易引發(fā)中暑疾病。
溈水岸畔,村落參差,時有雞鳴犬吠之聲,不絕于耳。曾幾何時,野地里的滿目新綠,取代了陽春時節(jié)的姹紫嫣紅。一路行去,隔三差五都有農(nóng)戶們在田疇間揮舞著鐮刀收割小麥,執(zhí)著筐箕采摘蠶豆或豌豆,用以彌補春日糧荒的不足。
行色匆匆的法零冒著溽熱急于趕路,因干渴難耐,喝多了生冷的溪河之水,加上酷熱炙烤,導致腸胃功能紊亂失調(diào),滿肚皮的煩惱憋不住,一時間搜腸刮肚,大瀉不止。由于法零空餓著肚皮,狂瀉不住,遂使全身急遽脫水,站立不穩(wěn),一頭栽倒在路旁的樹蔭下面,剎那間不省人事。人一倒地,天翻地覆,把現(xiàn)世中的色相世界拋閃在一邊,不管天不顧地,自顧沉沉地昏睡了過去。《孟子》有云:“故天之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增益其所不能”。法零的三魂七魄,在鬼門關前哀哀無告,猶猶豫豫,皇天后土,有知有鑒否?
“歸去來!歸去來!”
就在法零昏厥過去的這時節(jié)兒,有三五只通靈通犀的杜鵑鳥在深山古木里不住聲地啼喚著。那凄切而哀婉的韻調(diào),似乎是在對著昏迷了過去的法零小和尚千呼萬喚。小和尚吔,來日方長,趕快蘇醒過來嘛。然而,現(xiàn)實告訴人們: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兒。鳥事和人事無交集,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種偶然性的巧合而已。不過,更為巧合的事兒,還在后面:和法零寄養(yǎng)在寺廟里的身世如出一轍,其實杜鵑也是一種寄養(yǎng)鳥,生下來便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黑是白。只因杜鵑夫婦自己不做窩,而是讓母鳥把蛋產(chǎn)在別的鳥類的巢穴里,讓它們代為孵化,代為撫養(yǎng),自己卻養(yǎng)尊處優(yōu),坐享其成。千年萬載,克紹箕裘,代代如法炮制,傳承不輟。說來雖事屬荒唐,但鵲巢鳩占的離奇事體,原本是天演法則,自然順理成章。許是出于同病相憐的原故,可憐的杜鵑鳥們,在字字血,聲聲淚地祈禱著可憐的法零吧?
自古以來,雖說痢疾在鄉(xiāng)村里是一種司空見慣的普通疾病,但調(diào)理不好的話,也是會讓人死于非命的。這不,七年前的庚戌年(1910年)大年初二,在離溈山寺不遠的偏僻韶山?jīng)_,少年毛澤東的妻子羅一秀就是因為感染了細菌性的痢疾而去世的。眼前的法零罹患的是急性惡痢疾,到底是否會有生命之虞呢?那可全得看他的命相福緣到底是深厚還是淺薄了。羅一秀因一場痢疾而命喪黃泉,芳齡早凋。法零小和尚,后事究竟會是如何???有待下文來分解。
說到當時韶山?jīng)_的偏僻,決非憑空捏造,而是有客觀事實為佐證的。也就是在羅氏去世的這一年秋天,17歲的毛澤東在幾位親戚和師友的幫助下,說服了固執(zhí)的父親毛順生,有機會到外婆家所在的湘鄉(xiāng)縣縣立東山小學堂去讀書。也正是在這里,毛澤東才第一次聽說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都先后死去的消息,而此時,宣統(tǒng)皇帝登基統(tǒng)治中國已經(jīng)整整兩年有余了。在事實面前,用與世隔絕來形容韶山當?shù)氐拈]塞與落后,恐怕是不算過分的嘛。
對于痢疾的治療,明代的杰出醫(yī)學家張景岳在《景岳全書》中有言:“凡治痢疾,最當察虛實,辨寒熱,此瀉痢最大關系,若四者不明,則殺人甚易也”。因法零小和尚欲跳脫目前的噴瀉厄運,與張景岳的隔世親戚們頗有一番淵源,故不嫌累贅,貂錦不足,略為狗尾之續(xù)。
張景岳,名介賓,字會卿,祖籍四川綿竹,后遷居浙江紹興,出生于兼通醫(yī)藥的官僚世家。他自幼聰明好學,博覽經(jīng)史百家,后隨其父研讀《黃帝內(nèi)經(jīng)》,十四歲入京拜名醫(yī)金英為師,盡得其真?zhèn)?。壯年時投筆從戎,歷遍東北各地,后卸職回鄉(xiāng),攻習醫(yī)學,將經(jīng)史、天文、術數(shù)、堪輿、律呂、兵法等知識融匯到醫(yī)學中,很快成為名醫(yī)。張景岳的養(yǎng)生思想,除了主要來源于《內(nèi)經(jīng)》外,還兼收了儒、道、釋三教的思想。泰山不辭土壤,故能成其高;淵海不讓細流,故能成其深。張景岳廣采博蓄,熔古煉今,師法百家,故能成一家之言。64卷本的《景岳全書》,是他畢生治病經(jīng)驗和中醫(yī)學術成果的集大成之結(jié)晶。
羅一秀的早逝(二十一歲)于痢疾,看來的確是有些許的冤枉,但也只能歸咎于當時鄉(xiāng)村醫(yī)療條件的匱乏和落后。正如孔子在《論語》書中所說的那樣,“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死生有命,原是由不得人的。人的四柱八字,命理屬相,有空間,有時間,形同坐標。大千世界是一個坐標系,人生是坐標系上任意一點的坐標。有空間,有時間,人生坐標一定,任何人也無法更移,無法改易。
遠處的稻田里,有呱呱不息的蛙鼓在張揚著強盛的大自然氣場,向人們昭示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鏗鏘生命韻律。江山易改,自然法則,適者生存,千古不易。
近處的草叢中,野蟲們在唧唧獻唱,噥噥練嗓,一陣復一陣的天籟佳音,在嘩嘩流淌的溈水浪波的伴奏下,嘈雜成趣,喧天揭地,聒噪不休。
此時此刻,躺倒在路邊樹蔭下的法零,嘴唇一張一翕的,脈沉弦數(shù),跳動微弱,瞳孔無光,氣息奄奄,出多進少,處于命懸一線的危急狀態(tài)中。
突然,打從山外邊隱隱地傳來了隆隆的雷聲,這該死的天說變就變,晴朗的天空陡地從遠方飄來了大片的烏云,眼看一場雷暴陣雨,即將就要來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在田地里忙著勞作的人們,趕緊背的背,挑的挑,風風火火地撒開趟子朝家里跑了回去。當有人路過大樹底下時,猛地發(fā)現(xiàn)草地上躺著一個病蔫蔫的小和尚,九死一生,死喊活叫喊他不答應了。村民們平時每每遭災逢難時,都少不得要去寺廟里燒香上供,求菩薩大士們暗中保佑,度過這三災八難的關隘??吹竭@大樹底下無緣無故地倒下了一個小和尚,這可如何是好嘛。眼看大雷暴雨就要來到了,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小師父倒地不起,活活地被風吹雨打去了嗎?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哪!平時不燒香,急時抱佛腳,見死不救,只管磕頭,只怕摩頂放踵燒高香,佛菩薩也不會顯靈了喲。
而對生死未卜的法零來說,倘若真地再被傾盆大雨澆成了落湯雞,雪上加霜,火上添油,百分百是死翹翹,免不得要到鬼門里去畫卯的了。
離大樹不遠的地方,有一爿供過往行人歇腳的小小棚屋。棚屋的四圍是用石塊夾著黃泥夯筑而成的,棚頂木架上苫蓋著杉木樹皮,棚內(nèi)的石礅上橫著木板,讓人落坐。棚屋的外面生長著一棵歪脖子的老槐樹,看來是頗有些年份的了。
一陣狂風刮過,電閃雷鳴中,暴雨接踵而至。情勢緊迫,不容遲疑,兩個成年村民扶起小和尚,輪番背負著他,就朝前面的棚屋前跑去。人剛進到棚屋內(nèi),鋪天蓋地的急風驟雨就肆虐而來。一聲霹靂響過后,小法零剛才呆過的那棵大古樹被雷電擊中,嘩啦啦地劈下來一截大樹椏,橫七豎八地橫陳在地面上。
進到棚屋內(nèi),驚天動地的雷雨聲把昏暈過去的法零給震醒了過來。他伸手摸摸褡褳,發(fā)現(xiàn)那只心愛的黑油竹竹笛沒有了蹤影,便急得他焦躁地失聲喊道:“我的竹笛,我的竹笛不見了!”說完話,他掙扎著就要往冒著風雨沖了出去。急得兩個村民把他死死地拽住,大聲地吼喊著:“小師父!你在害病呢!你想想看:是命當緊,還是竹笛當緊?。俊?br />
安置好法零后,兩個村民顧不上瓢潑大雨的侵襲,雙雙沖到大古樹下面去挑那兩擔剛剛用扮桶收獲下來的麥粒兒。風還在刮,雨還在下,閃電還在揚鞭,雷公還在咆哮。兩個農(nóng)人惦記著法零的竹笛,便合力把倒地的樹椏搬開,從草棵里把它給尋找了出來。倘若再遲延上一陣,積水把路面淹沒了,法零小和尚的竹笛肯定也就會被沖下溈水河里去了。
就在兩個村民頂風冒雨沖出棚屋的時候,從另一方向走過來了一個游方的老僧道。當那僧道走進棚屋,一眼瞧見躺倒在長條凳上的小和尚時,霎時便被驚呆了。這個小和尚可是病得不輕呢,倘若再拖延上一時半會兒的,準定就沒命兒了。好個老僧道,也不問話,也不搭訕,一把抓住法零的左手就號起了脈來。老僧道號過脈后,知道小和尚是患上了里急后重的急性惡痢疾,接二連三的暴瀉淘空了身體,當務之急是立即給他閉關鎖穴,把住止瀉經(jīng)絡,不讓其外泄。老僧道十分熟練地在法零身上關元穴的上方,找準了止瀉穴位,念動口訣,發(fā)功施力,話不上數(shù)句,功只不過幾招,輕而易舉地就把穴位鎖住了。等到兩位村民回到棚屋內(nèi)時,法零氣色大變,先前的死神晦氣相已是一掃而空了。
當兩個村民看到眼前的老僧道時,他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還以為是在雷雨大風中,碰上了下凡的神仙。好奇怪吔,剛才他們背著這重病小和尚進來的時候,哪里看見有什么老僧道來著了???撒一泡尿的工夫不到,在雷雨大風中,這老古怪老精靈到底是從哪里拱出來的???老和尚來救小和尚,他們兩人究竟是何方來的神圣?該不會是從天上下凡界來的嘛。
“老神仙,敢問貴仙府是在何方寶剎???”年紀老成的村民大著膽子問。
“老救星,動問貴仙宮是在二十八宿的哪個星座啊?”年紀略小的村民也跟著發(fā)問。
“老師尊,愿聞方外法號。”已經(jīng)起死回生的法零,感激不盡地向著老僧道虔誠致意,感謝救命深恩。
老僧道看見三人齊齊地在向他施問,便情不自禁地哈哈一笑,瀟灑大方地說道:“云行雨施,萍水相逢,我們都是有緣人。有緣人說有緣話,出家人不許打誆語,你們就叫我哈哈道人得了吧!哈哈哈哈!”
你說怪不怪,那自稱“哈哈道人”的老僧道笑過之后,天上的驚雷疾風暴雨立刻就收斂了起來。雨霽天青,紅日滿空,被雨水洗禮過的群山,分外地明媚,分外地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