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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懵懂瀟湘行

作品名稱:天橋夢      作者:楚西一氓      發(fā)布時間:2015-01-11 15:30:48      字?jǐn)?shù):3980

  宋代著名詞家秦觀在《踏莎行·郴州旅舍》一詞中寫道: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蓱z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夕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秦觀字少游,少時聰穎,博覽群書,抱負遠大,是北宋晚期婉約派的重要詞作家之一,官至太學(xué)博士,國史館編修。他一生仕途坎坷,所寫詩詞高古沉重,寄托身世,感人至深。與他同期的大文豪蘇軾過揚州時,曾親自去看望秦觀,三五文友們相與載酒論文,吟詩作賦,一時傳為佳話。上述《踏莎行》詞作于秦觀遭貶徙初抵郴州之時。作品以委婉曲折的筆法,抒寫了作者仕途中屢遭貶謫、憂讒畏譏的凄苦與幽怨之情愫。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曾對此評說道:“少游詞境最凄婉,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則變而凄厲矣”。湘南郴州故地,因秦觀此詞而傳名后世,豈非偶然嘛。
  世事滄桑,了無窮期。千古瀟湘之地,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文臣武將,騷人墨客,瀟灑風(fēng)流人物,似雨后春筍,代代層出不窮。湘東之地,存炎帝陵寢;蒼梧之野,有九嶷舜帝遺跡。湘妃斑竹淚,衡浦雁聲過,屈原《離騷》賦,賈誼屈長沙,杜甫湘江恨,王船山曾作《莊子注》,曾國藩練湘軍水師……唯楚有材,于斯為盛,前赴后繼,信不為誣。
  因為水漫沅江縣城的原故,蕭瑜和毛澤東在離開胡茹英的路邊小客棧三日后,便不得不違心地結(jié)束了暑假期間時近月余的徒步五縣游,倉促間遽然從沅江城外搭乘上開往省城的客輪,打道返回了長沙。在船抵省城前的半小時里,兩人對離開長沙后“身無分文,出游千里”的不俗經(jīng)歷,做出來了一個簡單扼要的小總結(jié)。其中讓他們兩人感受最深的是:生活中的艱難與險阻是客觀存在的,但困難總是可以被人克服的。他們出門前便有意不帶上任何盤纏,完全以叫化子的身份去體驗人生的百變況味,當(dāng)耍無賴則耍無賴,該玩蠻橫則玩蠻橫,不畏人言毀譽。在行乞的行程中,一分錢沒有的日子固然難熬,可是他們兩人到底還是挺了過來,沒有被餓死在路上。最后他們一致同意:俗話說的“叫化做三年,給官都不干”,這話倒是不無幾分的哲理。只因為乞丐的生活可以由人自行支配,而不用受任何的約束和限制,真是徹底的自由,完全的自在喲。
  因為蕭瑜和毛澤東二人回省城長沙走的是逆水的瀟湘水路,而不是走以步當(dāng)車的旱陸之路,如此一來,他們便完全、徹底地失去了和法零小和尚相互覿面晤談的一切機會。由此可見,即使是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的人,哪怕朝朝暮暮同一個天,共一片地,頭頂藍天紅日,眼觀云月星辰,耳聞四面流風(fēng),然而,人與人之間相互遇見的可能性,屈指算來,充其量卻恐怕只會有千萬分之一的概率。而異時代隔時空的人,倘若彼此要有機會晤面把談,其可能性自是統(tǒng)統(tǒng)要歸之于零,絕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現(xiàn)實可能性可言。此事悲催,說來未免要讓人崩潰哩。
  因為法零小和尚在蕭瑜和毛澤東到訪溈山密印寺之前的一個月里,已經(jīng)被方丈驅(qū)逐出廟門離開了溈山寺,對于蕭瑜和毛澤東二人的行蹤概況自是無從得知萬一。蕭瑜和毛澤東二人雖然從法一小和尚和胡茹英店主的口中,對法零小和尚的情形略有知聞,但彼此之間依舊是形同陌路人,哪怕碰破了頭,卻無謀面深交之緣分,盡管法零小和尚廝跟在他們二人的身后行走了兩天半的時間。蕭瑜和毛澤東出生在同一片山水的地方,固是一種前世修得的緣分,兩人同學(xué)數(shù)年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在游歷途中兩人同桌掬食、抵足而眠的經(jīng)歷,更是一種值得倍加珍惜的緣分。
  世間寶貴人生是偶然性與必然性合二而一的短時性過程,而人與人之間萍水際遇的可能性,更是一種只可意會、難以言傳的瞬息緣分。只因了個人生命的短暫屬性,便先天性地注定了人們彼此間相遇或相聚的前世緣后世分,顯得是更加的短暫,有如白駒過隙,彈指間便遽爾匆匆消逝迨盡。人與人之間可遇而不可求的緣分,自是彌足珍貴的喲。倘若人們不知道倍加珍惜,自是稍縱即逝,萬劫不覆了的。
  回到省一師學(xué)校后,青年毛澤東有感于同好友蕭瑜出游五縣的不俗經(jīng)歷,便在其日志上記下了這樣奮斗自勉的話,以勵其志:與天奮斗,其樂無窮;與地奮斗,其樂無窮;與人奮斗,其樂無窮。
  是年的七月,皖系軍閥段祺瑞,不遺余力地把自己打扮成“再造共和”的蓋世英雄,除了自封為國務(wù)總理外,并讓直系軍閥馮國璋取代了黎元洪的總統(tǒng)職位,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于是,寓居上海的孫中山先生為此通電全國,揭露段琪瑞精心上演的“假共和,真復(fù)辟”的丑劇,并率部南下廣州,召開了國會非常會議,于九月初組成護法軍政府,孫中山先生被推舉為軍政府兵馬大元帥,統(tǒng)籌南方軍政府的一切要務(wù)。中國政局由此再次出現(xiàn)了南北兩個政府相互對峙的政治局面。
  湖南地處南北交往的關(guān)隘要沖,難免會成為南北雙方軍事必爭之地。九月十八日,湘南宣告獨立,組成護法軍湘南總司令部,由程潛任總司令指揮官。到了這時,南北對峙,劍拔弩張,護法戰(zhàn)爭正式拉開戰(zhàn)幕,緊張局勢,刻不容緩,一觸即發(fā)!
  就在此時刻,整個長沙省城內(nèi)的居民與省第一師范的師生們,正面臨著一次嚴(yán)峻的考驗:他們都在擔(dān)心著一場兵災(zāi)戰(zhàn)禍的降臨。北洋軍政府段琪瑞派往湖南鎮(zhèn)壓護法運動的北洋軍閥傅良佐的部隊,被桂系軍隊譚浩明部擊潰。傅良佐帶著殘兵敗將一個勁兒地朝湖北方向潰逃,而譚浩明部卻仍駐守在湘南衡山、湘鄉(xiāng)一帶,未能及時地趕到長沙駐防,省會長沙頓時便變成一座空城,只靠少數(shù)警察在維持著秩序。此時又傳來消息:馳援傅良佐部的北洋軍某混成旅聞知傅部已敗走湖北,便也無心戀戰(zhàn),已由株洲、湘潭方向撤往長沙,已到距省一師不遠處的猴子石一帶地方,軍情十分緊急。消息傳到湖南省第一師范學(xué)校,全校千余師生頓時為之大嘩,隱入了緊張慌亂的狀態(tài)當(dāng)中。俗話說:兵敗如山倒。萬一潰兵們在敗退過程中突襲了學(xué)校,不僅一千多人的師生隊伍撤離困難,建成未久的學(xué)校也會毀于一旦。
  在學(xué)校中,毛澤東是個不怕事的學(xué)生,在師生們中間素有崇高的威信。他分析了敵情后,很快便擬訂了一個依靠學(xué)生志愿軍實施護校護城的初步方案。于是,毛澤東走進校長辦公室,把自己的方案和盤托出。他向校長建言說:倘若師生們撤離校園,潰兵們必定會肆無忌憚地進校打劫。與其被動消極地撤離,不如主動積極地防守。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校長孔昭綬采納了毛澤東的建言,授權(quán)毛澤東全權(quán)指揮學(xué)生志愿軍和警察分局的一些警察,相機行事,密切配合,實施護校護城的方案。
  暮色降臨后,孔昭綬校長和毛澤東率領(lǐng)荷槍實彈的數(shù)百學(xué)生志愿軍,攜帶爆竹和煤油桶,兵分三路分別潛伏在猴子石的幾個山頭上,對潰兵形成居高臨下之態(tài)勢。同時把負責(zé)維持秩序的一部警察,布置在學(xué)校后面的妙高峰上面,以穩(wěn)定校內(nèi)的惶惶人心。敗逃的潰兵們乘著夜色,惶惶如驚弓之鳥,企圖移動進城。待到潰軍們進入伏擊區(qū)不遠后,警察和學(xué)生軍們便在山頭一齊開槍射擊,同時燃放安裝在煤油桶內(nèi)的爆竹,并同時齊聲高喊:“傅良佐逃走了,桂軍已經(jīng)進城!繳槍不殺!”潰兵們早已是膽戰(zhàn)心驚的了,遭遇此等突然襲擊后,立刻便土崩瓦解,潰不成軍,三千多人當(dāng)場被繳械投降,使長沙全城免去了一場兵燹血火之災(zāi)。
  湘南路上的情勢如此,只可憐不諳世事的法零小和尚和義妹花妞二人,仍在通往衡岳的道路上,懵里懵懂地趲趕著行程。法零小和尚拖著那塊寫滿字跡的青石板,有聲有色地一路走,一路唱偈念佛;小花妞跟在法零小和尚的后面,也一路走,一路朗讀著新學(xué)會的生字和句子。小花妞左手腕子上挎著一只討飯用的破舊竹籃子,右手拿著一雙褪色的竹筷子,別人一看就能知道:這是一對討飯糊口的叫化子兄妹呢。于是,有那等善良的過路人們看見了兄妹倆的這般形景,覺得心里過意不去,往往會掏出幾個銅元散施給他們兄妹兩人。小花妞一心一意要跟著法零哥學(xué)習(xí)認字和寫字,以使能夠讀佛經(jīng)念佛典,絲毫不肯放松,一路上跟著法零小兄長走了十來天,她已經(jīng)能夠認識和書寫下數(shù)百個生字,以及一些簡短的名句和名諺了。她手上握著的舊竹筷,別人看著不知情,其實就是用來在地面上學(xué)寫字用的呢。
  因為他們兩人一路上走,一路上還要乞討化緣,填飽肚皮,因此,他們的行程也時緊時慢,多則三五十里,少則二三十里,并沒有定數(shù)。遇到要上坡的路段,青石板不能再拖著走的時候,法零小和尚索性把它背在身背后,依舊讓義妹小花妞能夠邊走邊學(xué)習(xí)。遇到下雨的天氣,他們便找有老婆婆的人戶借歇借睡,盡量不讓小花妞在野地里露宿過夜。因為他們還是稚氣未蛻的小孩子,無論走到哪家化緣行乞,都是滿載而歸。餓肚皮的事呢,倒是絕少會發(fā)生的。比起行乞路上的蕭瑜和毛澤東,一身的破衣和爛衫,碰壁的事情時有發(fā)生,挨餓的時辰頗不在少,法零和花妞兩人自是屬于幸運了的。
  法零小和尚既然曾經(jīng)有過迷路的經(jīng)驗,少不得吃一塹,便會長上一智,他逢人便問前程,再也不敢瞎摸混撞了的。路在腳下,方向在嘴上,一邊走來一邊問,走遍天下不操心。想想那唐三藏和三個徒弟們,遇到走路走到懵頭的時候,那神通廣大的大徒弟孫悟空便會用金箍棒朝地面上胡敲亂打一番,趕出山神土地們來問明方向和行程后,然后又你牽著馬,我挑著擔(dān),一路磨磨蹭蹭地再繼續(xù)朝著走去。
  “法零哥哥,這地兒離南岳衡山到底還有多遠哪?”小花妞走路走到腳板酸疼的時候,望著炎炎烈日炙烤下的蒼茫大地,便忍不住要一臉迷惘地問道。
  “花妞小妹妹,你難道不知道走路不問遠和近,越問路程會越遠的道理嗎?我們只問眼下走了多少路,再要走多少路就落宿歇腳就行了嘛?!狈阈『蜕腥绱诉@般地安慰著義妹小花妞。說實在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南岳衡山究竟在哪方哪地兒呢。
  昨兒晚上,法零小和尚給一戶念了半宿的《金剛經(jīng)》,那戶人家便給他們兄妹兩人每人打發(fā)了一套換洗的衣裳,另外還饋贈了他們十枚銅元,當(dāng)作酬資。有了銅板,碰上有客棧的地方時,法零小和尚就會給小花妞買上一份有肉食的飯菜,讓她打牙祭。每到此時,小花妞便會說:法零哥,我就要跟著你做出家人了,吃齋念佛,戒吃葷腥了呢。法零小和尚卻說:花妞小妹,趁著還沒出家的時候,過過肉食癮得了吧。一旦拜了師父入了空門,哪怕肚皮子餓扁餓歪了,也是不能再吃葷腥了的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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