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死去活來
作品名稱:馬列氏列傳 作者:張?zhí)m英 發(fā)布時間:2014-05-11 15:14:33 字數(shù):5799
活來死去,誰尿嘴里?
死去活來,罵聲喋喋。
馬列氏病危。才活過來喘口氣兒,就又彌留了,屋里彌流著死尸味。
孔伯僧來了,尤成器來了,尹道來了,政治隊長來了,生產(chǎn)隊長來了,常埸長來了,??磱D科的老中醫(yī)(他和做飯的寡婦結(jié)了婚,倒插門)來了,員員和包得緊等鄰居也來了,擠滿屋子。
許是回光返照,她突然精神起來,目光搜索著,問:“咋沒見孔哥耶?”馬楚說:“上茅房啦!”她死盯著老中醫(yī)說:“毛主席說,我十分能吃,七分能睡。你咋又來啦?”老中醫(yī)連忙背了一段毛主席語錄:“毛主席說,應(yīng)當(dāng)積極地預(yù)防和醫(yī)治人民的疾病,擴大人民的醫(yī)療衛(wèi)生事業(yè)。”“這也是語錄?”在她的記憶中沒有這一條。但又不敢否認,便不依不饒,“再背一條!”老中醫(yī)又老老實實地背一條:“毛主席說,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彼鷼獾卣f:“你背的是蕎麥皮打漿子,板也不粘。這給看病有關(guān)系嗎?聽寡人給你背一條,毛主席說,醫(yī)生的話,不可不聽,也不可全聽;全聽你的,我就完了,全不聽你的,我也不行?!?br />
喘幾喘后,她從兜里掏出一個新嶄嶄的袖珍日記本,遞給孔伯僧說:“這上頭有一首歌,寫的多有意思,你替寡人念念,也好叫大家伙兒里受受教育?!北娙硕己闷妫恢乱竽?。于是,他捧著日記本一本正地念起來。
“‘石榴裙下羞須眉’,寡人最喜歡這最后一句。”她接過日記本小心翼翼地裝進衣兜,把半死不活的目光轉(zhuǎn)移到老常身上,有氣無力地說,“毛主席說,人總是要死的,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我不如人家張思德和白求恩和愚公移山?!崩铣0参空f:“大娘啊,您老是‘四過’老革命,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做出了重大而且重要的貢獻。這些年來,您老也沒少給農(nóng)埸出力做貢獻,我代表農(nóng)埸全體職工感謝您!您老不死就比泰山還重,死了比泰山更重。等您老病好了,我還擱埸面里給你表演節(jié)目。”她笑笑說:“還翻跟斗打側(cè)腳中不”?“中!中!可中!”
她死盯住馬楚,艱難地戳戳自己的另一個兜。馬楚替她掏出一本翻爛的《毛主席語錄》塞到她手里。她隨便翻開一頁讀起來:“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沒念完,頭一歪就過去了。
馬楚喊呀,哭呀,哭呀,喊呀,終于喊活了。她死盯住政治隊長,抓語錄的手不停的抖。馬楚從語錄本的紅膠皮里抽出半張紙片,上面有政治隊長的私章和指頭印。政治隊長接過紙片,大聲說:“大嫂啊,你就放心地……吧,肯定給你弄個烈士當(dāng)當(dāng)!”她微微一笑,頭一歪就過去了。
馬楚和包得爽給她穿裝老衣時,嫌抓住語錄本礙事,就使勁掰她的手指。她被掰活了,怒目死盯,懾人魂魄。馬楚仗著人多壯膽,趴到耳邊解釋:“娘,俺可不是奪你的紅寶書,是想要過來給你裝兜里。”她這才松手,頭一歪就過去了。
剛把她抬到外間的靈床上,無緣無故地又活了。她摁摁兜,硬硬的,露出一絲微笑;稍稍停歇,又拼湊最后一口陽氣,嘴唇蠕動,好像在咀嚼著什么,幸虧牙口不太好,沒把句子嚼得太碎:“你……瞧我……學(xué)……習(xí)好……好白(不)?”說完頭一歪就過去了,很久很久沒過來??礃幼?,這一回是真的放心地走了。
馬楚和麻廣林開始料理后事。清理棺材時,麻廣林從里邊扒出一塊大紅布包裹的尿罐,還刻兩首詩,一首剮得模糊不清,另一首象是才刻的,其詩曰:“世人都說尿罐臊,人人夜夜少不了。看破陽間何虛偽,恨不今日入陰曹?!?br />
他捧著尿罐問馬楚。馬楚臉一紅,一把奪過來,說:“這是咱娘的寶貝,咱娘一再交代,一定要把尿罐放進木頭(棺材)里。”他覺得尿罐陪葬太離譜,就和她爭執(zhí)起來,越說越多,大吵大鬧起來。
她被吵活了。她抓掉捆在臉上的蒙臉冥紙,無力的眼神生氣地看看馬楚,又看看麻廣林,嘆口半陰半陽的濁氣說:“你倆誰捆的?恨娘娘也不死。”馬楚說:“你睡著了,我捆的,怕蠅子爬你的臉。”“干兒?。舻貎豪锫犚娔阋じ赡锏哪蚬??”“干娘啊!棺材里放尿罐,鄰居會笑話的。”“娘早就打聽過了,閻王爺那啥都不缺,都缺一個尿罐子。大冬天,半夜起夜還得跑到冰天雪地里尿尿。因為這,他老人家三天兩頭感冒。要是送個尿罐子,他老人家肯定高興。一高興,說不定給娘封個判官總管干干也說不定。”
她帶它到地府的真正目的有倆:一是當(dāng)作被愛的見證,證明她有徐娘魅力。盡管她恨裘長長恨的牙癢,但愛情是美好的,這個尿罐就象夫妻離了婚,孩子是愛情的結(jié)晶,仍然被雙方疼愛著。二是對裘長長的報復(fù),她把它帶到地府也舍不得用,立等著遲到的孔伯僧,早早晚晚和他得尿到一個壺里,尿罐上孔伯僧親作親刻的詩就是明證。這樣以來,既隨了夙愿,彌補了多年的缺憾,又氣氣裘長長,叫他死后也受熬煎。
麻廣林聽干娘這么一說,也不再說什么,他不能惹干娘生氣,打算等干娘走了以后再作處理。于是,安慰說:“干娘啊!您老人家就把心裝在肚子里吧!俺兄妹倆一定按照您老的遺囑,把尿罐放到棺材里?!?br />
她頭一歪又過去了,停尸大半天,再也沒有活過來,看樣子,這一回的的確確確確實實實實在在真死了。馬楚和麻廣林終于松了一口氣。
后半夜,麻廣林守靈熬得打盹兒,就在尸體一邊放個草苫子和衣睡一會兒。一公一母倆老鼠出來吃供,吃飽了爬到尸體上,母鼠蹬掉了蒙臉的冥紙,公鼠趴在臉上亂聞亂吻,親吻嘴唇的時間最長,臨走還尿一泡留紀(jì)念。
據(jù)科學(xué)分析,鼠尿中有致命的細螺旋病毒;但是,對門寡婦卻起反作用。她生前吃過很多老鼠,產(chǎn)生了抗體。她不但不死,反而死而復(fù)生,受到熱尿的強烈刺激,竟然又活過來了,連“呸”幾口尿,口口能“呸”一丈高,把倆老鼠嚇得“吱吱”叫,連滾帶爬逃到黑暗處。
她猛地坐起來,解掉捆在鼻梁處的麻匹子,又“咳”兩下,痰和著尿“呸”到虛掩的門板上,擦擦嘴臉,很生氣的樣子,大聲責(zé)問:“人哩?都死光啦?是誰尿老娘臉上?有當(dāng)小里的恁門(么)恨娘的不?”
馬楚從里間摸出來,揉著眼屎糊糊問:“娘,你都死過好幾回了,咋還沒死透?”“都你個死鱉孫妮子,光恨娘死,都是不死咋著?”
麻廣林也被吵醒了,趕緊坐起來說:“干娘,你就是活個千年黑萬年白(他才聽莊上人說的,不知是罵人),俺當(dāng)小的也不嫌你活的多余?!?br />
她陰沉著臉說:“你看你這孩子,咋不知道老少?擱那胡說!”馬楚也說干哥:“看你都說的啥話,王八才活千年黑萬年白哩?!?br />
他低頭不語,用濕毛巾擦干娘的嘴臉,然后擱自己鼻子上聞聞,確實很臊氣,就問馬楚:“誰尿的?”“這一會兒是你守靈,要問問你自己?!瘪R楚很生氣?!案赡铮l尿你臉上難道一點都不知道?”他把濕毛巾雙手遞給干娘說,“你再好好聞聞,這尿味到底是誰的?!?br />
她接過來捂鼻子上猛吸兩下子,說:“娘錯怪你倆了,肯定不是你倆的,你倆的娘知道。”“真他娘的混大蛋,死也不叫死安生,我報案!”他很氣憤?!八懔税桑楦筛纾ㄆ綍r喊“干哥”,生氣時全稱),也不是啥光彩事兒,吃個啞巴虧算啦!”
她也不甘心受辱,又十分痛苦地舔舔濕毛巾,“咂吧咂吧”唇,細細品味,皺眉揣磨:“尤成器的?不象。尹道的?也不象。裘長長的?不可能??撞心虻却刃“胩於寄虿怀鰜?。龜孫子田主任有可能。中啊,你個龜孫王八孫,肏你八輩祖奶奶!”“想起誰嘞不?干娘。”她轉(zhuǎn)念一想說:“算啦!俗話說,捉賊捉贓,捉奸捉雙。下回再守夜時可得小點兒心,把門插扳插好,再頂個棍,可不能再隨隨便便叫誰擠進來占娘的便宜?!毙置脗z齊點頭。
她忽然想起生前的幾件大事。先安排入黨的事兒,叫麻廣林替她再寫一次《入黨申請書》。他說:“您都遞上去好幾回了,都不批,該死了再入還有啥用?”她一臉不高興,反駁說:“人家劉胡蘭活著也寫好幾回,也沒批,也是死了以后追認的?!薄罢芙o人家劉胡蘭比?人家是烈士。”麻廣林較著真。“干娘早早晚晚得是烈士,當(dāng)上烈士后能弄個預(yù)備黨員干干都中?!彼档土藰?biāo)準(zhǔn)。
她從上衣兜里掏出《毛主席語錄》翻的書頁“呼啦啦”,十萬火急地問馬楚:“政治隊長的紙片咋不見啦?”“娘,看你這記性,你活著的時候不是交給隊長嘞嗎?他說他給你上報烈士?!薄皥筻喜唬俊薄敖駜褐活櫧o你辦后事,哪得空啦!”門寡婦嘆口氣沒再吭氣兒。
她隨便打開《毛主席語錄》,雙手捧起來,仰臉朗讀:“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指示辦事,做毛主席的好戰(zhàn)士?!彼滩蛔⌒ζ饋恚f:“干娘,拿倒了?!薄案赡锕室饽玫沟模?xí)慣了。你白(別)管咋拿,會背為指兒(標(biāo)準(zhǔn))。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門兒。”“這一條好象是林彪說的。”麻廣林撓著頭皮自言自語。“林彪說的也是重復(fù)毛主席的,還算毛主席語錄。照你說哪,林彪還站過天安門城樓哩,天安門城樓就是林彪的啦?去過天安門不?天安門城樓上還是掛的毛主席像。”馬列氏語氣很重,臉色難看,想惱。
她這回是的的確確確確實實實實在在在活著,而且給換了個人一樣。滿面紅光,說話響亮,身板硬梆,右手摁在左乳處驚問:“娘的這個饃嘞?誰偷吃啦?”馬楚苦笑笑說:”俺餾吃啦!想著入殮也用不著了?!瘪R列氏惱羞而怒吼:“連布袋兒也吃啦?趕緊再做一個去!一個媽娘咋見閻王爺?”
這里需要交代一下:左乳患癌,把乳房割了,她嫌難看,按照孔伯僧的建議,做個又白又大又圓的饃,圓頂處還按顆大紅棗;又做個剛好裝進去該饃的布袋兒,用帶子把饃固定在左乳處,相當(dāng)于時下的假乳房。
她撫摸著固定在左乳處的熱饃,欣慰地微笑著,仰瞼瞅著麻廣林說:“你出來也恁長時間了,也該回南鄉(xiāng)看看孩子老婆了,等干娘再死時再翻電報叫你。”
馬楚趁機說:“娘,俺也回去吧?過幾天再來看你。反正你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了?!?br />
“越咒罵活的越結(jié)實,你個死妮子,你死娘也不死?!?br />
自從復(fù)活后,鄰居們的雞子三天兩頭迷見,不到仨月,全莊的雞子快迷見完了,很奇怪,人心惶惶。包得爽扎草人,澆滾水,罵當(dāng)街,都沒用,該咋迷見咋迷見。
麥罷了,端午了,馬楚來走娘家,發(fā)現(xiàn)棺材里堆滿雞毛,拆洗被窩時又發(fā)現(xiàn)席底下鋪的全是厚厚的雞毛。沒等問,她就原形畢露了,臉色由紅潤變深藍,眼珠子混淆黑白,血紅滴血,呲牙咧嘴,獠牙又長又尖,張開血盆大口,猛撲倒馬楚,抱住頭“啊嗚啊嗚”亂啃。
馬楚的慘叫聲驚動了四鄰,幾個見義勇為的年輕孩子沖進去,拼命搶救出馬楚。但馬楚的大半塊右耳咬掉了,血淋淋地淌到脖子里。
尤成器和二孬用架子車拉著馬楚飛奔,去大隊找赤腳醫(yī)生不提。
她被鎖在屋里,“咔嚓咔嚓”地大嚼著耳朵的脆骨,還“嗚嗚”叫,就象護食的餓狗。接著是撞門,“呼呼咚咚”門要撞零散,土坯墻“呼啦啦”地直掉渣兒,山搖地動象地震。
“犯啦!犯啦!這一定是著了陽氣(還陽)犯啦!”孔伯僧在門口來回疾走,一會雙手拤腰,一會握在背后,埋怨說:“這,這倆孩子是咋守的靈?,肯定是叫貓哇、老鼠呀爬了趴了。”
眾鄰居這一堆兒,那一堆兒,三三兩兩邊哆嗦邊議論。孔伯僧說:“這號事我見過兩次,人要是犯了可不得了,先吃雞、鴨、鵝,再吃豬、羊、牛、馬、驢,一過百天開始吃人,青面瘆人,獠牙一寸,一身白毛尾一尺長,先吃親,后吃鄰,全莊吃絕戶,再吃外莊人,方圓幾百里,路斷人稀,荒草湖泊。據(jù)史書記載:東漢末年,咱河南出了個年輕力壯的男犯人,一年半禍害半拉省。曹操想起兵討董卓,騎匹又老又瘦的瘸馬跑遍好幾個郡,連一兵一馬都沒招募到,到處是慘不忍睹的凄愴景象。老曹騎在馬上仰天長嘆,遂口占詩曰:‘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余一,念之?dāng)嗳四c?!Γ瑧K哪!慘絕人寰!”孔伯僧眼圈潮紅,象說書的掉淚。
眾鄰居聽得面如死灰,頭發(fā)梢都支楞起來。幾個半新不舊的婦女頂?shù)氖纸砥瑑航佣B三地飄起來,象著了魔,叫人聯(lián)想到西方神話中的飛天魔毯,又想到東北的二人轉(zhuǎn)甩起來的花手帕,旋轉(zhuǎn)著飄。尹道戴的破禮帽,也“呼”地旋轉(zhuǎn)到地上,正好蓋在一抷糖雞屎上。別以為他禿得一無所有,精稀而疲軟的些許長發(fā),一起勃起,堅挺有力,頂?shù)舨菝倍紱]問題,更別說破禮帽了。都說怒發(fā)能沖冠,擱他身上不靈,有幾回怒得兩眼沖血,禮帽也沒沖掉。由此可見,這一回可真是嚇得不輕。有幾個大閨女,無論長辮短辮都大幅度地左右搖擺著,就象老牛甩尾巴攆蠅子。包得爽嚇得“呼啦”尿了半褲襠(尿一半),一手捂屁股小跑(回家),一手捂臉大哭。
尤成器騎個破自行車駝來陰陽先兒糟老頭子,白胡子白頭發(fā)“哼哼”歪歪得有八十多。他在門口擺法場做法事,然后喘著粗氣說:“屋里的老妖精叫我給鎮(zhèn)住了,快點進去用法繩(白老公雞血染的麻繩)捆住抬到太陽地兒里曬曬,一個時辰管?,F(xiàn)原形?!?br />
幾個憨敢大的年輕孩子踹開門沖進去,一齊下手把“老妖精”捆個亂七八槽,結(jié)結(jié)實實,隨即抬到場面里曬。這天的太陽毒辣,沒有40度,也有39度9,據(jù)陰陽先兒估計。
她邊掙扎邊罵,罵捆她的年輕孩子行兇殺人犯國法;罵巫師缺德帶冒煙兒,再生小孩兒沒屁眼兒;罵牛郎太窩囊,是個廢物;罵干爹老摳強奸她好幾回;罵少年時嫁的兩個男人,一個老,一個傻;罵縣長是個老色鬼;罵日本小鬼子打擄搶走老百姓的牛羊和雞,還有鴨;罵那幾個狗男女摁她在廁所里灌糞湯;罵人販子把她賣到妓院;罵麻木的爹打斷了她的腿;罵她男人馬徹小心眼,處處防她幽會情人;罵七仙女禍害她的左乳;留著仁丹胡的少佐,扒掉姐的褲子,亂親亂抓;罵裘長長個老雜毛太自私,給她戴個貞節(jié)帶,剝奪了她的人身自由;罵胡高胡搞,看不起她,不叫她演德宗皇帝;罵集訓(xùn)隊的“眼鏡”,讓她在千人大會上出丑;罵補鍋匠給她補碗還要鋦子錢;罵老瘸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撂拉撂拉幾十里地,來鄉(xiāng)下應(yīng)聘女婿;罵鐵木匠偷馬徹的棺材板子給馬楚做嫁妝;罵尤成器不要臉,鉆她床下偷看她脫光腚;罵尹道手腳不干凈,撈摸她的屁股這不說,還偷她的尿罐子藏到被窩里;罵隊長說假話真放屁,一拖再拖,不給她報烈士;罵如果搞階級報復(fù),陷害無產(chǎn)階級老革命;罵黃世仁擱磨道里強奸喜兒這不說,還叫她生個小孩兒;罵中醫(yī)糟老頭子趁著看病玩她的倆媽,連語錄都背不囫圇;罵包得爽吊死鬼賣肏,死不要臉,搞了大半輩子半掩門子,總沒少掙錢,光自己花;罵徳宗皇帝老兒太昏庸,硬逼著滿朝文武大臣討論御屁;罵崔老夫人忘恩負義,搞賴婚,苦害人家張生;罵紅衛(wèi)兵買她的雞少給錢,還不領(lǐng)情,還給她掛破鞋,還唱《破鞋歌》。
唯獨不罵叫她死去活來,活來死去的蘭牡丹,反而套著近乎:“牡丹姐呀!咱姊妹倆快要見面了。牡丹姐呀!寡人想死你了。俗話說,有緣千年來相會,無緣相見不相識。咱姊妹倆,前世今生都有緣。你是青樓女,寡人也賣過肉;你在鴛鴦閣掛過頭牌,成為蔡州名妓,寡人在黃金莊當(dāng)過生產(chǎn)隊長,又在文化大革命當(dāng)中當(dāng)過學(xué)毛選的積極分子,還多次成為全縣、全省、全國的名人;你對李希烈亂臣賊子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寡人看見地富反壞右,也是眼珠血紅,不戴共天;你為大唐江山流血犧牲,寡人是‘四過’老革命,又是抗日戰(zhàn)爭中的革命烈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