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左乳掛花

　　
　　徐州會戰(zhàn)，要上前線。
　　左乳掛花，留作紀(jì)念。
　　1948年冬，徐州大會戰(zhàn)很激烈。蘇魯豫皖的老百姓都自覺地行動起來支援前線，有人出人，有錢出錢，有物出物，有糧出糧，有草出草，推車的、挑挑的、肩扛的……浩浩蕩蕩，潮水般涌向前線。
　　新婚不久的馬列氏，熱血沸騰，心潮澎湃，堅決要支援前線。她說：“我扛一袋子麥子給孔哥一塊兒去，還得帶上望遠(yuǎn)鏡，幫助解放軍照敵人，照老蔣。”
　　馬徹堅決反對，一怕有危險，槍子不長眼；二怕她私奔，或給他睡覺，因為孔伯僧也要去。小兩口為這事兒吵也吵了，罵也罵了，打也打了。
　　這天夜里，小兩口正在被窩里熱乎。她以為他正需要她的關(guān)鍵時刻，會滿口答應(yīng)她的要求，又提出要上前線。他不吃這一套，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她和孔伯僧眉來眼去的樣子，心一橫，眼一閉，不管三七二十一，照她左乳咬一口。咬了就后悔，悔不該咬乳房，咸味告誡他，咬淌血了。她疼的“嗷嗷”地哭，邊哭邊撕打。他也不還手。
　　孔伯僧正巧從門前路過，聽見撕打聲和哭聲，就情不自禁地激烈敲門，叫喊驚動了左鄰右舍。
　　馬列氏知道門外來了救星，膽子更大更壯，撕打地更厲害，放聲大哭喊：“救命啊?！彼嘀濕瞄_開門。還好，屋里黑燈瞎火的，啥也看不見。馬徹穿上褲衩，抱住被子跑出來包住她，推她上床。她披著被子哭著說：“這日子沒法過了，死馬徹不禿不瞎咋恁狠？照俺左媽旁子上咬一口，血流血淌的……嗚……”
　　馬徹聽見進(jìn)來幾個鄰居，趕緊點上燈，端到外間老祖宗桌子上，招呼大家坐下。
　　“你們這些臭男人都是賤，從小吃你媽的媽都沒吃夠？丟人不丟人？嫂子也不是說你，咋就不知道心疼老婆？這一點可不勝你哥（指自己的男人），他一回也沒咬過?！卑盟ゎ^對她說，“別哭了，趕緊抓把鍋底灰捂媽上，先止止血再說，可別弄發(fā)炎了?！?br /> 　　馬徹趕緊抓把鍋底灰給她捂上。
　　員員說：“你得好好治治他的病兒，以后穿著睡，別脫恁干凈，也不跟他睡一頭兒，叫他咬去？要擱俺，別說他（指誰？）咬，摸也摸不成，火了俺，一腳跺他床底下去?！?br /> 　　孔伯僧說：“你馬徹真信球，噙住玩玩還可以，誰家興咬淌血？你明明知道她左乳上有個小疤，還咬（孔伯僧說漏了嘴幸虧馬徹沒解意）。據(jù)我多年的行醫(yī)經(jīng)驗，一只乳房多次受傷，很容易得乳腺癌，一得就得割。女人沒乳房，誰的日子都不好過?！?br /> 　　“我不是不支持她支援前線，兌糧食、兌人，都中。她非要拿著望遠(yuǎn)鏡去照老蔣不中。我一再說，老蔣在南京，根本沒上徐州。她都是不信，深更半夜給我鬧。我不咬她的還能是咬你的？”馬徹看著包得爽笑著說。
　　包得爽挺著胸操著他的胸，說：“給，給，擩到你嘴里，量你也不敢咬。想吃姑奶奶的豆腐，牙給你硌掉?！?br /> 　　“馬徹哥牙口不好，叫我試試？”尤成器趁機(jī)占便宜。
　　兩個老太婆，早過了對乳房感興趣的年令，一直追問望遠(yuǎn)鏡的事兒，她問了，她問。
　　馬列氏一提望遠(yuǎn)鏡就興奮，就來勁兒，抹拉一把淚，就滔滔不絕地介紹著望遠(yuǎn)鏡的來歷。
　　說著說著，她從枕頭下掏出望遠(yuǎn)鏡拿到當(dāng)門里，又叫馬徹把燈端出來，好好地給鄰居們諞諞。
　　眾鄰居把小兩口圍在正中間，都彎腰伸脖子看稀罕。包得緊突然被后邊的尹道猛頂了一下屁股，頭發(fā)辮子晃在燈頭上，沒等眨完眼的功夫，就火上頭了，鬼哭狼嚎不是人腔。幸虧馬徹機(jī)靈，幸虧床底下有大半罐子尿，順頭澆下去，滿屋里尿臊味和焦發(fā)味混合，要多難聞就多難聞。
　　小兩口和幾個鄰居連夜把包得緊抬到縣醫(yī)院。馬列氏借口到表哥家借錢交押金，趁機(jī)溜了，去奶子溝大伯家躲幾天再說。
　　她路過妓女墳，一個黑旋風(fēng)裹著雪花撲來。她頓感眩暈惡心，渾身發(fā)冷發(fā)緊發(fā)抖，磕磕絆絆走奶子溝頭，跌倒在路邊。
　　老摳和大憨往保里送支援前線的糧食回來，發(fā)現(xiàn)一個年輕女子仰臉朝天挺在那里。大憨趕快跑過去，搭眼一看是馬列氏，趕緊把她抱起來，拍打著她身上的土，問：“咋是你呀？你咋在這挺著？病了？”
　　她奮力爭脫他的摟抱，不但不領(lǐng)情，反而說些云天霧地的話：“你們兩個是截道的吧？知道本姑奶奶是誰不？”
　　“你不就是馬列氏嗎？看見我連個干爹也不喊，裝啥洋蒜？”老摳生氣地說。
　　“真是狗眼看人低。本姑奶奶是蔡州節(jié)度使李希烈的紅顏知己蘭牡丹，給你們朗陵縣尉陳尚儒是至交。今天，他約我游玩奶子山，然后去資福寺拜見顏真卿大人?！闭f完，她伸出右手，拿捏成蘭花指，朝他倆一揮，又拋個媚眼兒，扭動楊柳細(xì)腰，朝奶子山方向疾走。
　　提到蘭牡丹，方圓百十里誰不知道？尤其在奶子溝一帶，更是家喻戶曉，盡人皆知。唐德宗建中四年，蔡州節(jié)度使李希烈擁兵十萬，自立為王。蔡州歌姬蘭牡丹，協(xié)助顏真卿和陳仙奇平定了叛亂。結(jié)果，被叛賊余孽殺害。朗陵縣令奉旨，把她埋葬在奶子溝附近。當(dāng)?shù)匕傩辗Q妓女墳，朗陵縣志上曰：牡丹冢。
　　她大伯、她堂哥和大憨，把她抬回家。只是抬回個軀殼，靈魂已經(jīng)跟著蘭牡丹走了，陪同陳縣尉游完奶子山，又到資福寺拜見顏真卿大人。
　　朗陵縣尉陳尚儒，是李希烈的副帥陳仙奇的本家叔，負(fù)責(zé)全縣的社會治安工作。對顏真卿的書法，佩服得五體投地，悉心揣摩大師筆法特色，臨摩顏體達(dá)到了以假亂真的境界。
　　他聽說顏真卿關(guān)押在資福寺，經(jīng)常以巡察治安為借口，到寺院拜望大師，要求大師指點書法迷津。為了感謝恩師教誨，他這次帶上好酒菜到寺院。所謂好酒，就是以老樂山命名的板栗酒。所謂好菜，清一色山間野味。
　　席間。陳縣尉說：“學(xué)生酷愛書法，在這方面沒少下功夫，但是，就是沒有高人指點。如今，有幸拜見大師，請您點石?！?br /> 　　顏真卿說：“當(dāng)年，我拜張旭為師，總是埋怨老師不講書法秘訣。有一天，老師告訴我：“我是見公主與擔(dān)夫爭路而察筆法之意，見公孫大娘舞劍而得落筆神韻。除了苦練，就是觀察，別的沒有訣竅?！?br /> 　　陳縣尉身厭倦了官場的虛偽、腐敗與黑暗，再加上李希烈造反；有幸遇見大師，更加堅定了棄官練書法的決心和信心。當(dāng)他向大師坦言心機(jī)之后，大師卻給他澆了一瓢冷水。
　　顏真卿接過蘭牡丹雙手敬上的一杯酒喝下，語重心長地說：“你還年輕，想法脫離現(xiàn)實，過于理想化。書法不能做為謀生手段，史上著名的書法大家，都是官場中人。李斯小篆有名，因為他是丞相。王羲之恃才，多次拒絕到宮廷做官，后來才明白，還是做了右軍。歐陽詢在隋時做太常博士，唐時又做給事中。他的兒子歐陽通也在武則天的朝廷里做官。褚遂良、張旭老師，都是做官人。否則，縱有空前絕后的書法精品，也很難流傳?！?br /> 　　陳縣尉一頭霧水。牡丹搶先問：“為啥？”
　　顏真卿夾筷雞翅，送到嘴邊又放在碟里，說：“文學(xué)也如此。要立言，先立身?！畬W(xué)而優(yōu)則仕?！鬃右膊⒎且簧鷮Ｗ鰧W(xué)問，官越做越大，由司空到大司寇，到管百官的‘相’。李白自稱‘天子呼來不上船’，可他還是把官做到了朝廷里去。杜甫一生窮愁潦倒，人稱杜部工……”
　　陳縣尉一邊給老師倒酒，一邊問：“學(xué)生還是不明白，您所說的這些大家，為什么就必須做官？做官浪費了他們十分寶貴的時間，嚴(yán)重影響了才能的充分發(fā)揮……”
　　顏真卿打斷他的話：“錯！錯！民間不乏才華橫溢者，誰知道他們是誰？社會是官本位的社會，有官才有名，官大名大。無官無職，人微言輕。文學(xué)藝術(shù)是上層社會的奢侈品。人生在世，名利二字。利是生存的第一需要，名是利的衍生品，名是需要豐厚的利來打造的。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文學(xué)藝術(shù)可能從上層社會、從官場中分離出來，成為一種職業(yè)或謀生手段，那是以后的事，吾輩不得而知?！?br /> 　　陳尚儒真誠地奉承老師：“您老的真知卓見，再加上精辟的論述，使學(xué)生茅塞頓開。大師就是大師，站的高看的遠(yuǎn)。”
　　蘭牡丹說：“等平定了叛亂，我跟您回長安，跟您學(xué)做官兒，跟您學(xué)書法。當(dāng)官給做學(xué)問是相輔相成的。我理解的對吧？”
　　顏真卿趕緊壓低聲音說：“噓，隔墻有耳。想做官須先做人。你倆來得正好，老朽有一事拜托。臨行，皇上特意叮囑，到了蔡州，一定要想辦法打聽打聽母親的下落。我聽說樂山上有個桃花庵，那里有個老尼姑姓沈。我去找過她一次，沒見到她，其她尼姑說她上山采藥去了。在佛主的殿堂里，我看見墻上掛個大大的‘佛’字，雖然沒有落款，我寫的我當(dāng)然認(rèn)得，那就是沈皇后沒當(dāng)皇后之前，我給她寫的，她信佛很虔誠。麻煩你倆上山看看她。如果真是沈皇后，就勸她跟你們一塊兒下山。切記！不要說我關(guān)在資福寺。要想辦法直接護(hù)送她回長安。千萬不要走漏風(fēng)聲。她若不同意，也別勉強(qiáng)。”
　　安史之亂中，玄宗帶著后來的肅宗和代宗（時任廣平王的李豫）倉皇出逃，未來得及帶上李豫的妻子沈氏，沈氏被安祿山擄到東都洛陽。
　　收復(fù)洛陽時，廣王平李豫在洛陽掖庭見到了沈氏，但因為要北上破賊，無法帶她回京城，暫且留在洛陽。后來，史思明攻陷了洛陽，沈氏又落入叛軍之手，從此再無下落。
　　廣平王即位后派人到處找，終無音訊。李適即位（德宗）繼續(xù)尋找母親。女官李真一曾經(jīng)伺候過沈氏，看見高力士的養(yǎng)女長相象沈氏，就向德宗報告，并把她帶到上陽宮。高力士知道了，怕獲欺君罪，對德宗說：“養(yǎng)女不是沈皇后?！钡伦诳嘈σ粋€，把她放回去了，也沒治罪。
　　后來聽說沈皇后出家為尼了，就尋遍天下尼庵寺院，共有四個尼姑主動承認(rèn)自己就是沈皇后，經(jīng)過審查都不是。德宗對大臣們說：“朕被欺騙一百回也無悔，為的是找到母親。”
　　馬列氏醒來就問：“我喝醉啦？這板栗酒勁兒真大！縣尉嘞？他自己上桃花庵啦？搶功??？這個掂不動（老陳）！”
　　她大伯說：“你已經(jīng)昏迷一天一夜了，快叫人嚇?biāo)览?！?br /> 　　“我得上桃花庵去找沈皇后去?！闭f完，從床爬下來就往門外跑。
　　她堂哥死死地拽住她，說:“你被她弄成這個樣子，還要去找她，真是鬼迷心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