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一》第二章 伏擊

　　他（楊大爺）往黑蒙蒙的山上走去，由于看不清腳下的路，就慢了些，可有一點，他沒有把握：現(xiàn)在的抗聯(lián)部隊行蹤不定，又上哪兒去找他們呢？他就停下，往四周看，除了風，就是黑得迷蒙的山林。風不時從山上和山邊一陣陣吹來，就仿佛是從自己眼前的黑迷蒙空間里吹出來似的。在此時的山上，他看不清山坡和時高時陡的上山的路，而樹林在前面一動不動地呆在那里似的。他只能小心地往上走去，他抬頭又望，還是什么都看不見，除了使勁看。他就眨了眨眼，再使勁看，似乎才看見點：那聳立在空蒙而平靜山巔上黑黑黝黝的天空和林林立立的更加模黑的樹子。盡管天又黑又冷，抗聯(lián)也沒有蹤影，楊大爺還是想把這糧跟抗聯(lián)官兵送去。他決定一座山一座山的去找抗聯(lián)，一定要糧食，交到中國人民的軍隊：抗聯(lián)戰(zhàn)士的手里。他就向上面走去，感覺他在往又黑又深的一個無形龐大黑洞走進去似的。
　　他還想上去，因為，盡管沒有希望，他還是想往山里走。有一點，他相信：只要往山里走，也許就會看到人。而這個時候，這山才有可能是抗聯(lián)出現(xiàn)的地方。他就扛著大口袋，磨磨蹭蹭小心上山，又上到山頂，他放下口袋，自己就歇歇。之后，又往一處高坡走去，要走上來了，被腳下石頭絆了一下，就摔下坡去。這時，楊大爺趕快抓牢口袋，抱緊在自己的胸上，以免把糧食灑掉，這是跟抗聯(lián)戰(zhàn)士送去的呀！隨后，他就牢牢地護著口袋，滾下來自己的后腦勺撞在一塊石頭上，昏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已經(jīng)記不清是什么時候，王杰連長帶著六個抗聯(lián)戰(zhàn)士，向這面走過來。他本想往坡上走，就是說：楊大爺被摔倒的這一坡上走，覺得往上走風太大、太冷，就不想往上走，而是往坡邊走。他們已經(jīng)走過去?？孤?lián)戰(zhàn)士小胡，似乎聽到有聲音，說：
　　“連長，好像有聲音?！?br /> 　　王連長就站住細聽一下，他隱隱聽到了有人痛苦的輕微哼哼聲，在這寂靜的山里，就是遠處也能聽到。只是他頗為奇怪，這個時候，這么冷的山上會有人。據(jù)有多年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王連長立刻警覺起來，不管怎么說，盡管不清楚這一情況，還是要防備。想到這里，他右手本能伸向插在他緊束寬皮帶里的肚皮上駁殼槍，左手立刻拔松皮帶，抽出駁殼槍，對身邊的戰(zhàn)士說：
　　“看看?！?br /> 　　“是，連長！”六個戰(zhàn)士跟著自己的連長轉(zhuǎn)過身尋著聲音慢慢地摸索回去，漸漸地他們聽到了楊大爺?shù)暮吆呗?。王杰連長立刻明白：這是一個老人的聲音。就問：
　　“你是誰？”
　　楊大爺聽到了有人問自己，從聲音上判斷，感到聲音溫和就回答：“我是東陽村的?！?br /> 　　王連長立刻明白是老百姓，就走近后腦勺還在流血，依稀看到抱著白白的大口袋坐在墨黑般夜色里地上的楊大爺?shù)哪?，他立刻踏實了?br /> 　　“老大爺，你怎么會在這里？”王連長問，稍微有些快地兩步走到楊大爺?shù)纳砼远紫隆?br /> 　　聽到王連長關(guān)切的聲音，楊大爺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應(yīng)該遇到抗聯(lián)了。這么黑的山上，除了抗聯(lián)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人，當然，漢奸怕冷是不可能出現(xiàn)在山上。可他還是本能地問：“你們是什么人？”
　　“大伯，我們是抗聯(lián)?！蓖踹B長回答，并立刻左手把皮帶拔松，右手把駁殼槍插回在他緊系寬皮帶里的肚皮上。自己又很餓，一下就坐在大爺?shù)母啊?br /> 　　楊大爺看不清王連長和身邊的抗聯(lián)戰(zhàn)士的臉，他立刻感到從他們的動作和氣息身形來看，感到了他們一定還沒有吃的。立刻說：“快，我這口袋有煮熟的雞蛋?！比缓?，立刻把手伸向了大袋里，拿出雞蛋，塞在王連長的手里，而且是兩個。“快吃吧！同志們！”餓得肚皮咕咕叫的王連長，立刻心里一熱，他明白：面前的大爺是冒著被日本鬼子殺頭的危險為抗聯(lián)部隊送的糧食。因為現(xiàn)在的村子已經(jīng)被鬼子燒了，老鄉(xiāng)已經(jīng)被規(guī)定在一個鬼子管理的地方控制起來。此刻，這個血性厚道可敬的好漢，頓時眼淚流出來了，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和戰(zhàn)士出來找吃的，沒有成，在這里，見到了跟抗聯(lián)部隊送糧的大爺。他情不自禁一下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大爺?shù)氖郑骸爸x謝你，大爺！謝謝你，救了我們抗聯(lián)！”
　　“快吃吧！快吃吧！”楊大爺說。然后，立刻有些吃力地摸索著，從口袋里拿出剩下的雞蛋，然后說：“抗聯(lián)同志，來吃雞蛋！吃雞蛋！”于是五個戰(zhàn)士立刻伸出手接住，他們實在餓得不行了！楊大爺一一從口袋里拿出煮熟的雞蛋，塞在他們（抗聯(lián)官兵）手里。本來就餓的走路都乏力、肚皮一次次咕落落叫的抗聯(lián)戰(zhàn)士，就感到自己肚皮里的胃和腸子在一次次餓的叫喚，虛脫般要倒下，嘴里不斷涌出口水。他們吃過后，感覺自己肚皮才餓得稍微好些了。
　　“老大爺，謝謝你了，不是你，我們肚皮都餓壞了。”吃了大爺?shù)碾u蛋，王連長感到肚皮稍好些了，就感激地說。
　　這時，楊大爺由于后腦破流血不止，他有些神智迷糊了。
　　“大叔！大叔！”王連長喊道。因為，他立刻發(fā)覺大爺沒有說話，身子有些前倒，反應(yīng)十分快的王連長就伸出手，把大爺扶住。這時，他的左手一下伸到了楊大爺后腦勺下的后背上，感到自己的手摸到了一處濕的后背，這時，才感到有一兩滴溫熱的液體滴在自己手背上，立刻明白大爺出事了。
　　“大叔，你受傷了？”王連長馬上問。
　　虛弱的看來就要死的楊大爺聲音開始弱下去，說：“我頭撞到了石頭上?！?br /> 　　聽到楊大爺在聲音和氣息上弱了，王連長感到不好。立刻喊道：“王班長，把大叔扶在我的背上，快！”王連長想把楊大爺背到抗聯(lián)駐地，讓衛(wèi)生員幫他包扎，他沒有想到楊大爺快要死了。
　　王班長立刻想背楊大爺，他覺得自己沒有這樣餓，比自己連長好些，立刻說：“連長，我來背吧?！?br /> 　　王連長幾乎吼道：“快，放我背上！”然后，幾個戰(zhàn)士扶楊大爺在王連長的背上，王連長又順帶說：“小胡，把口袋扛好，走！”
　　“是，連長！”抗聯(lián)戰(zhàn)士小胡，立刻在王連長背著老人快步走時，伸出手提起實妥妥的大口袋，放在右肩上，和戰(zhàn)士們向已經(jīng)不遠的抗聯(lián)駐地走去。當王連長和幾個戰(zhàn)士在一路上換背了楊大爺六七次后，終于到了抗聯(lián)駐地，進了抗聯(lián)簡易的棚里。
　　“喊楊軍醫(yī)！”抗聯(lián)營長黃文浩看到王杰背著楊大爺，并把他放在簡易棚里邊的木床上時，就立刻說。這時，楊大爺流血太多死了。
　　王連長還沒有注意到這一情形，就急著讓人跟大爺看看。當軍醫(yī)來檢查了一下，說大爺死了，王連長沖著軍醫(yī)喊：“跟他治！”因為，他不相信楊大爺會死。
　　“他真的死了?！避娽t(yī)還是這樣說。
　　不想，王連長立刻右手把插在肚皮上的皮帶里的駁殼槍拔出來，喊道：“你不治，老子斃了你！”
　　“大爺真的死了，王連長。”
　　“少廢話，快治！”
　　這時，王班長看著自己的連長，幾乎一個眼睛瞪的很大，一張憨厚鐵漢般臉，表現(xiàn)出對楊大爺為抗聯(lián)送糧的感激，堅決要讓軍醫(yī)治好大爺?shù)膫募钡哪印?br /> 　　王班長說：“連長，楊大爺死了。”
　　“你他媽吃了他送來的雞蛋，說他死了！”王連長沖著王班長吼道。
　　黃營長立刻說：“是這樣的?！?br /> 　　王連長好像被點醒似的，即刻轉(zhuǎn)過身，看著楊大爺發(fā)白的臉，沒有氣息了。他低著臉，許久都沒有說話，漸漸地才明白楊大爺真的死了，他心里悲痛起來，眼也紅潤了，過了一會，抬起右手，向為抗聯(lián)冒死送糧，而頭被摔破而死的楊大叔，恭敬地敬了一個軍禮！……
　　第二天早晨，王杰連長親自背著楊大爺?shù)倪z體，和許多戰(zhàn)士把他（楊大爺）埋在了他們駐地后山上的土里。王杰連長跪在楊大爺?shù)膲炃?，過了很久，一直不起來，在戰(zhàn)士們的勸慰下，王連長就站起來向楊大爺?shù)膲灳戳艘粋€軍禮，戰(zhàn)士們也跟著自己連長向楊大爺?shù)哪咕戳艘粋€軍禮，就都回去了……
　　年輕28歲的抗聯(lián)連長王杰，帶著這樣悲痛的思緒一直走在了隊伍的后面。27歲的抗聯(lián)一排長吳運來看見自己連長情緒太悲戚，注意力并沒有在戰(zhàn)士的身上，就延后停住，等王連長緩慢走到他身邊。就問：“連長，你還在難受呀？”
　　聽到吳排長的話，也不遮著藏著的王連長回答：“我在想我們抗聯(lián)打日本，還連累了我們百姓。你看，在鬼子集團部落里的百姓，冒著殺頭的危險，
　　天氣這么冷，你看到了，老大爺為我們送糧，這么冷的天氣，就為了我們死了?！闭f到這里，王連長一下聲音被卡住了似的，就悲痛哽咽了，說不下去了，就又站住。這時，前面緩慢走著的，頭戴灰色軍帽，一把步槍斜背在后背，槍管打到戰(zhàn)士們后腦勺一旁的左肩上，他們還是緩慢地走在葉草枯黑，光條條有直立或彎曲的滿目是靜靜的樹下。樹林還是非常的靜，時而還有從他們走著的身邊的樹枝上，還聽到樹上鳥兒清脆的或短些和長些的鳥鳴聲，跟剛才是一樣的。
　　“是啊，我們的百姓在鬼子看管這么嚴時，都要為我們送糧，他們太好了！”吳排長說。
　　“我們一定要把小日本消滅干凈，跟支持和愛護我們的人民，打下一片和平的天地?！眳桥砰L又感慨地說。
　　“嗯?！?br /> 　　聽到抗聯(lián)一排長吳運來這話，王杰連長心里略好一些。他就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因為，等會就要伏擊日本鬼子運送給養(yǎng)的車子了，在十分困難的境況下抗聯(lián)更需要這一批給養(yǎng)，它是及時補充抗聯(lián)人困馬乏的必需品，黃營長和林團長都非?？粗亍?br /> 　　“三道崴子，可能要到了。”王杰連長有些估計說。
　　“我看已經(jīng)不遠了，聽政委說，就在太陽溝?！?br /> 　　“這樣看來，我們快要走近公路了?！蓖踹B長有些咕噥說。他知道：只要一過太陽溝，就是一條沿山腳而過的土公路，他們需要埋伏在一段非常高的土坎上，這就是王連長和他的抗聯(lián)戰(zhàn)士們要伏擊的地點。
　　“對。”一排長吳運來有些振奮。好像一走出這里，就到伏擊地似的。
　　“連長，排長，快跟上來呀！”這時，他倆已經(jīng)落后在前面緩慢走著的隊伍較遠一段距離，有戰(zhàn)士就站住回身喊他倆，之后，又回身和隊伍往前走去。
　　他倆馬上加快了步伐。
　　“連長，你說有多少鬼子運糧車呢？”一邊快走的一排長吳運來，問這個他要猜想的關(guān)心的問題。
　　“我想應(yīng)該不是很多，你看，鬼子是在跟王家屯這個炮樓送給養(yǎng)，最多四五車?！蓖踹B長也猜測說。
　　 吳排長覺得這樣的話，就他們抗聯(lián)這一個連打下這一批給養(yǎng)，是沒有太大問題的，心理就好像沒有壓力了。說：“連長，如果我們打下這批給養(yǎng)，又夠我抗聯(lián)吃用一陣的了?！?br /> 　　“是呀，目前我們抗聯(lián)最缺乏的是糧食衣料，真是快呀！討厭的冬天又來了！你看到了我們有很多戰(zhàn)士沒有糧吃，被活活餓死，戰(zhàn)斗力大大地減少，還有這該死的寒冬?！?br /> 　　“連長，我最怕過寒冬，我寧愿過熱天?！?br /> 　　“那還用說。”
　　“不過我聽說，我們抗聯(lián)大部分的部隊人員減少得很厲害了，有些去蘇聯(lián)休整去了，就剩下不多的人在樹林里堅持戰(zhàn)斗。”吳排長說，顯得略有些擔憂。
　　“我們是艱苦和危險，在這樣的抗戰(zhàn)情勢下，更要巧妙地有力打擊鬼子，保存自己。現(xiàn)在是44年冬天了，不過就算我們只有少數(shù)的人，也不能讓小日本過的安逸，睡好一分鐘覺，吃好一分鐘飯?！蓖踹B長說完，他的鼻翼翕動了一下，接著緊閉他嘴唇，好像馬上就要干掉小日本似的。
　　這時，他倆都有同樣的恨，都希望馬上和鬼子打仗。大約五十分鐘后。
　　“連長，排長，前面是三道崴子了！”有戰(zhàn)士回頭喊道。
　　他倆都興奮起來，就立刻往前快步走去，再過二十分鐘，過太陽溝，他們就到要伏擊的一處高土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