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蒼亂（一）

　　浩瀚天地，諸國紛起，有一國倚海而居，故稱為蒼國。
　　蒼國建都于蒼瀾，玄承帝九年，妖孽鬼魅霍亂，肆虐侵民，國中民不聊生，諸侯動亂，蒼國上下陷入一片混亂。故派三千精騎前往異處，尋得百靈獸供于平央大殿方才平息此番動亂，后世稱為“百妖之亂”。據(jù)聞鎮(zhèn)妖之法乃是宮廷一女巫師雀娑所覲，后舉國上下都尊雀娑為天女司巫，開啟了巫的大時代。日后但凡朝中國運大事玄承帝都召見雀娑前往占卜，久而久之二人便暗生情愫，發(fā)生了帷幔之情。一年之后雀娑誕下一女，不久便紅顏消香離開人世。后玄承帝從雀娑妹妹九歌口中得知真相，她們一族的巫女乃神之載體，獻(xiàn)身于神靈，不得二心，已把靈魂交給神靈才換得巫中最大神力，她們代替神之旨意執(zhí)行太占，倘若誕下嬰孩必定會死，靈性隨之也會在孕育期間傳給下一代。
　　雀娑死后玄承帝感到痛心疾首，玄承帝入夜召見了自己的太傅老師前來。
　　在帷幔之后紅色的襁褓內(nèi)躺著一個女嬰，老太傅瞧見這般情形已覺不對勁，只是繃緊了神經(jīng)俯身跪在帝王面前瑟瑟發(fā)抖，不敢一言。
　　玄承帝看著老臣惶恐之樣，卷起半面帷幔，緩緩說道：“太傅，如你所見帷幔之后乃是孤的第七位小公主，不過孤并不打算將此昭告天下，因為她是巫師雀娑為孤誕下的靈兒。孤原不知雀娑是這般的愛孤，直到同樣身為巫女的九歌告訴孤，孤才知道真相。她們一族乃是神靈之力的載體，故稱為——‘盛’，‘盛’一旦誕下靈兒身上的神力就會隨之轉(zhuǎn)移到下一代身上，當(dāng)神力找到新的載體，舊的‘盛’就會隨之衰竭死去。故而孤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再重蹈覆轍，要她這一身都以男兒身份存活。宮廷爭斗爾虞我詐，風(fēng)云之變，豈是你我所能預(yù)料？倘若她的身份是個男兒必定不能逃過這場紛爭。孤不想雀娑的孩子活得如此辛苦，故而要將她交托于你。”
　　“陛下！”
　　“太傅，孤知你膝下并無子嗣，唯有一個十歲大的養(yǎng)子，而你又是孤最信任的人，故而只能將此重負(fù)交托與你，你可愿意？”
　　老太傅顫抖的看了看帷幔之后的女嬰，雖然瞧不清她的模樣，但卻感覺有股祥和之氣縈繞于上，似有神靈在冥冥之中庇佑一般，想來自己和這孩子的緣分是早已注定了一般，上天自有一番安排。他抬起頭萬分激動的看著玄承帝道：“能為陛下?lián)狃B(yǎng)小公主長大是臣的榮幸，臣——感激萬分！必定為小公主肝腦涂地，一身守護(hù)！”
　　玄承帝點點頭，然后命人將小公主從帷幔之后抱出交托給老太傅，后道：“踏出這個王宮她就不再是孤的公主，而是你太傅府上誕生的小公子?！?br /> 　　老太傅點點頭，將孩子抱在懷中，當(dāng)他看到孩子的雙眼時不由一震，抬頭吃驚的看著玄承帝道：“這……這孩子的眼睛……”
　　玄承帝閉上眼，無奈的點了點頭，“如你所見，她繼承了她母親的靈力……擁有一雙陰陽眼?！?br /> 　　“啊——”
　　老太傅詫異的低頭看著那孩子的雙眼，白凈如銀盤的臉上一雙褐色的眼睛，褐色的眼瞳內(nèi)其中一半則是海水般淡藍(lán)的顏色，眼瞳內(nèi)居然同時擁有兩種顏色，這乃世間所不常見，倘若不是仔細(xì)看是看不出來的，這是具有神力的陰陽眼。
　　“這雙眼睛和她的母親一模一樣，太傅，這個孩子……就交給你了?！毙械壅f到這兒，心中不由有些傷感，似乎他和雀娑的關(guān)聯(lián)就要因為這個孩子的離去而消失。身為她的父親，他只能用這種方法保護(hù)她一生平安，不要再陷入命運的旋流，無法左右自己的人生。
　　“陛下，請為孩子取個名字吧！”
　　“她是帝王之女，同時也是巫女后裔，就取名‘華央’?！?br /> 　　老太傅點點頭，連夜披星戴月的抱著嬰孩坐上馬車，匆匆趕回太傅府。
　　入夜的蒼國，燈火一片靜謐，寂靜的星辰延伸向了遠(yuǎn)空，沒有人知道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事情。漆黑的夜晚，紅色的蓮花在水渠之中靜靜開放，宛如溺河女鬼的嘲笑一般，鬼魅在竹林之中盤旋，似乎正暗待一場陰謀的發(fā)生。
　　老太傅已不干涉朝政事宜多年，因喜歡鉆研奇門遁甲天星異象，素來喜歡寡淡清冷的生活，玄承帝便在皇都附近一處幽僻竹林內(nèi)建了“祿安所”一座賜封于他。老太傅已是年過半百之人，膝下無子，只有一名十歲大的養(yǎng)子，名喚北越。如今府上忽傳得一麟兒，還被玄承帝賜封“華央”之名，陸陸續(xù)續(xù)趕來拜訪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老太傅雖然不問朝政之事，但畢竟玄承帝對他很是尊敬，而且似乎也對華央十分寵愛，更有傳聞?wù)f這個孩子根本就是玄承帝的后裔，當(dāng)然傳聞都是一些虛無飄渺的東西，毫無考證之下也就漸漸淡了下來。
　　
　　玄承帝二十年，玄承帝駕崩，由長子君炑繼位，稱遂愿帝。
　　此時老太傅已經(jīng)是六十有三之人，看著坐在竹林案前練習(xí)書法的華央，不由黯然傷感，心想帝王駕崩，而年僅十歲的華央?yún)s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連自己父親死前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見到，不免有些傷感。想來玄承帝是十分疼愛華央的，生前還時常到“祿安所”來探望華央，只是華央并不知道玄承帝的真實身份，還真的以為此人就是自己的遠(yuǎn)房叔叔。
　　站在老太傅身邊的北越看著義父嘆息，不由開口說道：“義父……你是在擔(dān)心華央嗎？”
　　老太傅起身，拍了拍義子的肩膀，然后對他說：“北越，隨我而來?！?br /> 　　北越點了點頭，然后跟隨老太傅前去。園中竹林沙沙作響，交錯劃過肩頭，似乎是被時光的光影絲絲劃過一般，悄無聲息便將年華掠奪，這般韶華光景不知來年又是如何模樣？
　　“北越，只有你知道華央的真實身份，這個秘密你要好好保守?！?br /> 　　“是，義父。”
　　老太傅忽然想起玄承帝那日對自己說的話來，他命北越跪下，然后說道：“北越，你要記住華央是公主，也是你的主人，你這輩子必須以保護(hù)她的性命為己任，即便我追隨你義母而去，你也要替義父繼續(xù)守護(hù)著她?！?br /> 　　北越跪地起誓，“義父，你放心，我這輩子都會保護(hù)好公主的！北越的命就是華央的！”
　　老太傅點點頭，然后道：“北越，你知道華央的身體里流有巫女雀娑的血，所以玄承帝才吩咐她這輩子的身份都要是華央公子，避免她重蹈雀娑覆轍，而你也絕對絕對……不能愛上她?！闭f到后句，話已沉重，似乎夾帶著一種暗自的無奈和惋傷。
　　北越愣了愣，抬頭看著義父滄桑的面容，然后點頭允諾。竹風(fēng)劃過他烏黑的額發(fā)，露出他青春的容顏，那年北越二十歲，華央十歲。
　　坐在案上伏筆練字的華央見沒了父親和北越的身影，便拿著剛寫好的字蹣跚尋來，本想把剛寫好的字拿給太傅看，卻尋不見他的身影，只有北越一人呆呆立在竹林之中，身邊墜落的竹葉宛若銀梭飛過，瞬間劃過他俊美的臉頰跌落，她悄悄走到他的身邊準(zhǔn)備偷襲，誰料還是被他一把抓住，北越回身一看是華央，愕然之中連忙放開了手。
　　華央得意的一笑，仰頭道：“哥哥！”
　　北越皺了皺眉頭，然后道：“公子，請叫我北越?！?br /> 　　華央不解的看著他一臉嚴(yán)肅的樣子，嘟囔著小嘴，不悅的道：“你是父親的義子，我為何不可叫你哥哥？”
　　“我……我不配。”北越心想我又如何能被你這位金枝玉葉稱為哥哥呢？你乃是蒼國堂堂七公主，而我只不過是一介貧民，倘若不是蒙得太傅大人收留，根本早已餓死街頭。
　　看著他眼中閃過的一絲哀愁，宛如黑夜里游蕩的一尾銀魚瞬息而過，華央踮起腳尖，舉起小手輕輕撫摸過他的眼眸，然后平靜的說道：“我明白了，以后不會再叫你哥哥了?！比A央雖然不知道北越內(nèi)心的傷痛，但她知道他有著難以言說的痛楚，既然如此，便按照父親和北越所言，稱他為北越。逢人所見身為女子的她才是太傅的公子，而他只不過是她身邊的一個護(hù)衛(wèi)。
　　
　　時光如梭，飛花流年。
　　“北越，你和父親大人一樣，眼中都有著一抹難以平復(fù)的傷愁，難道是因為我的身份特殊？”這是長大成人后的華央說的話，那年她十七歲，是風(fēng)度翩翩優(yōu)雅貴氣的華央公子。
　　北越站在她的身后，白俊的面容上劍眉烏黑，額發(fā)之間雙眼清麗，抿著一張薄薄的雙唇始終寡言。他著一身黑色衣袍，衣訣入風(fēng)，金色的盤龍扣扎在頸前，始終與人有所保持，如義父所言他這一輩子都要做她身后的影子，默默的保護(hù)她，守護(hù)她。她是一朵午夜月色光暈下盛開的青色蓮花，而他只能是水中的寂寞倒影，越深越好，只到?jīng)]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看著她回眸而來的眼瞳，那是一雙一半淺藍(lán)一半褐色的眼瞳，宛如有一串流光在她的眼眸中閃爍游離，燦爛無暇。她著一身藍(lán)紫色的華衫長袍，白色的靴子，不染塵埃，腰上佩著一把烏黑的鸞劍，雖然只有十七歲，可是身高已經(jīng)很是修長，這或許是繼承了玄承帝的優(yōu)良，畢竟她的親生父親是一位擁有帝王血統(tǒng)的王者。
　　此年，時隔老太傅逝世已有兩年。華央和北越站在他的墳前替他掃墓，碧綠的青苔爬上石階，寂靜的流水伴著落花流過，往日時光宛如流水斯去，已無法追憶。
　　華央彎腰，伸出纖長的手指撫摸著墓碑上的刻文，心中想著和老太傅的種種過往，人活百年，死后也不過只是黃土一攏，不由傷感流淚，幸而身邊還有北越的陪伴，她視他如哥哥一般。華央雖然知道自己是個女子，但父親說過她生來就是為了背負(fù)命運而來。老太傅年過半百依舊膝下無子，幸而老天垂愛賜予麟兒，但他卻騙過了天下說女嬰是個男孩，故而玄承帝在世的時候還賜予了“華央”一名，因為如此即便是想后悔都沒有退路，這可是欺君之罪，因而她必須以此男裝面目示人，保住太傅死后的尊嚴(yán)和她日后的性命。
　　她嘆了嘆，然后起身對他道：“北越，真的不能告訴我嗎？”
　　北越愣了愣，看著她，她實在是個聰明過人的人兒，可是她身上所背負(fù)的秘密叫他如何開口說出呢？“你不需要知道，我會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的?！彼皇抢淅涞倪@么說了一句，然而她俊俏的臉上突然綻放出一抹漣漪，宛如綠色的春水濃稠，瞬間隨風(fēng)而去。
　　遂愿帝七年，封巫師九歌為銅盞司巫，掌管宮廷巫師第一人。蒼國天下一片太平，事隔“百妖之亂”已是十七年光陰。
　　然而，故事這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