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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山奇遇

作品名稱:江湖行      作者:綠色心靈      發(fā)布時間:2014-07-29 11:24:24      字?jǐn)?shù):21622

  聲音好像來自很遠(yuǎn)的地方,似蠶鳴,又似鳥嘯,聲雖不大可又非常清晰,時斷時續(xù),如果不注意或睡著了,絕難聽見。蘇劍與羅叔叔從長白山來此,一路遭際諸多風(fēng)浪,又沒少聽羅叔叔他們講江湖掌故,便猜到這聲音蹊蹺,可能又是江湖人的勾當(dāng),而且,十有八九與自己有關(guān)。他心中有驚有喜。驚的是恐怕是那劉護教和遼東六畜他們來抓自己,喜的是希望叔叔他們來尋找自己。他想出去看看,又不敢貿(mào)然行動。這時,聲音漸近,似乎進了鎮(zhèn),有幾只狗叫了起來,但也許它們亦弄不清咋回事,叫了幾聲就停住了。可蘇劍卻聽到聲音已到附近。他想喚醒小鳳,可見她睡得正香,有所不忍,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先到窗前查看一下,于是,就試探著從艾小鳳的臂彎中掙脫出來,不想剛一動,只覺小鳳的手指往身上一戳,又動不了啦。他剛要出聲。小鳳一把堵住他的嘴,悄聲說:“是劉護教來了!”
  蘇劍嚇了一跳,再也不敢出聲了。他已聽叔叔和艾小鳳說過,蒼生教有二護法,五護教,皆當(dāng)世高手。那劉護教名叫劉金龍,人稱“鐵掌銀鉤”甚是厲害,他的身手自己雖沒看清,但他與羅叔叔交手的頭幾招兒,眼見不落下風(fēng),后又安然脫身,想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真要是被他發(fā)現(xiàn),恐怕插翅難逃。好在艾小鳳性情癡頑,非要一個人帶自己回蒼生不可,這總比落到劉金龍手中好逃一些,只是不知他與羅叔叔斗得如何。他現(xiàn)在平安無事,莫非羅叔叔有了閃失?
  這時,艾小鳳已悄悄下床,到窗前聽了聽,又回到蘇劍跟前,對他耳朵小聲道:“他已經(jīng)到了客棧外面,正在用傳音入秘的功夫和我說話,你聽……”她一只手撫在自己耳后,另一只手掌心帖到蘇劍耳骨后面,于是,蘇劍就聽到劉金龍的聲音從她的掌心傳入自己耳中:
  “……小姐,你聽見沒有,快帶蘇公子出來,我不怪你,回去也不告訴教主……你聽見了嗎?我知道你就在這客棧里,你再不出來我就搜了……”
  艾小鳳的手掌離開了,蘇劍也就什么聽不見了。他對這種功夫非常驚異。艾小鳳得意地道:“這叫傳音入秘,是我爹爹教給我的?!庇中÷曊f:“我給你解開穴道。你別跑,跟住我,行嗎?要不我就不管你了,把你扔給他們……”說著也沒等蘇劍回答,解開穴道,牽著他走到后窗下,無聲地將窗子打開,蘇劍一見,就要越窗而出,卻又被小鳳拉住。她手向懷中掏了一下,突然向窗外一甩,只聽外面“哎喲”一聲大叫,有人罵起來。“他奶奶的,針,咋不認(rèn)好賴人就亂扎呀……”正是遼東六畜的聲音。小鳳輕笑一聲,貓兒一般飛出窗外,蘇劍隨后飛出,外面有二個畜生,都在忙乎臂上的針,顧不上他們了。二人又出院墻,直奔鎮(zhèn)外。可那劉金龍已經(jīng)發(fā)覺,大叫:“小鳳,你哪兒去,站住——”隨后追來。蘇劍和艾小鳳哪聽他的,飛一般向前掠去。蘇劍輕功已入高手之列,沒想艾小鳳也非弱手,不落一步??缮砗蟮膭⒔瘕埜浅H丝杀龋o追不舍,邊追邊聲聲呼喚不已,實在叫人心慌。
  兩人正在飛奔,前面的樹影中突然閃出一人,迎在當(dāng)路,昂聲喝問,蘇劍心一慌,以為是蒼生教人,可定睛一看,月色溶溶之下,卻是羅子瑞。心中大喜,脫口而出:“羅叔叔,是我……”可艾小鳳不容他多說,猛力地扯他手臂,向荒草中敗下路去,還隨手甩出幾支閃著寒光的銀針。蘇劍收不住腳,邊跑邊回頭看,只見羅叔叔雙掌一分,飛去的銀針無影無蹤,只見他衣袖一甩一蓬銀針在月光下閃著寒芒向追來的劉金龍撲去,隨即又聽二人大戰(zhàn)在一起。蘇劍想駐足回身,卻聽羅叔叔喊聲傳來:“劍兒,快跑,遠(yuǎn)遠(yuǎn)跑……”他只好被艾小鳳牽著跑去,只聽后面的打斗聲更為激烈,又聽一些腳步聲亂紛紛奔來,李剛、趙義、蔣豪、尤勇及遼東六畜的吆喝聲相繼加入進來,一時之間,金鐵交鳴之聲,在夜幕中曠野上響起。
  蘇劍被小鳳牽著手,風(fēng)一般狂奔?;挪粨衤?,只顧往前猛跑,一個時辰后,才大汗淋漓地停下腳步,定下神來,四下一看,頓覺渾身一栗,頭發(fā)根發(fā)乍。淡淡的月光下,只見眼前一團團隆起的土丘,大大小小,無邊無際,其間枯草虬枝,怪石嶙嶙,還有一團團一點點熒光搖曳漂游,小鳳下意識地叫出一聲:“鬼火!”再仔細(xì)觀之,這里原來是一片大墳場,是爛尸崗子。身邊全是大大小小的荒墳,此情此景,使二人毛骨悚然,不知不覺緊緊挨在了一起。這時,月亮又鉆進浮云之中,地下一片暗淡,夜風(fēng)吹來,荒草枯枝“嘩嘩”作響,就好像什么鬼怪在作崇。這回,小鳳可真害怕了,使勁拉著蘇劍的胳膊,往他身上靠。蘇劍也很不安,但,終能沉住氣。他故意粗著嗓子道:“小鳳,別怕,咱們馬上離開這兒!”
  說著,拉起小鳳想順著來路退出墳場,可恰在這時,月亮又被烏云遮住了,眼前頓時什么也看不清。二人互相攙依,摸著黑,磕磕絆絆地向前奔,卻只覺這爛尸崗無邊無際,怎么也走不到頭。好半天過去,二人累得呼呼大喘,可月光出來一看,竟然還在剛才的地方。艾小鳳一見這情景,“哇”一聲哭出來?!皠Ω纾缓昧?,咱們碰上鬼打墻了!”
  蘇劍一聽這話,也嚇了一跳。他聽鎖柱講過“鬼打墻”是怎么回事,就像今天似的,人走夜路,明明是往前走,可走來走去又回到了原地,都說這是鬼,是冤魂把人迷住了,想破,得用雞血噴,可這里上哪兒找雞血去?正在著慌,又聽小鳳驚呼:“劍哥,你看……”
  蘇劍向前看去,不由也汗毛立起。在他們的左側(cè),一個大頭、細(xì)身的黑影,正搖搖晃晃走來,看上去甚是恐怖。小鳳雙手冰涼抓住蘇劍的胳膊,身子顫抖個不停,蘇劍壯著膽子吼了一聲:“誰——”那黑影也不理,照舊搖搖晃晃一點點向前挪來。蘇劍急了,一手摟住小鳳,一手在地下摸起一個石塊,“嗖”地拋過去,只聽“嘩啦”一聲,卻是一樁矮樹在隨風(fēng)搖曳,二人這才松了口氣??墒切▲P馬上又驚呼起來:
  “劍哥,你看……”
  蘇劍又順著小鳳的指點看去,只見前面有兩點熒光向這邊照來,冷丁看去,好似鬼火,可細(xì)辨又不像,因鬼火隨風(fēng)游動,且時聚時散,而這兩點亮光卻一直不變,并頂著風(fēng)向二人而來,確是蹊蹺。小鳳不知好歹,還以為是人,竟喊起來:“哎,你是誰,到這邊來——”那亮光停了一下,真的向這邊而來,越來越近。蘇劍不由身子打個寒噤,脫口叫出一聲:“不好……”這時,兩點亮光已來到前面不遠(yuǎn)處,分明是兩只動物的眼睛。蘇劍想起靠山屯打獵人講的故事,失聲叫起來:
  “狼——”
  “啊……”
  小鳳又尖叫一聲。撲到他的身后。
  月亮又隱隱從云中透出,二人看清,前面來的果然是一只蒼灰色的大惡狼。
  若論二人的武功,要是沉住氣一條惡狼是傷不了他們的,但,要命的是二人都慌了。小鳳從小就聽過狼外婆的故事,從骨子里就覺得天下最可怕的就是狼,此時已嚇得魂不附體。蘇劍也甚是驚慌,他在靠山屯時,常聽獵戶們講打狼的故事,知道這是個兇殘狡猾的東西,也在心中畏懼三分。今日,在這深更半夜時分,在這陰森森的亂尸崗子,真的見到一條大蒼狼來到面前,如何不慌?可見小鳳嚇成這個樣子,他害怕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呀,就反故作豪氣道:“別怕,就一只狼,咱倆能打過它!”小鳳顫聲道:“可……咱們沒兵刃了……”那也不用怕,就一只狼,咱們不能讓它叫,它一叫,別的狼再來,就不好辦了……你不能怕它,狼欺軟怕硬,你越害怕,它越兇,你不怕它,它反而不敢惹你,狼是鐵腦袋豆腐腰麻桿腿,麻桿打狼,兩頭害怕……一時間,他把肚子里聽來那點學(xué)問都倒了出來。
  說話間,一只大蒼狼已踱到二人身前五步外停住。這時,月光又從云里露出來,只見它足有四尺多長,三尺來高,像個牛犢子一般,一張大嘴直長到耳腮,一雙閃著熒光的眼睛透出殘忍和冷酷,望之讓人心悸。這時,小鳳嚇得一動都不敢動了,無論如何她始終是個女孩子,沒經(jīng)過風(fēng)浪,早忘了自己是“奪命銀針“,忘了自己是蒼生教的女兒,忘了自己還有一身武功。
  相反,蘇劍這時反倒一點也不害怕了,他把身子橫在小鳳身前,兩腳站穩(wěn),拉開正字掌的起手式,雙目炯炯,盯著蒼狼的眼睛,豪不示弱,一則注視它的行動,二則想起趁隙進攻。果然像人們說的那樣,蒼狼一見他如此鎮(zhèn)定,真的不敢上前,只是像狗一樣坐在地上盯著他,好像要比一比誰的眼睛亮一樣,半袋煙功夫,狼的眼睛閉上了,但,仍不離去,好像睡著了一般。小鳳看見這情景,感到有機可乘,在后邊猛地一拉蘇劍,意思是讓他快點悄悄溜走??商K劍猝不及防,她用的力氣又挺大,身不由已后退了幾點。這下可壞了,就在他立足未穩(wěn)之際,惡狼突然箭一般躍起,凌空撲來。
  情況危急,蘇劍本可閃開,可他身后是小鳳,若是閃開,她必有兇險,退也退不了,小鳳在身后擋著。危急間,他心一橫,不閃不退,反迎狼撲上,就在惡狼臨頭之際,他雙手閃電般抓住狼的兩只前爪,頭頸一縮,正頂在狼的脖子上,這一來,惡狼干張嘴也咬不著他了,而且,脖子被死死頂住,叫也叫不出來。這也是蘇劍急中生智想出來的招式。惡狼只能兩只后腿在下邊又蹬又刨,幾下子就把蘇劍的衣褲撓得稀爛。蘇劍一邊與狼搏斗,一邊大叫:“小鳳,快打它,打它……”
  聽到呼喚,小鳳才醒過神來,可她乍撒著兩手不知咋辦才好,蘇劍又叫了兩聲,她才彎腰在地上撿起石頭,就往狼頭上砸,只聽“咚咚”好幾下,啥事沒當(dāng)。蘇劍急叫:“打它腿,它是麻桿腿!”小鳳一聽,“嗄吧”一聲折了根樹棍,跳到前面,“咔咔”兩下,砸在狼的兩條后腿上,狼的后腿立時不能動了。小鳳膽大起來,又問:“還打它哪兒?”蘇劍道:“打它腰,它是豆腐腰!”又是幾棍,狼的身子頓時癱了,嗓子里發(fā)出痛楚地呻吟。艾小鳳這回不問了,見狼還張著嘴,手中的樹棍一順,猛向惡狼口中刺去,狼的喉嚨里頓時發(fā)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可很快就“吭吃吭吃”再也出不來聲音了。小鳳仍拼命地把樹棍往里插,蘇劍漸漸地覺得頭上的惡狼完全癱軟下來,不動了,就兩臂一抖,一縮頭,把狼身子往旁邊一摔,自己向旁一跳,注目望去,這頭惡狼大睜著雙眼,已經(jīng)死去??砂▲P兀自不知,仍在拼命向狼腹中插樹棍,嘴里還呻吟般叫道:
  “狼……狼……”
  直到蘇劍上前攔住她,她才停下手,慢慢回過神來,又猛地扎進他的懷里,“哇”地哭起來。蘇劍這才發(fā)覺,她渾身仍在抖個不停。
  此時,蘇劍的身子已被汗水濕透,前胸的衣衫被爪撓得稀爛,幾處肌膚也被撓傷,可他一點也不覺得痛,一種大難逃生的感覺充溢了他的身心,他忘情地?fù)е▲P道:“別怕,狼死了,狼死了……”
  好半天,二人才驚魂稍定,蘇劍這才發(fā)覺在摟著小鳳,輕輕推開她。二人互相望望,嫣然一笑,都覺身子發(fā)軟,但心情又格外的舒暢,都覺得不知為什么,雙方的心似乎一下貼近了許多。這時,東方漸曉,四周景物已能看清,二人互相攙扶著向外走去,待東方發(fā)紅時,已經(jīng)離開了這片可怕的墳場。
  天亮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衣衫破爛,狼狽不堪,不由笑起來。怎么辦?上哪兒去?此時,艾小鳳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神采,一拍腦瓜門道:
  “現(xiàn)在,劉護教他們一定正在附近找咱們。咱們要進關(guān),只有一條路,就是遼西走廊,可他們一定會在那條道上設(shè)卡,咱們偏偏不往那邊去,偏往遼東去,讓他們傻等著去吧!”她一拉蘇劍的手就要走。蘇劍一拍衣服道:“咱們這樣怎么走路,都成要飯花子了!”一句話觸動了小鳳靈感?!耙埢ㄗ??對,咱倆就扮成要飯花子,保證誰也想不到,太好玩了……”
  她說著動起手來,把自己的衣服又扯爛些,看上去,和小要飯花子差不多。她又把蘇劍也“打扮”了一下,于是,天亮后,兩個小要飯花子就出現(xiàn)在奔往遼東的道路上。
  蘇劍無路可去,只好隨著小鳳走個不停,可走著走著,愁緒又漸漸涌上心房,“這可啥時是個頭???啥時能去仁義會呀?啥時能給爹爹報仇???”
  艾小鳳卻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邊走邊道:“劍哥,我聽說,關(guān)外最好的景致是千山,千山就在遼東,這回,咱們正好去逛一逛,逛夠了,再進關(guān)不遲!”
  蘇劍一聽她還要逛夠了才進關(guān),心中叫苦不迭,但,他也清楚地感到,在自己的心底,似乎為此有點欣慰,因為,這就不必馬上離開她了。他知道這種感覺不應(yīng)該,可又無法抑制。
  
  千山。
  追本溯源,遼東山脈全系長白山的余脈,而千山恰是長白山的主要支脈之一。關(guān)外塞北本是苦寒之地,不似南國山峰秀起,婀娜多姿。大小興安和長白山終年積雪,雖有名湖天池及鏡泊瀑布,可皆蒼涼有余,險美不足,因此,千山可說是關(guān)外第一美景,兼有北地與南國山嶺綜合之美。千山以峰多出名,據(jù)說有一千個,其主峰又稱千朵蓮花山,奇峰空起,重巒絕壁,風(fēng)景秀麗,文人騷客,時有光顧,但因其山勢陡峭險峻,常人難以攀登,體健足捷者,也難登其頂。絕大部游客都半山返回,真能登上峰頂者鮮見。而此時已是冬季,不是游山季節(jié),因此山上山下,鮮有人跡。
  而就在這時,扮成要飯花子的蘇劍和艾小鳳來到千山腳下。盡管此時樹枯草萎,山體裸露,可仰面望去,千山之峻麗仍妙不可言,誘人登攀。艾小鳳歡呼活躍不已,蘇劍也激起興致,于是,二人攜手登山。
  盡管二人一身輕功,但,千山之路太過險峻,他們?nèi)圆坏貌槐都有⌒?。剛登山一段路尚可,但,越往上越是陡峭,有的地方,路狹得只容放下一只腳,又一面是絕壁,一面是深嶂,望下去頭暈?zāi)垦#械牡胤?,路途忽然斷絕,一塊光溜溜的巨石迎面而立,這時,要足蹬石上幾個淺淺的小窩,手攀樹枝,才能翻上。因此,二人行了兩個時辰,才攀到半山以上。他們感到有些累了,身上也出了不少汗,便在一塊石旁的陰涼處坐下來歇息。此時身居高處,俯仰四顧,只覺天高地闊,心境怡然。此時,蘇劍忽覺這次千山之行不枉,一時之間,焦慮之情結(jié)都置之度外。
  空山寂寂。兩個相挨而坐,手臂碰著手臂,一種異樣的感覺漸漸彌漫在心頭。這些日子,與艾小鳳在一起,蘇劍的心頭時時升出這種感覺,使他欣喜,也使他恐慌,他愿意這種感覺伴著自己,也害怕這種感覺,因為他感到,隨著這種感覺的增強,他會越難以離開她。原來,他們二人正值豆蒄之年,內(nèi)心深處不知不覺產(chǎn)生出朦朦朧朧的傾慕之情,只是二人年紀(jì)尚小,還不明所以罷了。
  兩人默坐了一會兒,小鳳掏出手帕,擰著臉遞給蘇劍,輕聲道:“給,擦擦汗?!?br />   蘇劍接過手帕,剛要往臉上擦,忽聞手絹一股好聞的香氣撲鼻,他打開看了看,見上面繡著一只彩色的鳳凰,非常美麗。他不忍弄臟,只沾沾面頰,就還給她。
  小鳳沒有接,低頭輕聲道:“你留著用吧!”
  蘇劍心里“忽”的一熱,想了想,終于非常小心地疊好,放入懷中。艾小鳳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臉紅如玫瑰,蘇劍偷眼望去,見她雖乞丐打扮,可仍顯美麗動人。不知不覺,二人的身子又帖近了一些,都陷入到一種奇妙、溫馨的感覺之中。
  良久,艾小鳳好像恢復(fù)了一點理智,她喃喃道:“劍哥,你非要去仁義會嗎?不能不去嗎?”
  一句話猛地驚醒了蘇劍,他覺得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痛苦的記憶一下又復(fù)蘇了,他又想起死去的父母,想起離開靠山屯后的一路坎坷,大聲道:“當(dāng)然,我一定要去仁義會,要學(xué)成絕世武功,報血海深仇!”
  艾小鳳臉上的紅暈逝去,她哀怨地抬起眼睛?!跋蛭覀兩n生教報仇嗎?”
  “當(dāng)然,是你們蒼生教害的我爹娘!”
  聽了蘇劍的回答,艾小鳳的臉白了,她的眼睛也變得晶瑩起來。“那,我就是蒼生教的人,你也向我報仇嗎?”
  “這……你……我……”蘇劍不知如何回答好了。他吱唔了一下終于說:“反正,蒼生教是我的仇人,我要和仁義會一起,打敗蒼生教,為父母報仇,也為武林討個公道,你們蒼生教仗勢欺人,想獨霸武林,欺凌弱小,罪惡滔天,就是要推翻!”
  兩滴清淚落到石頭上,艾小鳳哽咽著道:“那是爹爹他們……大人的事,咱們何必……”
  她的話沒說完,可蘇劍已聽懂了,他的心一時又軟了下來,改換了一種口氣道:
  “你……別難過,我不恨你,我……不會向你報仇的……”
  艾小鳳聽此言,一把握緊了蘇劍的手。“那我爹爹呢?你要真學(xué)成絕頂武功,會殺我爹爹嗎?”
  蘇劍不說話了。自爹爹被害,弄清真相后,他的心中,推倒蒼生教,為爹娘報仇的念頭已牢牢楔入心中,不可動搖。如果沒有和艾小鳳這段際遇,如果沒有心中那說不清的朦朧感情,他會毫不猶豫地聲明,要盡一切努力殺死蒼生教主艾天明。可此刻對著艾小鳳,他實在無法說出這話,他不愿傷害她。
  艾小鳳低低地、自語地說:“我很小的時候,娘就死了,是爹爹一個人把我拉扯大的,他疼我,寵我,我也離不開他,如果他有一天被人殺死,我可怎么活呀……”
  話,說的非常動情,蘇劍的心為之一顫,一瞬間,他想起爹爹被害時自己的心情,可她呢,有一天她爹爹真被自己殺死,她會多么悲痛?。∧菚r和自己不又成仇人了嗎?怎么辦……他沒有一點辦法,為了勸慰她,只得言不由衷地說:“你不用難過,爹爹是一教之主,武功又那么高,最后,還不知誰殺了誰呢。也許,是我死在他手下……”
  “不!”小鳳突然用小手來堵他的嘴,“你不要說這話,你不能死。你們……誰也不要死,誰也不要殺誰,行嗎?你別殺我爹爹,我也不讓爹爹殺你,行嗎……”
  蘇劍沒有回答。艾小鳳定定地瞅著他的臉一會兒,終于失望地低下頭,喃喃道:“你一定要殺了我爹爹,我爹爹……一定死在你手里……我……”
  兩人的手漸漸分開了。兩顆心又漸漸漫上一重重復(fù)雜的情霧,有幸福,有酸楚,有……說不清,扯不斷,理還亂。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只蒼鷹從眼前飛過,蘇劍才首先清醒過來。他抬目一看,太陽已栽西,離遠(yuǎn)處的山尖只有兩丈多高了,忙跳起來?!靶▲P,天不早了,咱們上山吧!”
  小鳳垂著頭站起來,一言不發(fā),跟著蘇劍往峰頂上攀登,蘇劍偷偷打量她,覺得她此時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顯得又柔弱,又孤苦。他心中涌起一股內(nèi)疚,好像自己現(xiàn)在已殺了她爹爹一樣。
  山越往高越陡峭,越難攀登。起初,還隱隱能看出人行的痕跡,到后來,什么也看不見了,二人也不費心尋找,只是奮力往上攀登,漸漸轉(zhuǎn)入一處狹壁之中,兩邊是絕壁對峙,緊緊相貼,好像兩個巨人在互相示威。抬頭望去,只見身后身前絕壁都?xì)鈩輿皼暗叵蜃约簤簛恚砬暗穆穭t扶搖直上,陡峭至極。越往上,兩壁距離越窄,好似要將人擠扁一般,四周也變成一片黑暗。兩人不由都緊張起來,精力高度集中,仗著輕功,手足并用,奮力上攀。此時,兩壁間已僅剩一軀寬窄,仰目上望,只見窄窄一線天空,僅有寸許,真是驚險萬分。
  他倆不知,自己此時所置身之處,正是千山著名險要去處,也是著名景觀——一線天。如今,經(jīng)多年修建,游人已可攀上,但當(dāng)年之險,豈是今日可比?
  此時,二人都不再說話,全神貫注,手足并用,壁虎般貼在石壁上攀援,誰也不敢低頭下望,因為下面是百丈深淵,望之叫人頭暈?zāi)垦?。?dāng)離頂峰還有一丈多高時,上面的石崖竟往前探出一截,擋住去路。怎么辦?蘇劍猛然怒吼了一聲,身子驟然向上飛起,雙手搭住崖頂身子倒翻而上。艾小鳳一見,清叱一聲,如法炮制,燕子般掠起,用同樣的身法翻上崖頂。站穩(wěn)腳跟后,二人再扒到崖邊下望,只見石隙黑沉沉一片,深不可測,望之不由毛骨悚然,后怕不止,不知不覺,兩人又忘情地手與手緊緊握在一起。
  回過頭來,只見夕陽如火,千山眾峰高低錯落,一片輝煌,數(shù)不勝數(shù),各呈雄姿,真似千朵蓮花在怒放,果然雄峻不凡。腳下正是千山主峰之巔,眼前但見石木稀疏,山勢平緩,自有一番景致。
  兩人正在觀賞,卻見山上有三個人嘟嘟噥噥地說著話走上前來。蘇劍看清來人面目,吃了一驚。
  三人一個獨眼,一個歪鼻,一個禿頭,正是獨眼金牛牛震天,歪鼻鐵驢呂震山和禿頂山羊楊震江,三人見了蘇劍、艾小鳳,也現(xiàn)出驚訝之色。禿羊乍乍呼呼道:“咦,你兩個小要飯的咋跑到這山頂上來了?到這里跟誰要飯呀……”
  這話使蘇劍稍稍放下心來,想起自己已成了要飯花子。可心剛放一半,又聽呂震山道:“不對,這倆小子有名堂,咋看著有點眼熟呢?你們是誰家的?”
  蘇劍心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艾小鳳在旁粗著嗓子接過話頭?!拔嵝值苌桓?,坐不改姓,乃邵家莊人氏,姓邵名也!”
  “邵家莊?”楊震江撓了撓禿頭道:“只聽說遼東有個邵大連泡邵財主,沒聽說過邵家莊啊……”
  艾小鳳道:“爾等孤陋寡聞,邵大連泡即邵家莊是也!”
  “那……”楊震江面露喜色?!澳銈z是邵大財主的兒了了!”
  “胡說八道!”艾小鳳臉一紅,叱道:“少爺我人小輩大,吾乃邵財主的親叔叔是也!”
  “邵財主的叔叔?”禿頭野羊又撓撓禿頭?!斑住]聽說過那邵財主有這么小的叔叔???對了,你叫啥名字?”
  “剛才不是告訴你們了嗎?姓邵名也!”
  “少……少爺?”
  “叫爺有何事?”
  “你……”禿羊這才明白過來?!澳闼锏牧R人?”回頭對牛震天道:“大哥,他罵咱弟兄!”
  只見牛震天獨眼轉(zhuǎn)了轉(zhuǎn),甕聲甕氣道:“這么說,你們一定是邵財主的小叔叔了。對,邵財主爹爹有個小娘,一定是那小娘生的你們,你們一定是故意扮成要飯的到江湖中來尋開心。好,咱遼東六畜不管你是邵財主的叔叔還是爺爺,反正碰到就不能放過。說不得,你二人跟我弟兄走一趟吧!艾小鳳道:“干什么?”
  “干什么?”禿羊一拍禿頭道:“看來,你們還不知俺弟兄是誰呀!好,你們站穩(wěn)了,聽清楚。我等主是威震遼東,譽滿江湖,三山五岳敬仰,五湖四海臣服的‘遼東六畜’。這位是俺大哥,人稱獨眼金牛,手使雙牛角,有萬夫不當(dāng)之能;這位是三哥,人稱歪鼻鐵驢,一對驢掌使得出神入化;俺是老疙瘩,人稱禿頭野羊,一雙羊角神出鬼沒。今日俺兄弟本是到千山找兩個人,轉(zhuǎn)了半天沒找到,卻碰見你們也算不虛此行?,F(xiàn)在,你小哥兒倆跟俺兄弟走,到俺那疙瘩,讓你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保證虧待不了你們,多咱邵財主把一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送來,俺多咱送你們回家!”
  蘇劍一驚:“你們要綁票?”
  “這是俺遼東六畜的本份!”禿羊道:“遼東六畜殺富濟貧,豈能浪得虛名?走吧!”
  禿羊說著,伸出大手就來揪艾小鳳的前胸,艾小鳳臉一紅,罵聲:“不要臉!”突然閃電般出手,禿羊“啊”的一聲,退出幾步,左手攥緊右手怪叫不已?!按蟆蟾纾@小子有名堂,是會家子,他手里有針……媽的,暗下無常!”
  那牛震天獨眼龍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拔宓埽氵@兩只眼還不如我一只眼,你看她是小子嗎?”禿羊一邊甩手腕,一邊又湊上來?!罢Φ模坎皇切∽?,難道是丫頭……”他忘性也真大,說著又伸手去摸艾小鳳的胸脯,不想手剛伸出來,就像叫蝎子螯了似的“嗷”一聲退了下去,連叫“有名堂,有名堂,她是個丫頭,丫頭……哎喲,這丫頭好生厲害,又扎了我一下子……”
  “那怪你瞎了眼,”獨眼龍金牛道:“你沒看出他倆是誰嗎?正是咱們要找的人!”
  “啥!”禿羊睜大了眼睛,高叫起來,“可不是,還是大哥你一只眼的眼神好!哎小女娃,你也太不仗義了,俺兄弟幫你爺倆打架搶人,你咋領(lǐng)著蘇公子跑了就不回去了,害得俺兄弟滿遼東找。這回好了,快跟俺們走……”
  原來,這遼東六畜本是當(dāng)?shù)氐木薇I,在黑山落草。前此些日子,被艾小鳳和劉金龍降伏后,就為其驅(qū)使,對付羅子瑞等人,搶奪蘇劍。不想,艾小鳳突發(fā)奇想,竟帶走蘇劍不歸,和他們捉起迷藏來。六畜只好分頭尋找,今兒個,他們?nèi)齻€從另一面上了千山,正與二人相遇。
  這三畜認(rèn)出蘇、艾二人,喜出望外,上來就要拉人,蘇劍和艾小鳳身后是絕頂,再往后是百丈深淵,無路可退,只好心一橫,拉開架式,意圖一拼。那禿羊見狀又叫起來:“哎,蘇公子,俺哥幾個可是為了你呀,你可別好心當(dāng)驢肝肺呀,快跟俺走……”
  又對艾小鳳道:“小女娃,你到底咋回事?你該幫著俺勸勸蘇公子才對,咋又要和俺弟兄動手,也太不仗義了!”
  艾小鳳一聽這話,好像被說動了,收回門戶道:“對,我真糊涂,我該幫你們把蘇公子帶回教中才對呀!”
  禿羊樂了?!斑@就對了?!彼罅撕舫缘刈呱蟻?,沖著蘇劍道:“蘇公子,你快跟俺走吧,難道還逼俺動強嗎?”說著伸又手要拉人。
  蘇劍有些慌了,他沒實戰(zhàn)經(jīng)驗,新練的正字掌威力還未熟修在身,怎能是三畜的對手呢?唯一的幫手是艾小鳳,不想她以變了卦,這不要壞嗎?可一切都來不及想了,心一橫,搶上一步,橫身擺臂,就是正字掌的楷書起筆“橫空出世”,還真好使,只聽“啪”地一聲,一下打中禿羊的耳光。禿羊手捂腮幫子,“哇哇”退了兩步,媽個巴子,蘇公子你不仗義,好,你不仁就別怪俺不義……說著,“刷”,從懷中掏出兩根羊角沖了上來。蘇劍也不示弱,橫豎橫豎,一絲不茍,倒也拼個棋逢對手。十幾個照面過去,蘇劍發(fā)現(xiàn)這正字掌果有過人之處,越打越大膽,竟然連施五掌,寫出一個隸書的”正“字”,把禿羊一連逼退五步。
  那一邊,歪鼻鐵驢呂震山對牛震天叫起怪來?!按蟾缒憧矗颊f蘇公子武功平平,怎么會使這么高明的掌法?你看,五弟還難以取勝呢!”
  牛震天道:“那你還等什么?還不快助五弟一臂之力!”
  呂震山:“好,我歪鼻神驢來伸量伸量他……”
  呂震山說著上前來,艾小鳳忙在旁邊道:“呂三俠,你們倆大人打一個少年,不怕傳出去讓江湖人笑話嗎?”
  呂震山滿不在乎道:“俺遼東六畜才不管那些臭規(guī)矩,什么江湖道義,狗屁不如,再說,這千山絕頂,俺就是一千個打一個,又有誰能看見?”
  艾小鳳道:“那好,那我也就不講江湖道義了,咱倆一起上!”
  呂震山道:“有我一個就把他放倒了,不用你女娃出手!“
  艾小鳳道:“不行,你們都是幫我,我自己怎么能看熱鬧呢?”說著猛然出手,“咕咚”呂震山摔倒在地,扯著嗓子叫起來:“哎喲,你咋沖我來了呀大哥快救我,這小丫點了我的穴道,我起不來了。”
  牛震天一見這情景,頓時火了,獨眼一瞪猶如銅鈴,罵道:“媽了個巴子,小丫頭吃里扒外,說不得,先得把你拿下了!”
  牛震天說著,從懷中亮出兩根黃燦燦的牛角沖了上來。這一來,蘇劍和艾小鳳都苦了。艾小鳳未帶兵刃,她的特長是銀針和點穴。可牛震天已有了防備,兩只大牛角又狂攻不已,根本不容她騰手施暗器,因此,只守?zé)o攻;蘇劍雖內(nèi)功輕功不弱,可武技路數(shù)終差得遠(yuǎn),雖經(jīng)羅叔叔一路調(diào)教有所長進,但終究時日尚短,與李剛趙義等過手,心中不慌,能將所學(xué)盡情發(fā)揮出來,斗上幾十招,或可取勝??涩F(xiàn)在真面對強敵,沒有后援,心中發(fā)虛,武功也就大打折扣,特別是他的正字掌,本就未練精熟,那大篆體和狂草,剛剛?cè)腴T,因此,對敵時多使楷書和隸書,可使過幾遍,被楊震江摸清路數(shù),也就失去了威力,功夫一大,也漸漸抵擋不住。兩人漸漸向后退去,可后面是百丈深淵,蘇劍一急,汗水下來,手腳也就更加散亂。
  正在這時,就聽不遠(yuǎn)處有人高叫一聲:
  “住手——”
  聲音不大,但膛音清亮,一聽就內(nèi)功不淺??膳Q蚨笠颜忌巷L(fēng),怎能輕易罷手,對喝叫理也不理,牛角羊角舞得更緊了。蘇、艾形勢也就越發(fā)危急。只聽一個清脆的女聲道:“兩位大哥快快住手,我們有話要說!”
  楊震江罵道:“小娘們一邊呆著去,再啰嗦,爺們連你一堆收拾!”
  “無禮——”
  只聽女聲一聲怒喝,一條人影就從空中飛降而下,大紅披風(fēng)在陽光的映照下尤如火焰,只見劍光一閃,“刷”,禿羊手中的精鐵打制的羊角被從中削斷,他一愣神,蘇劍一招“一柱擎天”正中胸膛,“咚咚咚咚”連退幾步摔倒在地。那一邊,牛震天手中的牛角也被另一人擊開,接著,手腕又中了一根無影神針,不由怪叫一聲,也捧腕退下。
  蘇劍喘息方定,注目二人,卻是兩個比自己大上一兩歲的少年男女。男的衣著樸素,身材結(jié)實粗壯,方圓臉膛,重眉正目,厚厚的嘴唇,給人以穩(wěn)重的感覺;女的身段健美,披著火紅的披風(fēng),柳葉眉,丹鳳眼,雖面龐微黑,更有一番英武之韻味。二人擊退牛羊二畜,氣不長出,面不改色。站穩(wěn)身形后,那男青年對蘇劍端端正正抱拳一禮:
  “敢問這位仁兄,你的掌法是何人所授?”
  蘇劍脫口回答?!笆橇_叔叔?!?br />   話出口,他才覺有失:怎么隨便將自己的底細(xì)告之他人?但又一想人家救了自己,自己卻不對人實言,太過無禮。正在心念百轉(zhuǎn),對面二人面現(xiàn)喜色。那女的上前一步道:
  “那么,你一定是蘇公子了。我們找……”
  還沒容蘇劍回話,艾小鳳在旁把話接了過去?!八恍仗K!”說著一扯蘇劍的胳膊?!皠Ω?,咱們走!”
  “慢著——”
  艾小鳳拉著蘇劍剛要啟步,那女子“唰”的伸開手臂攔住?!澳睦锶??他不是蘇公子是誰?你又是誰?要把他領(lǐng)到哪里去?”
  “你管不著!”艾小風(fēng)又一拉蘇劍?!皠Ω?,你告訴她,你不是蘇公子,你是……是王公子,快告訴她們,咱們好走路,要不,天黑就下不去山了!”
  蘇劍有點為難。他已聽出,這兩人八成是仁義會的,可他這些日子與艾小鳳朝夕相處,已產(chǎn)生了一種說不清的感情,使他不忍拂她的意,可是,這個機會又不能放過。就溫聲對她道:“小鳳,別鬧了,人家救了咱們,咱怎能無禮!”遂轉(zhuǎn)臉對二人一揖道:“二位休得見怪,在下正是蘇劍,兄長和姐姐可是仁義會的嗎?敢問高姓大名?”
  那男的恭恭敬敬抱拳還禮道:“回蘇公子的話,我二人正是來自仁義會,在下任忠平,會主皮東來是在下義父,她……”
  “我叫林玉蓮,”那女的爽快地接口道:“我爹爹是南使林中虎!”
  “林中虎?!”蘇劍一驚,脫口而出:“林中猛虎最英雄……他早就聞林中虎大名,那個殺害他爹爹的潘輝就是冒充的林中虎……此刻一聽林玉蓮是他的女兒,頓覺惶恐不已,深鞠一躬?!笆Ь?,失敬……”
  林玉蓮爽朗一笑,跨近一步,像多年未見的親人似的道:“蘇公子,果然是你,我們找得你好苦哇!我們從總會出來到遼東半個多月了,前幾天碰到羅叔叔,才知你讓蒼生教擄去了,可咱仁義會一路攔截,也沒見到你,就猜你尚未進關(guān),今日果然在這里找到了你,走,咱們這就下山!”
  林玉蓮說著,拉著蘇劍就要走,這可把艾小鳳氣壞了。她“刷”的跳到前面,兩臂一張?!罢咀?,他是我的人,你憑啥領(lǐng)走!”
  “咦?”林玉蓮秀眉一挑,黑俏臉上現(xiàn)出怒容:“咋的,你還要擋橫?我知道你就是與蒼生教合謀綁架蘇公子的小妖女,只是看你年紀(jì)小,不忍殺你罷了,現(xiàn)在你還敢攔我們?”
  “我就不讓你帶走劍哥!”艾小鳳半步不退。“他是我的!”
  “你的?”林玉蓮笑起來。“蘇公子是你的?小小年紀(jì)說這話也不羞,什么叫你的?爹娘知道不打死你,閃開!”
  “我就不閃開!”
  艾小鳳倔立不動,任忠平上前一步,沉聲道:“姑娘,我們?nèi)柿x會從不濫殺無辜,可你真要一意孤行,那就不要怪我們了!”
  “你們不用假仁假義,要想帶走劍哥,就先殺了我!”
  艾小鳳不但一步不讓,還往前逼了一步。林玉蓮火了?!八ⅰ钡拈L劍出銷就要刺出,蘇劍在旁邊慌忙攔住?!敖憬闶窒铝羟?。”他身子橫于二女之間,輕聲對艾小鳳道:“小鳳,你先回吧,我……我要去仁義會了!”
  “那……我呢?”艾小鳳有哭腔道:“你走,我咋辦?”
  “你……”蘇劍為難地說:“你……你先回蒼生教唄!你不是說你爹爹疼你嗎?你就對他說我逃跑了,他不會責(zé)怪你的!”
  “我……我不是……反正,我不讓你跟她走!”
  林玉蓮上前一步道:“哼,你不讓,只怕由不得你!”
  蘇劍慌忙又轉(zhuǎn)身阻攔林玉蓮?!敖憬阆⑴任覄駝袼僮隼頃?!”林玉蓮神情明顯不悅:“蘇公子,你應(yīng)識大體,明是非,蒼生教乃武林公敵,他們害死你爹爹,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怎么和蒼生教的小妖女藕斷絲連,這要傳入江湖,讓武林正義之士所知,成何體統(tǒng)!”
  “這……”蘇劍被林玉蓮的話說得面紅耳赤,正自彷徨,旁邊的艾小鳳卻已哭出聲來?!皠Ω?,你走吧,走吧,我不攔你,就算我不認(rèn)識你……”她雖這么說,可卻仍攔住路不放,蘇劍也不忍看她傷心,忙上前溫言勸解:“小鳳,你別傷心,我……我不會忘了你,我只是暫時去仁義會,等以后……”
  他本是急不擇言之語,可林玉蓮在旁邊聽得大為不快?!耙院笫裁??蘇公子,難道你只是想暫時托身仁義會,以后再投蒼生教嗎?”
  “不、不……林姐姐千萬不要誤會,我是……”
  “你是在騙我!”艾小鳳又哭起來?!皠Ω?,你是想騙我走,再也不見我了……”
  “不……小鳳,我哪能騙你呢?我是真心的……”
  “真心的?”林玉蓮已十分惱怒,她對蘇劍凜然道:“蘇公子,你現(xiàn)在把話說明白,你到底是去仁義會還是去蒼生教,你要真認(rèn)賊作父,我們?nèi)柿x會也不阻攔!”
  這話使蘇劍再也不能猶豫不定了。他望了林玉蓮冷俏的黑臉一眼,心一橫,對艾小鳳道:“小鳳,你……走吧,我是不會和你去蒼生教的,咱們……分手吧!”
  艾小鳳的臉“刷”的白了,身子搖晃了一下,差點摔倒。蘇劍欲伸手?jǐn)v扶,身后的林玉蓮哼了聲鼻子,嚇得他趕忙住手。艾小鳳望著蘇劍,眼中充滿了哀怨,她咬著嘴唇,后退一步,突然手向懷中一摸,又向空中一揚,只見幾點亮閃閃的東西飛向林玉蓮。林玉蓮眼尖,察覺不妙,不避反進,罵聲“小妖女”,挺手中劍向小鳳前心便刺。蘇劍一見大叫:“不可”,慌忙橫身其間,左攔右擋,結(jié)果,艾小鳳的銀針和林玉蓮的劍全落到他的身上。他“哎喲”一聲,委頓于地,身上立刻現(xiàn)出血來。這下,兩個女子都慌了,一齊撲上前大叫不已。查看傷勢,三根銀針分中肩頭右胸和左腿,入身近寸,劍刃則將左肩刺了一道血,幾乎抵骨,好在沒傷致命之處。但這已足夠人著慌的了。兩個女子察看一下,又抬頭要對罵,可蘇劍一呻吟,兩人又低頭照看。
  這回,林玉蓮也沒了主意,把頭轉(zhuǎn)向任忠平。
  “忠平哥,這可咋辦?”
  任忠平四下瞧瞧,殘陽如血,正向山下落去,附近沒有一處人煙,在這絕頂之上,可怎么是好?他也沒好辦法。艾小鳳卻已哭出聲來,沖林玉蓮道:“都怪你,都怪你,偏要領(lǐng)他走……”林玉蓮也火起,反唇相譏:“還不都是你惹的,用針傷人……”“可你看這劍傷多重,不是你刺的嗎……”兩個女子又吵罵起來。
  就在此時,身后忽然又響起吆喝之聲:
  “好個妖道婆,竟敢施邪術(shù),我弟兄豈能怕你……”
  “媽個巴子,和你拼了……”
  三人回身望去,怪事發(fā)生,不遠(yuǎn)處,牛、驢、羊三畜正在與人激戰(zhàn)。說“戰(zhàn)”似乎不準(zhǔn)確,因為對方并未和他們交手,只是虛空揚起雙掌向外拍出,離他們尚有三步距離,可這三兄弟硬是攻不上去,好像隔著一層看不風(fēng)的棉花,又像隔著一堵看不見的墻壁,比比劃劃用盡了吃奶的勁兒,可就是靠不近人家的身子,好像捕風(fēng)捉影地操練一般,看上去甚是可笑。而被攻之人是一四十出頭年紀(jì)的道姑,一襲灰袍,面無表情,兩掌立起,交替拍出,每拍一次,三畜后退一步。眼見退到幾人跟前,又見道姑雙手同時向前一送,三畜“咕碌碌”摔倒在地,滾了幾滾,再也爬不起來了。她冷哼一聲:“無禮之徒,竟敢到千山來撒野!”又轉(zhuǎn)向林玉蓮、任忠平和艾小鳳三人,也看了昏迷的蘇劍一眼,沉著臉問道:“你們是何人?為何在我千山絕頂動武,污此勝地?”
  “林玉蓮和任忠平看出道姑武功不凡,當(dāng)即雙雙躬身施禮:“見過前輩,我們……我們……有人受傷……”
  “我沒問你誰受傷,我只問你們是什么人,為何到千山動武?”
  “我們……”
  林玉蓮和任忠平頗感為難:自己的事豈可輕易告之別人?可對方又問得緊,無法不回答,二人對視一眼,林玉蓮道:“回前輩話,我們本是來千山觀景,不想這位同來的……小弟……為人所傷……”
  “誰傷的?”艾小鳳在旁叫起來?!熬褪悄銈?,你好狠毒,一劍將他刺成重傷,還裝什么假仁假義……”
  “你胡說八道!”林玉蓮也忍不住反譏起來?!斑€不是你用飛針傷了蘇公子……”
  “那還不是你不講理,要將劍哥搶走……”
  兩人又吵將起來,中年道姑皺皺眉頭?!岸甲】?,快回我的話,你們都是什么人?”
  道姑的聲音不大,卻把三人都震得耳底一陣鳴響,林、艾不由都住了口。道姑雙目盯住二人。
  “快快回話,你們是什么人,為何傷了這位公子?”
  “我……”艾小鳳想了想開了口,她指著林玉蓮道:“她倆是仁義會的,她是什么林中虎的臭閨女,叫林玉蓮,他姓任,和她是一伙的,他倆合伙要搶走我劍哥,又把他刺傷……”
  “胡說,”林玉蓮怒叱艾小鳳一聲,又轉(zhuǎn)身對道姑一禮道:“請前輩體諒?fù)磔叢辉竿嘎渡矸葜[。我二人確系仁義會之人,到千山來尋找蘇公子,不想他已落入蒼生教的小妖女之手中,我們欲救他離去,她百般阻攔,竟用針傷了蘇公子……”
  “你胡說!”艾小鳳一跳腳嚷道:“劍哥不是你們?nèi)柿x會的,是我領(lǐng)他到這兒來的,他是我的,是你們要搶走他,又用劍傷了他……”
  “是你用針傷的他……”
  “是你用劍傷的他……”
  唇舌之戰(zhàn)又要起,道姑沉聲打斷道:“這么說,你們是仁義會和蒼生教的人了!”
  林玉蓮正色道:“在下仁義會林玉蓮!”
  任忠平一禮道:“在下仁義會任忠平!”
  艾小鳳遲疑一下,也學(xué)著一抱拳道:“在下蒼生教艾小鳳!”
  “哼,”道姑冷哼一聲道:“小小年紀(jì),身入江湖,殺來打去,逞強斗勇,成何體統(tǒng)?此會彼教,豈有善類?!”
  “前輩之言差矣!”林玉蓮抗聲道:“我仁義會仁義為本。行俠仗義,光明正大,團結(jié)武林正道,抵抗欺壓武林的蒼生賊教,怎說不是善類?前輩對在下可殺可打,絕不能辱我仁義會,否剛,我林玉蓮雖武功低微,豁出性命,也要以死相拼!”
  艾小鳳也大聲道:“我們蒼生教以濟天下蒼生為己任,源遠(yuǎn)流長,聲名赫赫,武林之中,哪個不尊,哪個不敬?怎么不是善類?只有仁義會賊子,不自量力,假仁假義,迷惑天下武林之人,與我蒼生教為敵,他們才不是善類!”
  “你敢侮我仁義會?”林玉蓮“刷”的又拔出長劍。“你們蒼生教才假仁假義,自稱為蒼生謀福,其實干盡了壞事。你再說我仁義會一句壞話,我要你血濺當(dāng)場!”
  “就是嘛!”艾小鳳明知不是對手,也不屈服。“你們?nèi)柿x會就是假仁假義……”
  “你……”
  林玉蓮剛要出劍,地下的蘇劍卻呻吟一聲醒過來,口中低吟道:“不要……打架……”
  兩個女子見狀一喜,同時蹲下身呼叫起來:
  “劍哥,你醒了,太好了……”
  “蘇公子,你放心,我們一定帶你平安下山!”
  那道姑見狀,也走上前來?!翱磥恚銈兊酱藸幎?,原為此人。我倒要看看他是何人,讓你們兩派從關(guān)內(nèi)趕來相爭!”說著彎下腰,當(dāng)她看清蘇劍的面目時,突然身子一震,“是他……”她又仔細(xì)端詳蘇劍面目好一會兒,才直起身,聲音有點顫抖地問?!澳銈儎偛耪f他姓什么?姓……姓蘇?”
  雙方都看出道姑表情有異,同時點頭。
  霎時間,道姑失去從容冷峻,好像變了個人。只聽她自言自語道:“難道……是他的……可他又在哪里……”她突然雙手如電,分別抓住艾小鳳和林玉蓮的肩頭?!罢f,他在哪兒?在哪兒?快說——”
  艾小鳳肩頭吃痛,尖叫起來:“你放手,放手,你說的他是誰呀……”
  林玉蓮肩頭雖也疼痛,卻強著道:“還請前輩言明,您問的到底是誰,可是中原大俠蘇浩然?”
  “正是他?!钡拦梅砰_艾小鳳,全神貫注對著林玉蓮,“快告訴我,他在哪兒……”
  林玉蓮還在思考猶豫,艾小鳳從旁搶先開口,“蘇大俠已經(jīng)讓他們?nèi)柿x會殺了,這不,他們又要搶他的兒子!”
  “放屁!”氣急中,林玉蓮?fù)蝗幻摽诹R出粗話,但馬上覺察,羞愧難當(dāng),又趕忙肅然道:“前輩休聽小妖女胡言,蘇大俠本隱身塞外一孤村之中,不想兩個多月前,蒼生教派左護教潘輝帶著殺手將他找到,暗下無常,將其殺害!”
  “你放屁!”艾小鳳聽著,不由也罵出同樣的粗話?!笆悄銈?nèi)柿x會派人殺死的蘇大俠,又嫁禍我們蒼生教,又搶走他的兒子……”
  “你放屁……”
  “你放屁……”
  兩個妙齡少女,竟然皆滿口“放屁”,實在不雅至極,可氣急敗壞中,誰也顧不上了。
  道姑此時卻對一切充耳不聞,只見她臉上陰晴不定,口中喃喃不已“浩然,浩然……你竟然去了,我白白……”她雙目中又閃起怨毒之光,俯身端詳著蘇劍,口中繼續(xù)道:“你蘇浩然害我一生,可你死了……還有你的兒子,我豈能……”她一只手忽然揚起,可落下半截又放松了手臂,眼光也變得溫柔起來,“浩然,你怎么走了……莫非他……就是咱倆的……浩然,莫非……這,都是命……”
  她這里嘀嘀咕咕,手掌又伸又縮,臉上忽陰忽睛,早把艾、林二人嚇壞,兩人一起撲攔道姑?!扒拜叄荒軅?br />   道姑視而不見,推開二女,竟將蘇劍緩緩?fù)衅?,拔步便走,林玉蓮、艾小鳳和任忠平連忙阻攔?!扒拜?,你哪里去……”
  道姑根本不理,照舊前行。林玉蓮急了,手中長劍再次出鞘,“前輩留下蘇公子!”道姑右掌一拍,一股陰柔大力將長劍推向一邊,艾小鳳的銀針也“刷”的甩了過來,道姑袍袖一揮,全部無影無蹤。任忠平一見也挺劍沖上,道姑依然獨掌御敵。霎時間,三個少年與道姑在山坡上斗了起來。道姑雖武功高深,但她左臂托著蘇劍,又怕他受震,行動未免不便,武功就打了折扣,而三個少年又非庸手,特別是林玉蓮和任忠平已有小成,因此,斗了二十余合,竟然未能將三少年擊退。她不由心中火起,雙眉一挑,要施出殺手。
  恰在此時,林玉蓮一聲“住手”,跳出圈外,又將艾小鳳、任忠平喚下,改用平和的口氣道:“前輩武功精湛,我等實遠(yuǎn)非敵手,不知前輩欲將蘇公子帶往何處,欲作何為,還望告之!”原來,她已查覺道姑并無歹意,心想,既然阻攔不住,何不善言相商,或許能有轉(zhuǎn)機。
  道姑冷哼道:“我欲何為,豈容你等過問,不過,此刻這小子受傷在身,急需救治,你們?nèi)粼僮钄r,只能加害于他!”
  “那,前輩是要給他治傷……”
  道姑又“哼”一聲,改成雙臂托抱著蘇劍,轉(zhuǎn)身便走。三少年互相看看,趕快相隨,可剛走出幾步,后邊又叫嚷起來:
  “哎,那道姑,不要走,放弟兄起來。你們走了,把俺弟兄扔下喂狼嗎?快放了俺……”
  道姑聞聲轉(zhuǎn)回身來,走到躺在地下的遼東三畜跟前,手輕輕地?fù)],三畜“咦”了一聲,身子頓時能動,爬了起來。禿羊吵吵嚷嚷道:“老道姑,你這虛空點穴的功夫好厲害,俺弟兄服你了……”
  道姑看了三人一眼,哼聲鼻子道:“跟我走!”轉(zhuǎn)身走去。三畜趕忙尾隨在林玉蓮、任忠平、艾小鳳的身后,追著道姑而去。這時,天已黑下來,已看不清楚,幾人都在想,此時在這千山絕頂確實也無處可去?,F(xiàn)在,就是道姑趕他們走恐怕也不敢走了。
  暮色蒼茫,千山已是朦朧一片,腳下道路已看不清楚。艾小鳳、林玉蓮、任忠平及遼東三畜一個跟著一個,緊隨前面的道姑而行。道姑雙臂抱著蘇劍,好似抱著一個嬰兒一般小心,又見她不低頭不看路,又不見身形聳動,卻在山石之間行走如飛,如履平地。身后六人,任、林功力較高,尚能勉強跟上,艾小鳳雖功力弱于林、任,但她輕功與他們不相上下。唯有遼東三畜,雖有一身力氣,可輕功實在差勁,因此,也最吃累,一個個跟頭把式,緊趕慢趕還是趕不上,一會兒還“咕咚”一聲來個大馬趴。走出二里多路,牛震天一只眼已摔了個烏眼青,呂震山歪鼻子摔出了血,禿羊不但禿頭磕了血口子,腿還一拐一拐地學(xué)起他的六弟瘸狗來。前面的道姑似乎背上長眼睛,每當(dāng)他們哼哼唧唧累得喘不上氣時,就自然把腳步慢下來,這才讓他們勉強跟上。
  就這樣走著走著,也不知道爬了幾道坎,穿過幾道溝,腳下的道路漸漸好走起來。又走一會兒,前面隱隱現(xiàn)出燈光,再走上片刻,夜色中現(xiàn)出一座巍峨房舍,仔細(xì)辨看,飛檐翹角,卻是一座道觀。道觀很大,觀內(nèi)有燈光搖曳。來到觀門,便見一盞紗燈從觀內(nèi)迎出,一年輕女子輕喚一聲,“師傅回來了!”人便迎上來,見了眾人也不驚異,更不詢問,傍在道姑身旁向觀內(nèi)行去。道姑哼也不哼,依然托著蘇劍,徑入道觀后院,六人魚貫相隨。只見一個天井,四面全有房舍,道姑走進一個燈光較明的房屋,六人隨后跟入。
  這間屋子顯然是道姑宿處,但見室內(nèi)陳設(shè)簡單,卻十分寬敞,靠墻一張床,屋地中間還有一個菩團。六人隨道姑進屋后,見她將蘇劍輕輕放于床上,扒開上衣,裸露出肌體。蘇劍雖然受傷,但體白晰健壯,肢體十分勻稱好看,艾小鳳和林玉蓮都有些不好意思,可關(guān)切甚深,也未挪開目光。只見傷口雖血流已止,但已失去新鮮顏色,有惡化之狀,又見蘇劍臉色格外蒼白,閉目不語,艾小鳳不由低泣幾聲,淚珠落到蘇劍臉上。道姑見狀瞪了她一眼,嚇得她急忙止住。林玉蓮和任忠平默默地幫著道姑整理蘇劍的衣衫,讓他躺得舒服些,遼東三畜傻呵呵立在一旁看著,野性也斂了起來。不一會兒,那個小道姑端來一盆水來,水顯醬色顯已浸泡過草藥。中年道姑用手拂水輕輕洗滌蘇劍的傷口,洗畢,又扎好,回身對小道姑道:“安排他們用飯,早早安歇!”
  六人誰也不吱聲,依照小道姑的指點,乖乖吃過晚飯,分房睡下。道觀的飯食當(dāng)然是素菜干飯,清湯寡水。住的也很簡陋,板鋪上放床被子,就是宿處。人已躺下,那三畜中的禿頭還在抱怨伙食太差,無酒無肉。
  蘇劍在道姑的房間,卻是另一番景象。朦朧中,他覺得十分舒適,好像又回到了童年,躺在娘的懷里,娘在用她溫暖的雙手在擦洗自己因淘氣弄傷的肢體,他不由呻吟出一聲:“娘……”卻又覺娘的淚水滴在臉上,不由猛地伸出雙手,卻抓住一只溫暖的手掌,大叫一聲“娘——”睜開眼睛,看見了一雙充滿疼愛的眼睛。莫非真的是娘?然而,意識回復(fù)了,這不是娘,娘已死了。他掙扎著欲坐起來,卻又發(fā)現(xiàn)那雙眼睛忽變,充滿了痛苦、仇狠、怨毒的神情。接著,他的臉上挨上了兩記火辣辣的耳光。只聽眼前的“娘”罵了起來?!澳氵@喪良心的,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蘇劍大為震驚,只覺心血上涌,天旋地轉(zhuǎn),昏迷過去。
  夜已深,但,人并未靜。
  先是艾小鳳和林玉蓮吵了走來,她倆睡在一個屋子里,躺下后,艾小鳳翻來覆去睡不著,惦著蘇劍的傷勢,不由又罵起仁義會來。她想到,自己本來要和蘇劍一起高高興興游千山,玩夠了再回蒼生教,本教人一番夸贊,好好風(fēng)光風(fēng)光,不想一切都攪亂,陷入目前的尷尬局面。而這一切,她又覺得都怪仁義會,怪林玉蓮。不是他們作對,何至出今天這些事?她越想越氣,越罵聲越大。林玉蓮一開始沒跟她一般見識,可聽她越罵越難聽,不由接了過來。這正合艾小鳳的心意,她對林玉蓮積怨甚深,聽她接言,正好借機大吵起來,二人越吵越厲害。你罵仁義會,她罵蒼生教,誰也不讓誰,進而又從動口向動手發(fā)展。艾小鳳不知天高地厚:“逞口舌之利算什么英雄好漢,有本事到外面過過手,一決雌雄!”林玉蓮哪能示弱,“走,仁義會兒女還怕你蒼生教的小妖女不成?”
  兩人悄悄穿好衣服,飛身越墻,來到觀后不遠(yuǎn)一片平整之地站住。此時,天上月影淡淡,依稀可見四周樹影幢幢,兩人身形面目互相隱隱可辨。二人拉開架式,林玉蓮道:“你小,先出手吧,我先讓你三招!”
  “呸!”艾小鳳道:“我赤手空拳,你手中有劍,大占便宜,還裝什么大量!”
  “這……”林玉蓮臉一熱,忙將劍歸鞘?!皝恚矣萌A你,讓你心服口服!”
  艾小鳳又一擺:?“慢,咱們不能白打,輸贏得有個說法!”
  林玉蓮道:“什么說法,你說吧,我全答應(yīng)!”
  “哼,怕你不敢!”艾小鳳道:“咱倆比武,我贏了。劍哥就歸我,你們天亮就下山,劍哥跟我去蒼生教,你們不許阻攔。你敢嗎?”
  “這……好?!绷钟裆彽溃骸翱赡阋禽斄四兀俊?br />   “我輸了劍哥就歸你!”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好,咱誰也別藏著掖著,把全部手段都使出來,一決雌雄!”
  又是一決雌雄。林玉蓮話一出口覺得不妥,為掩尷尬,身軀一抖,亮開一個童子拜佛的架式,“好,你出手吧!”艾小風(fēng)也不客氣,飛身上前,拳風(fēng)嗖嗖,狂攻上去,林玉蓮凝神迎敵,二人就大戰(zhàn)起來。
  論武功,林玉蓮高出一籌,可艾小鳳擅于點穴,受過真?zhèn)?,空手相搏占了便宜,再加上黑夜,所以,二人一開始打個勢均力敵。
  她倆在觀外打個不停,卻不知觀內(nèi)也打了起來,三畜為一方,另一方是任忠平和那個少年道姑,說起來荒唐至極。
  原來,遼東三畜和任忠平回房躺下后,牛震天、呂震山很快就鼾聲大作了,唯有楊震江卻一個勁兒的叭嗒嘴,說什么這個道觀不夠意思,我們好歹是遠(yuǎn)處來的客,卻用素菜干飯招待,連酒也沒有,實在欠缺禮數(shù)……說著說著,肚子還“咕嚕?!苯衅饋恚透г共煌?。一開始,任忠平雖然被他嘟噥得心煩,睡不著覺,也沒吱聲,可野羊越說越來勁,竟然爬起來,穿褲子,光著膀子,說要到伙房去找好吃的。任忠平攔也攔不住,又怕他鬧出事來,只好穿上衣服跟著,邊走邊勸說。那禿羊也不知伙房在哪兒,就奔亮燈的房子,而此刻,除道姑和艾小鳳的房間外,只有一個屋子還亮著燈。這禿子野羊愣頭愣腦,也不看看情景,一推門,里面插上了,他就肩頭一斜,“哐”的撞上去,“嘩啦”一聲門開了,禿羊探頭就往里闖,卻聽里邊一聲尖叫,隨即“啪”一聲脆響,他一個跟頭倒翻了出來,把任忠平還撞了個趔趄。他眼一瞥,看見室內(nèi)一個美貌女子正在慌亂地往身上穿衣服,胸前是一個刺目的紅兜肚,現(xiàn)出秀美的肩勁和胸脯,同時,他還看見一雙雖然驚惶卻極是動人的美目。這一切,雖只是一瞥之間,可卻深深地烙入他的眼底和心底。
  禿羊也真是個不可理喻的混人,他闖入正在寬衣的女子房間,不覺羞愧,卻悟著挨了一耳光的腮幫子叫起來?!澳闼麐屃税妥拥拇蛉??你他媽的給我出來,老子非教訓(xùn)教訓(xùn)你這個臭道姑子不可……”
  任忠平連忙勸解。“楊兄差矣,你貿(mào)然闖入女子房間,實在太不應(yīng)該,請萬勿再胡言亂語……”
  可禿羊不好歹,“你他媽個巴子的少管爺們的事兒,我禿頭野羊可不是好惹的,這一耳刮子我非找回來不可……”
  他的話沒說完,那少年道姑已穿好衣衫,從室內(nèi)飛一般跳了出來,用又羞又氣的腔調(diào)高叫:“無禮畜生,我殺了你……”手中一桿拂塵“刷”的掄起,就往禿羊身上招呼。
  禿羊的兩根羊角已被林玉蓮砍為兩截,因此,他是空手迎敵,開始,他沒有把小道姑放在心上,可幾個照面一過,只覺得小道姑的拂塵神出鬼沒,防不勝防,不小心被掃了一下,痛入骨髓,不由尖聲叫起來:“大哥三哥不好,快來,小道姑厲害,兄弟招架不住了!”
  他這一喊,屋里的牛、驢二畜很快就躥了出來,光著膀子赤著腳,操著牛角驢掌,也不問問咋回事,就攻向小道姑,這下,小道姑立陷險境。任忠平一見,急忙上前阻攔:“三位兄長不可造次……”可三畜不是聽細(xì)的主兒?!皨寕€巴子的你裝什么大瓣蒜,是不是看中了這小道姑長得俏,要她做你老婆,才替她出頭!”順手把他也劃進圈子了。神驢的鐵驢蹄抵住小道姑,牛羊二畜都奔他而來。十幾個照面過去,任忠平落了下風(fēng),他深悔長劍未帶在身邊??纱丝谈緹o暇去取,只好使出仁義會掌法,與二畜周旋。
  這時,觀外的激斗也是正酣,兩個女子誰也不讓誰,越打火越大,時間一長,就分出高下來了。林玉蓮畢竟年長一些,功力也較深,只見她拳腳生風(fēng),愈打愈猛,艾小鳳漸漸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她身子矮,手又短,打了幾十回合,身子也靠不近對手了,眼見就要落敗。她想到斗之前的諾言,豈能甘心?就見她正打著,忽然后退三步,閃開林玉蓮的攻擊,佯裝不支,卻趁空將手伸入懷中,摸出一把銀針,猛然發(fā)出,同時喊了一聲:“著!“然而,林玉蓮聽到喊聲已經(jīng)晚了,月光下,她眼見一寒光向自己撲來,然而卻一股怪風(fēng)從旁吹來,二女就覺眼前黑影一閃,一蓬銀針就泥牛入海,無聲無息地不知哪兒去了。同時,艾小鳳又覺自己身子一輕,被一股大力拋起在空中,翻了兩個跟頭,落到地上,她未等站穩(wěn)就急叫起來:“耍賴,耍賴,你有幫手,你耍賴……”
  林玉蓮也感到蹊蹺,可四下看看,黑乎乎的怪石樹影,啥也不見。聽到小鳳吵嚷,也火沖沖地反唇相譏:“誰耍賴?你才耍賴,不講江湖道義,暗器傷人,算什么英雄好漢!”
  艾小鳳心想:“我本就不是‘好漢’!”可嘴上卻說:“咱們不是講好了嗎?都使出全部手段,也沒講不行使暗器呀!再說,我銀針出手打了招呼!”林玉蓮一聽氣得更夠嗆,可一想,確實沒講過不準(zhǔn)用暗器。也不好反駁。
  艾小鳳見林玉蓮不吱聲了,得理不讓人?!昂?,你才不講江湖道義,竟然暗伏幫手,呸,你們?nèi)柿x會就是這樣,丟死人了!”
  林玉蓮又羞又氣?!罢l有幫手,你看見了?他在哪兒!”
  艾小鳳道:“你自己的幫手,在哪兒,你自己不知道?哼,要沒幫手,剛才你早輸了!”
  林玉蓮也覺要是沒剛才那股風(fēng),自己恐怕要受傷。她不再爭吵,和艾小鳳分頭找暗藏的“幫”手,可找了半天,根本不見人影。這時,月亮鉆入云里,四周一片昏暗,遠(yuǎn)處傳來夜梟的叫聲,叫人不寒而栗。兩人不由有些發(fā)毛,互相看了看,艾小鳳道:“咱們……算平手。行嗎?”林玉蓮正好就坡下驢,答應(yīng)一聲,與艾小鳳翻墻回到觀內(nèi),卻見院子里,遼東三畜正東一頭,西一頭地好像在找什么。禿羊嘴里還罵罵咧咧地不停。“媽個巴子,是你爹做的站出來,暗中下手算什么好漢!”
  原來,遼東三畜與任忠平和小道姑交手后,也是越打越狠。這些子日,他們屢受挫頓,先是風(fēng)聞蘇大俠被害的消息,又聽蘇劍被人擄走,要從遼東經(jīng)過,幾人就下山攔截,想在江湖上露露臉。不想碰上了劉金龍和艾小鳳,讓人打了個心服口服。他們又幫著人家下山救蘇劍,好歹將他攔住,弄到了手,卻讓艾小鳳帶跑了,他們只好分頭尋找,到了千山,又在林玉蓮、任忠平手下失了面子,最后,又遇到了神奧莫測的中年道姑,更讓人家像小孩兒似的擺弄著,丟盡了臉面。因此,他們現(xiàn)在與任忠平和小道姑打架,把積郁全發(fā)了出來,竟把任忠平和小道姑當(dāng)成不共戴天的仇敵,非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不可。任忠平兵刃不在手中,又以一抵二,漸漸支撐不住。若非正學(xué)掌防守的嚴(yán)密,幾乎被他們所乘。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禿羊突然“哎喲”一聲,右拳竟“忽”的奔獨眼金牛砸去,金牛不防,正中肩頭,痛得大叫起來:“老五,你咋打我?!”禿羊一聽,急辯:“不是……”說著拼力一腳踢向任忠平,卻又不自主地向金??柘露?,把金牛踢了個踉蹌,這下牛震山火了,手中牛角一敲,“你媽個巴子還踢我……”就向楊震江杵去。禿羊急閃,胳膊還是被牛角掃了一下,疼得“哎喲”一聲,連聲叫怪:“大哥有鬼,大哥有鬼……”
  金牛罵道:“媽個巴子老五你還罵我,我有啥鬼?”
  禿羊道:“大哥,我不是罵你,我是告訴大哥你有鬼!”
  “你他娘的還是說我有鬼……”
  費了好一番口舌,禿羊才說清是咋回事:原來,他剛才這兩下子都不是故意的,不知是誰搞得鬼,使他的拳腳變了方向。獨眼金牛似信非信,仗也不打了。“你說的是真的?我不信,這跟前哪有人……”
  他倆四下找開人了。趁這機會,任忠平把注意力轉(zhuǎn)向小道姑,見她拂塵招術(shù)已漸散亂,顯出功力不深,不是鐵驢的對手。那鐵驢占了上風(fēng),口中竟“咴咴”叫個不停,攻得越發(fā)厲害了。小道姑香汗淋漓,漸漸招架不住。任忠平見狀上前,“呂兄住手!”
  呂震山正打得高興,怎能住手?任忠平只好上前接戰(zhàn),換下小道姑。這一來形勢立轉(zhuǎn),任忠平斗牛羊二畜雖然吃力,斗一個驢還是穩(wěn)占上風(fēng),鐵驢頓時叫不出聲來了。
  小道姑獲喘息之機,跳到一旁,胸脯起伏不停,暫作壁上觀。
  艾小鳳和林玉蓮返回觀內(nèi)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任忠平本想與呂震山纏斗,見林從墻外跳進,覺得奇怪,抖起威風(fēng),使出“仁義雙全”拳術(shù),左虛右實,正中呂震山肩頭,將他擊退,回身問林玉蓮:“連妹,你們干什么去了?出啥事?”
  林玉蓮道:“怪事兒,這千山藏有高人……”
  兩人剛說了幾句,那邊,小道姑與鐵驢又戰(zhàn)了起來。原來,呂震山被任忠平一拳擊退,肩頭生疼,豈能罷休。竟趁任忠平說話之機,從后面撲上來。小道姑一見慌忙攔擋,二人就又交上了手,可這回小道姑歇了一會兒,已緩過勁來,鐵驢卻已被任忠平戰(zhàn)得汗水淋淋,兩人又戰(zhàn)平手。直到任忠平、林玉蓮上前又?jǐn)r又勸,才將這場架止住。
  幾人一對面,把剛才的怪事一說,都有點發(fā)毛。顯然,附近確有高手隱藏,可是誰?人在哪里?幾人猜來猜去,禿羊一拍禿頂,:“咳,我明白了,一定是那道姑!”
  這個猜測似乎有理,可她為什么這么干呢?她要出手,完全可明著來呀,為什么鬼鬼祟祟的呢?又是禿羊一跺腳,“猜啥?去問問不就知道了!他是吃一百個豆也不嫌腥,又帶頭向那中年道姑的房間走去,那小道姑攔也攔不住,只好跟隨在后。
  房門在里邊插著,燈還亮著,一點動靜也沒有。任忠平、林玉蓮和小道姑叫了幾聲“前輩”和 “師傅”,好半天也沒人回答。那禿羊貓腰,將門板一端,“咯噔”一聲,門脫了臼,開了,可眾人看得清清楚楚室內(nèi)空無一人,道姑沒了,蘇劍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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