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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3)

作品名稱:新聊齋補遺      作者:立仁      發(fā)布時間:2014-08-09 16:11:11      字數(shù):3453

  
  
  董教授
  
  董仲舒,西漢之廣川人也。漢書載,其“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yè),或莫見其面。蓋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彼^“三年不窺園”,乃其父太公建奢華園林,三年始成,仲舒志于學而三年未嘗顧也。至武帝劉徹即位,董仲舒以賢良文學對策,舉“精英”、“專家”前后百數(shù)人。有《天人三策》傳世,所記,董仲舒之天道、人世、治亂之三策也。董仲舒因“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至武帝專寵。其時,一花獨放,萬馬齊喑。大凡非儒家嫡系學子,不得報考公務(wù)員乃爾。
  董仲舒恃寵而驕,然終因“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而賈怨于人。百家諸子,其志不得申,多郁郁而終者。陰曹有司累有訴狀,存案如山積焉。
  太初元,董卒。陰司崔判官據(jù)生死簿作終審判決曰:“董氏既以儒術(shù)惑世,罰永世為儒。無財運、無爵位、無俸祿。終其輪回,永為教授,課徒易束脩為生可也?!倍源耍m凡冥不一,或設(shè)館于僻鄉(xiāng),或趁食于大東,潦困至今,計二十有五輪回矣。
  前世,值民國戰(zhàn)亂。董時為某家西賓。歲杪,荷束脩歸,途為盜賊所窺。至家,僅余兩空籮一扁擔而已。妻怨兒啼,無可耳耳。妻惟垂淚以谷殼舉火,燉綠豆為湯,權(quán)當團年,董悲愴不已。思及當年呂蒙正未發(fā)跡時,賒豬頭肉過年,為逼債人連釜攫去,呂嘗發(fā)悲聲唱曲文曰:“人家有年我無年,煮熟豬頭要現(xiàn)錢。有朝一日時運轉(zhuǎn),朝朝每日享新年。嗚呼耶……”愈思愈結(jié),對案不能食。乃揮筆書桃符黏于門,聯(lián)曰:“守歲向糠頭火,過年詠綠豆辭”。自此,“詠綠豆辭”為教書窮儒自嘲之調(diào)侃語矣。
  董終因貧困死,其魂有不甘,輾轉(zhuǎn)得見閻羅,訴二十余世之積苦。閻羅曰:“汝冥頑不化,何不解‘百術(shù)到頭終為利’耶?”
  本元,董再世為人,然課徒授教之業(yè)不可或變。百無聊賴,窮思造化。
  時值清明,董偶見萬萬億之化錢漫天,似黑蝶舞于花叢,頓觸塊壘之痛,乃制一諫,喻示眾弟子。
  諫曰:
  “人有天年之憂,其由安在?世無門戶之異,惟財獨尊。逝者如斯,書香道德何繼?空守虛妄,枉余金銀永存。天堂無路,因浮槎之未至;地獄有門,說奈何之無情。喜時值清明,屢有冥幣化錢,飛落爾師書案,追之捻之,終化為烏有。甚惜,嗚呼哀哉,頓足!然至終宵難寐,審思之,深明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富,至理也!為師讀書課徒二十有五世矣,終至“窮通”。窮,出無奈,通,則明理也。窮而通,則至通也!值此人靜鬼躍之時,為師手諭眾弟子:
  爾等至不惑之年,如無四千萬身家當羞見乃師!切切!
  爾等當明,為師于‘為人師表’處,殫精竭慮,自辟蹊徑,獨創(chuàng)房地產(chǎn)學說一途,其意何為?窮極矣!”
  書畢,于燈下把玩良久,意猶未盡也。蓋房地產(chǎn)為民眾詬病,由來已久。況因調(diào)控,早風雨飄搖?;騻鞔筮B萬達吃散伙飯,浙江炒房老板跳樓跑路,海南住房空置,鄂爾多斯更現(xiàn)鬼城,而京畿香河,炒地后臺已更替。更何術(shù)可速富諸生耶?起眺遠山,蕭蕭細雨,幾點流螢恍惚。頓悟:吾得道矣!乃于故紙堆取出舊案,揮墨易“炒房術(shù)”為“炒墓術(shù)”。雖一字之別,定有洞天。本世代大專家,何人堪與比肩?
  忽思及前身之天道、人世、治亂“天人三策”,炒房,“人世”也;炒墓,“治亂”也。尚有“天道”一策未行,正百思不得求其解處。得睹吳敬璉先生之博文,拿下列寧之所謂“制高點”,將銀行、公企、土地私有化如何?十元錢兩根蔥是可行,十元錢一公里票價孰不可行?至于“巴黎公社”教訓,彼為無產(chǎn)階級之事,奈我誰何?仗此天人三策,教授無畏矣!
  
  續(xù)曹操冢
  
  曹操,史之真君子也。有唐之先,無不聞操而肅然者。操于世,制有《終令》,即今人之“遺書”也。令曰:“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畢,皆除服,其將兵屯戍者,皆不得離屯部,有司各率乃職,斂以時服,無藏金玉珍寶。”操既卒,葬高陵。子曹植作《誄文》紀之。誄曰:“既即梓室,躬御綴衣。璽不存身,唯紼是荷。明器無飾,陶素是嘉。既次西陵,幽閨啟路。群臣奉迎,我王安厝。窈窈玄宇,三光不入。潛闥一扃,尊靈永蟄。圣上臨穴,哀號靡及。群臣陪臨,佇立以泣。去此昭昭,于彼冥冥?!逼湓嶂】芍病Iw因其“挾天子以令諸侯”,不合儒家禮法,至宋,首啟非曹之端始。后微辭日著,終獲“奸瞞”之罵名。宋人俞應(yīng)符更有《曹操疑冢詩》,曰:“盡發(fā)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藏君尸”。七十二冢說,止于詩句,似不可信。
  蒲公之《曹操?!酚洠涸S城外有河水洶涌,近崖深黯。盛夏時有人入浴,忽然若被刀斧,尸斷浮出;后一人亦如之。轉(zhuǎn)相驚怪。邑宰聞之,遣多人閘斷上流,竭其水。見崖下有深洞,中置轉(zhuǎn)輪,輪上排利刃如霜。去輪攻入,中有小碑,字皆漢篆。細視之,則曹孟德墓也。破棺散骨,所殉金寶盡取之。異史氏曰:“后賢詩云:‘盡掘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葬君尸?!瘜幹乖谄呤V夂??”
  然許城之外,今安陽再得一處曹操冢。民意不似許城之怨毒,必欲“破棺散骨”而后快。邑官更拱之若璧,呵護有加。尚請諸方媒體渲染傳播,唯恐天下人有不知之者。且誠邀世之好事者參觀,門票六十金也。
  有煞風景之冀人某,矢指此冢亦非真。繼而又指“考古隊”受安陽人兩百三十萬金,非“指鹿為馬”不得脫身也。冀人進而攻訐曰:墓中一應(yīng)出土物,皆源于一贗品作坊,事先埋于地下焉。此言激怒考古隊,有言傳將對簿公堂云云。
  異史氏曰:“休言真假,假作真時真亦假;莫論有無,無為有處有還無。竭澤而漁,陜西可有華南虎;捕風捉影,安徽哪得西門慶?更兼李白故里、裸體纖夫,皆源自‘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之謬誤也!經(jīng)濟獨尊,斯文掃地。哀哉我中華!”
  又曰:“操,自漢至宋方有誹言,得享人間正譽凡七百余年。操而外,便開國之元君,身后得幾許尊崇耶?不如操者遠矣?!畞y哄哄,你方唱罷我登臺’,何止經(jīng)濟唱戲哉!”
  
  補義犬
  
  蒲公之聊齋,有《義犬》篇名重復(fù)者。其一載潞安某甲,父陷獄將死,搜括囊蓄,得百金,將詣郡關(guān)說??珧叧?,則所養(yǎng)黑犬從之。呵逐使退。既走,則又從之,鞭逐不返,從行數(shù)十里。某下騎,趨路側(cè)私焉。既,乃以石投犬,犬始奔去;某既行,則犬欻然復(fù)來,屢逐屢隨,以為不祥,益怒,回騎馳逐之。抵郡已暮。及掃腰橐,金亡其半。輾轉(zhuǎn)終夜,候關(guān)出城,細審來途。逡巡至下騎所,見犬斃草間,毛汗?jié)袢缦?。提耳起視,則封金儼然。感其義,買棺葬之,人以為義犬冢云。
  余幼聞巷傳之義犬,頗類異史公所記,繁簡則相去甚遠。茲詳錄之。
  明南直隸趙莊趙員外,攜管家趙四,遠出江左營干蠶絲事,久未歸。員外止一子,甚憨樸忠厚。日課田督業(yè),每親操具。租值傭金,亦不與佃戶工人作錙銖計,遐邇有小孟嘗之譽。家中豢養(yǎng)一黑犬,與少主人形影不離,溫順識主人意。
  忽一日,管家趙四歸,言蠶絲事蒙詐局,銀兩財帛為騙一空。為打點追討,借銀局高利貸千金。若一月未能還,傾其家產(chǎn)亦未必可填此無底壑矣。老爺業(yè)已為貸家所扣,轉(zhuǎn)囑少爺速措金親往打理。趙家雖為一方小富,一時間亦措手不及。變賣資財產(chǎn)業(yè),緩急不得手。幸趙有家聲,四方鼎力,然銀兩齊畢,已耗多日矣。少主托管家照拂家人并善后,將銀票現(xiàn)銀以一褡褳承裝,自騎一健騾匆匆上路。
  行未遠,忽見黑犬隨其后。蓋因路遙千里,非犬力可及,乃叱之。犬弗去,尾之如前。屢叱屢行,少主煩急,以鞭撻之,犬不敢近,遠綴之,主行且行。少主無奈其何。至夜,宿于客棧,少主將褡褳寄于柜上,回視不見黑犬,自度其已回轉(zhuǎn)。
  翌晨,取回褡褳,意恍惚不安,遂將銀票取出,以布橐系于腰間,銀兩蠢物,仍以褡褳馱于騾鞍間,再行上路。行未幾,又見黑犬躡于后。少主無心搭理,策騾疾行。約午時分,黑犬倏然踔躍而前,狂吠,似有阻意。主怒,鞭笞之。犬以前爪擁騾足,作嚙狀。主人恐壞騾,氣急,下而揮鞭猛撻,犬嗚嗚作哀啼,直至力竭聲嘶,倒地不能起。少主心雖惻隱,然救父之心惶急,策騾揚長而去。第三晨,少主亦如前,于客棧柜上取回褡褳,檢視,銀票未在褡褳中,一時天旋地轉(zhuǎn),不知身為誰何。細思日前曾將其系于腰間,然此時空無一物,昏然中不能憶昨日與柜上交割事,因口角,遭店家著人攆出。少主失銀,救父無緒引,乃怏怏順原途尋覓,自知無望,恨欲死。午時分,見道左有黑物,趨前探看,愛犬也,然氣息已絕。犬側(cè)有小樹,布橐懸于枝間。檢視,銀票歷歷然。樹皮已為犬爪所糜,抓痕累累。忽頓悟,蓋因日前水火內(nèi)急,于此處出恭時,將布橐掛于枝頭,忘卻矣!少主感嘆良久,掘地暫厝。
  救父事諸多曲折,不一細表。終是父子安然,欣然歸。途經(jīng)厝犬處,少主備述其所歷,員外惻然,雇人移葬居屋左近,樹碑曰:“義犬冢”。或言歷幾百載,至今仍香火不絕。
  余曰:“讀《義犬》每掩卷,念及犬以忠主人之事為本,至死不改其志。今之‘仆’,早忘卻當年事。一朝榮貴,不知身價,反噬其主。犬有義,人弗如,顛倒至此!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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