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地（九）

　　進入三伏天，槍聲漸漸稀少，六分區(qū)主力撤出冀中，馬仁興和李健率領的騎兵團一直堅持到麥收才突出重圍進入冀南。冀中根據(jù)地從此變成了游擊區(qū)。日軍開始清繳剔訣，在各村修碉筑堡，十里一碉，五里一堡，鐵路沿線都安上了據(jù)點，村村挖了村界壕，縣縣挖了縣界溝，夜晚又派人敲梆子巡邏，以防游擊隊襲擾。
　　冀中主力撤走后不久，吉澤聯(lián)隊旋即也被調走了。但是走了狐貍來了狼，日軍把于亞宗的隊伍從衡水調到深縣，強令愛護村實行保甲制，登記戶口，發(fā)放良民證。一時間邁步登公路，抬頭見崗樓，村村有戴孝，處處聞哭聲。
　　“縣委哪里去了，八路軍哪里去了，共產黨哪里去了？”群眾像丟了娘的孩子，沒了主心骨。
　　此時，任克儉和蔡縣委正隱蔽在莊火頭堡壘戶馮大娘家。
　　這天入夜，馮大娘的兒子魏競星領來了個放羊娃，他穿著一件破小褂，光頭圓臉大眼看人滴溜溜地轉，手里還提著一把明亮的小鐮刀。蔡縣委一看，原來是深北四區(qū)大凌消的李大貴。早在事變以前，他就跟在他爹的屁股后面幫著共產黨做事情，而今已是區(qū)里的一名小交通。今天居然跑了幾十里找到這里，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見到蔡縣委，李大貴急忙抹了一把汗，火急火燎地說：“老蔡叔，有急信，是我爹交代必須趕緊送到的?！?br /> 　　他彎腰脫鞋，掏出一個紙團來。
　　蔡縣委接過紙團，笑著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說：“大貴真是個好小伙，辛苦你啦。轉告你爹，要多加注意，時時刻刻提防著壞人，千萬不要暴露了身份，你們家有什么困難要盡量告訴我，我們大伙會盡力接濟你們的?！?br /> 　　大貴靦腆地點點頭，他知道叔是個好人，老蔡是幫窮人做事的八路軍。
　　蔡縣委趕忙安排大貴吃飯，大貴早已餓的前心貼后背，狼吞虎咽地吃起剛貼熱的玉米餅子來。
　　馮大娘笑著拍了拍大貴的肩說：“孩子，慢點吃，別噎著?！?br /> 　　蔡縣委在燈前捻開了紙團，一邊看一邊皺緊了眉頭。信是三區(qū)干部轉來的。簡單說了三點內容：第一是辰時據(jù)點的關系講，據(jù)點里新近駐了一班子偵緝隊，小隊長叫尹向純，據(jù)說此人是八路軍的叛徒，專門給敵人搜集情報，打罵抗日軍民。第二是四區(qū)武委會干部蘇廣廷，柳莊村人，自動判變投敵，逼迫本村干部和游擊組向敵人繳槍自首，并帶領日偽將八路軍騎兵團堅壁在五區(qū)的十九條大槍起了走。第三條是三區(qū)小隊的隊員劉大車叛變投敵，在城內日軍紅部憲兵隊當了漢奸，燒了村干部的房子，捉走了農救會主任劉志茂。
　　這無疑是晴空打了一個霹靂，老蔡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托著下巴頦想了想，望了望大貴說：“回去告訴你爹，就說縣委通知，因為出了叛徒，讓咱們自己人隱藏好，晚上別在自己家里睡覺，不要給敵人捉去。那些叛徒，縣委將盡快把他們殺掉，記住了嗎？”大貴點點頭，說：“老蔡叔，我記下了，你放心，我一定把信捎到?！?br /> 　　蔡縣委囑咐道：“走夜道，當心點。”
　　大貴說：“放心吧，老蔡叔，我三躥兩躥就能到家，再說我還有這家伙，我不怕他們?！彼靡獾鼗位问种械溺牭?。
　　小石把他送到村口時，已是下半夜，東北風正吹著楊樹葉子嘩嘩地響，大貴像只小兔子一蹦一跳便沒了蹤影，一群蚊子卻從陰暗的角落里飛出來，嗡嗡嗡地亂撲在小石頭頂上。
　　蔡縣委鉆進藏身的地洞里，推醒了任克儉。任克儉揉揉眼睛，借著燈光把那封信連看了兩遍，頭皮一陣發(fā)麻。他猛一拍大腿，狠狠地說：“殺！要堅決殺掉，真是幾個害群之馬，如果地委來人不小心也得給他們捕了去，不殺不行！特別是這個尹桿子，非殺不可?！?br /> 　　老蔡說：“是呀，不殺不行。但辰時是個大據(jù)點，據(jù)群眾講那村的大炮樓駐了日本鬼子一個中隊，偽警察所、偽大鄉(xiāng)、偽自衛(wèi)團都在村里辦公。村邊又挖了護村溝，四個村口、四個吊橋都有日偽把守，進去捕捉尹桿子十分困難。”
　　任克儉說：“趕緊讓小石通知程影，讓手槍隊設法除掉這個釘子?！?br /> 　　老蔡想了想說：“我記得尹桿子有個磕頭弟兄叫陳清，是我們的可靠關系，不如讓他先去做做工作，動員他在敵人內部做些抗日工作，在我們沒捕到他之前，先穩(wěn)住他，別讓他死心塌地給敵人干，以后看情況再說?！?br /> 　　任克儉點點頭說：“還是你主意多，這真是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這么辦吧。但是蘇廣廷和劉大車要先殺掉，殺一儆百。被捉走的劉志茂還得想想辦法，把他救出來?！?br /> 　　“是啊，是啊。眼下我們處于隱蔽狀態(tài)，我看先讓維持會的關系拿錢把他贖出來吧?！?br /> 　　任克儉點點頭說：“好，我同意，就這么辦吧！”
　　老蔡又說：“眼下我們活動非常困難，群眾的思想也非?；靵y，特別是大部隊撤走了，我們有些群眾都認為是共產黨、八路軍完了，騎兵團被消滅了，干部們死的死，傷的傷，躲的躲，藏的藏，連咱們也成了漏網之魚，特別是黨內一些意志不堅定的人，妥協(xié)的妥協(xié)，叛變的叛變，穩(wěn)定干部的思想也是當前非常重要的工作?！?br /> 　　任克儉瞅瞅老蔡說：“那你說怎么辦呢？”
　　老蔡說：“我想，先辦個報紙吧，讓干部、群眾都聽到黨的聲音，聽到延安毛主席的聲音，就能堅定群眾的意志，堅定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心，讓人民看到這黎明前的黑暗，畢竟是黑暗，黑暗過去了太陽就要出來，太陽出來了，四萬萬同胞又面對一個新的黎明?！?br /> 　　任克儉說：“就叫《黎明報》吧?！崩喜陶f：“這個名子起的很好，我們在馮家營村還有兩部收音機和一些通訊器材，還有幾個同志都擔任過軍區(qū)的報務員，辦個報紙不成問題，這個工作我去安排?！?br /> 　　任克儉說：“好吧，你來主抓政治教育，我來安排鋤奸反特槍桿子斗爭?！毙〉囟磧龋伺d奮地商談著，身旁的通訊員小石早累的呼呼地睡在夢鄉(xiāng)中。
　　第二天一早，小石揣著兩個金黃的玉米餅子，悄悄地出村去找程影。
　　傍晚時分，太陽像一枚成熟的桔子，消失在深藍色的云層中，遠近村莊又慢慢地融進了灰蒙蒙地夜里。小石領著程影和情報員老何急匆匆來到了縣委駐地。
　　程影二十歲開外，他和任克儉從小就是班上班下的小伙伴，又都是河北抗戰(zhàn)學院出來的縣區(qū)干部。聽小石簡單一介紹，他就判斷出和尹桿子有關系。他們敵工部本來就是搞鋤奸和情報工作的，幾天前他就跑到柏樹村，去聯(lián)系偽警備隊一個叫馬博文的關系，馬博文的兒子也在辰時偵緝隊吃糧，表示愿意協(xié)助公安局做工作。但是柏樹村群眾和辛村區(qū)委都對此事憂心重重，非常擔心尹桿子對黨進行大的破壞，紛紛要求鎮(zhèn)壓他。同時聽關系講，辰時據(jù)點還住著一個武強的特務叫范黑小，常在東牛村一帶活動，想抓區(qū)委孫乃寬邀功請賞，對區(qū)小隊的活動也構成了重大威脅。程影心想，這都很重要，他感到身上的擔子很重，鋤奸反特，穩(wěn)定社會治安，這本身就是自己的工作，但什么人要爭取，什么人要殺掉，可不能有一點偏差，畢竟殺人也是一條命啊，不能有一點偏差。
　　穿過彎彎曲曲的小河叉，拐進村北的桃樹地，縣委早已等候在那里，程影忙和縣委互相通報了情況。
　　最后任克儉斬釘截鐵地說：“縣委決定，這幾個叛徒都要想法清除掉，那個特務也要殺掉。程老弟，這點事要辦好，我和你一塊去執(zhí)行，你和你的手槍隊要有點勁頭啊，到時候，手槍隊別是慫人一個啊?！?br /> 　　程影說：“什么時候成了慫人，你要殺，咱就殺，啥時也不當孬種。”
　　任克儉說：“說得對，又到了我們敢打敢殺，想殺就殺的時候了?！?br /> 　　程影想了想又說到；“尹桿子怎么就叛變了呢，他畢竟在地委工作了那么多年?！?br /> 　　蔡縣委說：“地里能長五谷雜糧，也就能長出蒺藜刺蓬棵來。”
　　七八天過去了，做爭取的同志回來說：尹桿子死不悔改，他說：“我已經當了偽差，不給敵人干點大事，人家不相信我。”群眾都說縣里應該趕緊鎮(zhèn)壓他！
　　任克儉說：“這個壞種，真成了不出芽的谷子，程影，你向全縣布置下去，誰捉到尹桿子都可以就地槍決，而且越快越好?！?br /> 　　程影點點頭，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