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吹不到天堂（第一章）

　　（一）
　　
　　記憶中的那個夏天是我一生中最疼的日子，高考的失利讓父母對我過高的期望一下子跌落到失望的低谷。我躲在家里不肯出門，害怕碰到同學(xué)朋友問我考上哪個大學(xué)，準(zhǔn)備到哪上大學(xué)等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一個假期都在我媽的冷嘲熱諷中度過，因為她在親戚同事間夸下?？谡f我一定能上個名牌大學(xué)，是我讓她在他們面前抬不起頭。而對于莫如夏來說，她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這也是我能料想到的事情。最后我們倆不約而同地報了同一所三流大學(xué)，幷同時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莫如夏喜歡的男孩子叫馮小天，馮小天是我和莫如夏的初中同學(xué)，那時候我和馮小天坐同桌，這家伙動不動就說我笨，這人就特愛裝孫子，還偷偷給老師打小報告。進入高中后，我們又意外地分到了一個班，而且還坐同桌。
　　他說：“蘇然，你要是再稍微聰明一點點就好了?！?br /> 　　我說：“為什么？”
　　他說：“這樣我就把莫如夏甩了，娶你做老婆?！?br /> 　　我二話沒說就對他一頓暴打，我說：“這話要是讓莫如夏知道了，她一定剝了你的皮不可?！?br /> 　　他常常逃課，還愛鼓搗一些小玩意。哪一回他抱來一摞盜版書給我們推銷，被學(xué)校知道后還給記了一大處分，送我了一本叫什么魔鬼愛上天使來著，缺頁少碼的竟然感動得我看了三遍，抹了三次眼淚，也就是這個時候，莫如夏和馮小天偷偷好上的，先開始是地下工作者，后來搞得滿校園皆知。莫叔叔和莫阿姨把我叫去問話，我搖搖頭表示堅決沒有的事，我以人格擔(dān)保。其實我的人格早被莫如夏的一根冰激凌收買了。
　　大學(xué)渾渾噩噩的日子開始后，我不知怎么地也學(xué)會了逃課。有時候我也會想高中那時候的故事，覺得青春那么倉促，倉促的讓人想都來不及想。曾經(jīng)也有喜歡過我的男孩子，他叫林大頭，如今也不知在哪個大學(xué)。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眼鏡，額頭略微凸出，睫毛長得讓人懷疑他是百貨商場里的洋娃娃。我們這一群女孩子總喜歡逗他玩，會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捏一捏他的大鼻子。每當(dāng)這個時候，他的臉紅得像個晚熟的蘋果。畢業(yè)典禮那天，他說：“蘇然，我喜歡你?！蔽姨ь^去看操場外邊高大的白楊樹，不敢去正對他的臉，因為我不知道怎樣去回答他。只記得那天，白楊樹的葉子綠的讓人想哭，風(fēng)從北吹向南，眼淚一直在我的眼眶打轉(zhuǎn)。
　　“我會等你的?！比缓?，他一口氣跑出了操場。
　　就這樣，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就像所有青春電影里的愛情一樣，那么突然，突然的讓人不知所措。
　　春天來了，大學(xué)宿舍樓前也長著一棵白楊樹，葉子開始泛綠。我依然會看那些讓每個女孩哭的鼻子一把、眼淚一把的言情小說，就像馮小天和莫如夏的故事一樣。
　　
　?。ǘ?br /> 　　
　　高三的那個夜晚，我像往常一樣，洗了臉，打開臺燈，伏在寫字臺上做那些沒完沒了的練習(xí)題。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聽見一陣敲門聲。“誰呀？”正在苦于解一道數(shù)學(xué)題，我不耐煩地說。
　　“是我。然然，開門，有點事想跟你說?！蔽覌尦吨笊ぷ?，一個勁地敲門。
　　我的心咚咚直跳，想著不會發(fā)生什么事兒了吧。
　　“哦，來了?！蔽胰ラ_了門。看到我媽一臉的慌亂。我知道她剛剛從外邊回來，因為她連鞋都沒換。
　　“然然，告訴我你最近在做什么？”她拉著我坐到床上。
　　“沒有啊，我一直在上課呢。媽，怎么了？”我張大眼睛看著她。
　　她又說：“你告訴媽媽，媽媽不怪你。我知道然然是個乖孩子。”
　　“真的，我最近一直上課呢，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啊?！蔽矣种貜?fù)一遍。
　　“真的？”我媽的臉色平緩下來。
　　“嗯?！?br /> 　　我挽著她的胳膊，問：“媽，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我剛才從小區(qū)回來的時候，隔壁的王阿姨偷偷地給我說咱們小區(qū)的一個女孩子懷孕了。她說會不會是你們家蘇然，我說怎么會呢，我們家蘇然是什么孩子我還不知道?！蔽覌屨f。
　　我腦子里第一個閃現(xiàn)的身影就是莫如夏，盡管我有一百個一千個都希望不是她。等我媽出去，我就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打給莫如夏，她的手機一直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一個晚上我都沒睡，整顆心都在擔(dān)心著莫如夏。心里說：“莫如夏啊莫如夏，你這個大笨蛋，我也救不了你了?！?br /> 　　第二天早晨，我媽還在廚房里忙個不停地在給我做早飯時，我就拎著書包跑出了家。只聽到身后傳來我媽罵我的聲音：“然然，飯馬上就好了。這個死女子，一點兒都不知道心疼你老媽，早知道......”
　　一路上，我心里在重復(fù)著一句話：“莫如夏，你可別出什么事啊?！鼻宄康拇箪F籠罩在城市的周圍，汽車的鳴笛聲混雜著人們上班的嘈雜聲，像一鍋煮沸的水。
　　“嗨，蘇然，你怎么今天這么早？”莫如夏在背后叫我，她騎著單車在我身邊停下來。
　　“莫如夏，你沒什么事吧？”我驚訝得直打哆嗦。
　　“沒有啊?！彼耘f笑呵呵地說。
　　“那馮小天......”我問她。
　　“哦，分手了?！彼D(zhuǎn)過頭去拿車把上的牛奶，等她轉(zhuǎn)過來遞給我的時候，眼淚像泉崩，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沒有再問下去。
　　直到畢業(yè)了我才知道莫如夏并沒有懷孕，而是她的父母為了迫使莫如夏和馮小天分手，偷偷買通了校方以莫如夏懷孕的荒唐理由開除了馮小天。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媽，我媽說老莫他們夫妻倆怎么能這樣呢？然后又開始數(shù)落我成天和莫如夏黏在一起會不會受她的影響。我說，媽，你煩不煩，人家都那樣了，你連一點兒同情心都沒有。
　　以后我很少去莫如夏家，即使是我爸和莫如夏她爸同學(xué)聚會，我也以學(xué)校補課走不開為理由搪塞他們。就像莫如夏說她恨他們，我也恨他們。
　　莫如夏不顧她父母的反對，毅然地開始了在學(xué)校的寄宿生活。
　　流言像漲潮的海水一波一波泛濫開來，一波勝過一波。如果你走在二中的校園里隨口問一個人：“二中里哪個女孩最賤？”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莫如夏啊，她連孩子都打過了，能不賤嗎？“
　　每次我聽到罵莫如夏的話，氣得直跺腳，想去和他們爭辯，莫如夏拉著我，平靜地說：“蘇然，算了，讓他們?nèi)チR吧?！?br /> 　　我回家就會趴在床上哭，我媽以為我在學(xué)校挨老師批評了，安慰著說：“以后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表現(xiàn)，可別學(xué)莫如夏?！蔽艺f：“媽，你知道嗎？莫叔叔一家毀了莫如夏，在學(xué)校里每個人都躲著她，而且罵他‘賤’，老師也對她不冷不熱?！?br /> 　　我媽只是唉聲嘆氣。
　　馮小天被學(xué)校開除的第二個月就坐上南下的火車去了南方的另一個高中。剛好是三月，我記得雨整整下了七天，莫如夏也整整哭了七天。第八天，馮小天打回來電話說讓我好好照顧莫如夏。我破口大罵：“馮小天，要照顧你自己去照顧，你他媽真混蛋?！绷R完之后，心里又有些內(nèi)疚。電話那頭過了很久才說了一聲：“對不起?！?br /> 　　我給莫如夏說忘了他吧，也許現(xiàn)在他身邊正站著另一個女孩子。莫如夏點點頭，眼淚又流了下來。
　　我心里明白，我們嘴上再沒提過馮小天這三個字，但是莫如夏一直卻沒有忘記馮小天。
　　
　?。ㄈ?br /> 　　
　　“蘇然，陪我去個地方?！币淮笄逶?，莫如夏就拉著我滿大街的瘋跑。西安的三月天氣日漸暖和，但早晨依然冷的我直打哆嗦。
　　“莫如夏，我們這是去哪??？”我無奈地看著周圍好奇的眼神。
　　“到了你就知道了?！彼f。
　　“真受不了你，總是這副德行。”我埋怨地說。
　　“呵呵?！彼α?。
　　莫如夏和我從幼兒園就是同學(xué)，她爸爸和我爸爸從幼兒園也是同學(xué)。這是不是就是佛經(jīng)里所說的緣分？但我覺得這緣分開始的時候，也是我遭罪的開始。從幼兒園起，莫如夏就不愛學(xué)習(xí)，每次都是我?guī)退龑懽鳂I(yè)?？荚嚥患案窈?，把我和她的試卷調(diào)換，又會拉著我跑到她家對她爸爸撒謊說老師讓家長在考試卷上簽字，我爸爸不在家，只好麻煩叔叔簽了。等到她爸爸簽好之后，她再調(diào)換過來，把名字再重新寫上。以至于后來她爸爸總在我爸爸面前夸莫如夏學(xué)習(xí)比我好，弄得我每次都被我爸爸批評。當(dāng)我生氣地不理莫如夏的時候，她就會大包小包地買一大堆零食來討好我。她說，好了，別生氣了，這是孝敬您的。她在我面前搖來搖去，像個不倒翁。我被她弄得沒脾氣，又笑又氣。過年是我和莫如夏最喜歡的節(jié)日，除夕夜晚兩個人趁著父母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跑上樓頂去看繁花如錦的小城夜景和絢爛的煙火，享受著又長大一歲的喜悅。去年除夕，莫如夏突然說：“蘇然，看著這些美麗的煙花，難過得好想流淚?！?br /> 　　我說：“你又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我想馮小天，特別想，每個夜晚都想?！彼@得很悲傷，就像晴朗的夜空下，那些眨著眼睛的星星一樣，悲傷地令人心碎。
　　我過去摟著她，安慰她說：“這不是還有我呢？”天空飄起了雪花，我撐開手掌，六個瓣的雪花落在掌心里瞬時融化了，指尖微涼。
　　莫如夏拉著我到了一個叫不說晚安的小酒吧，我看著不說晚安這個名字好熟悉，就是忘記了在哪見過。因為是早晨，人比較少，里面安靜得仿佛能聽到人的呼吸。CD里放著那首《遇見》，好像是孫燕姿的聲音。
　　聽見冬天的離開
　　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來卻不能理智安排
　　陰天傍晚車窗外
　　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
　　愛要拐幾個彎才來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我聽見風(fēng)來自地鐵和人海
　　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陰天傍晚車窗外
　　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
　　愛要拐幾個彎才來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我聽見風(fēng)來自地鐵和人海
　　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我往前飛飛過一片時間海
　　我們也常在愛情里受傷害
　　我看著路夢的入口有點窄
　　我遇見你是最美的意外
　　終有一天我的謎底會揭開
　　我注意到了拐角處有個男孩自從我們進了門以后就一直盯著我和莫如夏。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頭發(fā)很隨意，沒有言情小說里的男主角長長的劉海。莫如夏向他招招手，他微笑了一下，也招手表示讓莫如夏過來坐。我感覺他是安靜的，像時光流逝一樣無聲。心里猜測他是誰？他叫什么呢？
　　莫如夏引著我坐過去。
　　“蘇然，他是我男朋友，肖華。”莫如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
　　消化？我差點兒笑了出來。
　　“你好，我叫肖華?！彼斐鲇沂直硎疽臀椅帐?br /> 　　我習(xí)慣性地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然后說：“我叫蘇然。”
　　“蘇然，你想喝什么，隨便點。”莫如夏說。
　　“和你一樣?！蔽叶嗌儆悬c兒不自在。以前和莫如夏打打鬧鬧慣了，突然在這樣一個氣氛里好像窒息了似的。
　　我似乎注意到了這里的每個人肖華都認識并且他們對他都很有禮貌。我對這個不說晚安的小酒吧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服務(wù)生端過來兩杯奶茶飄著濃濃的草莓香味。
　　“謝謝。”肖華說。
　　“沒關(guān)系，請慢用?！彼D(zhuǎn)過身又轉(zhuǎn)過頭來向肖華點了點頭。
　　我小聲對莫如夏說：“為什么這里的每個人都對肖華禮貌彬彬？”
　　“這個不說晚安的小酒吧是我們家肖華開的啊?！蹦缦倪吅饶滩柽吪牧伺男とA的肩膀。
　　肖華笑著說：“這個小酒吧是一年前開的，因為莫如夏喜歡，所以他就租了這個地方。沒想到生意還挺好的?！?br /> 　　我想起來了，我們上高中的時候莫如夏和馮小天曾經(jīng)在一個叫不說晚安的酒吧好上的，我深刻地記得馮小天給莫如夏說等到將來畢業(yè)后他也開一個不說晚安的酒吧。
　　從不說晚安出來，肖華就要開車送我和莫如夏回學(xué)校。我說不了，我們暫時不想回學(xué)校，來西安這么久，野慣了，看著那個學(xué)校我就頭疼，我發(fā)現(xiàn)我真不是念書的一塊料。
　　走在大街上，我問莫如夏什么時候認識的肖華，還有一大堆的問題都在我的腦子里打轉(zhuǎn)。這個莫如夏也太不夠意思了，居然連我也不告訴。
　　莫如夏撇著嘴對我說：“蘇然，不好意思。嘿嘿，我現(xiàn)在不是給你說著了呢。肖華也是誤打誤撞認識的，你忘了大學(xué)報名那天，你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哪兒，我說差點讓車撞死，正在往學(xué)校趕呢?！?br /> 　　報名那天，我媽執(zhí)意要來送我，我拗不過她。本來打算我們和莫如夏一起去報名，但是買票沒有買到同一趟列車的票。我和我媽先到的學(xué)校，莫如夏第二天才到的。
　　“然后呢？”我問。
　　“撞我的那個人就是肖華。那天我剛下火車準(zhǔn)備來學(xué)校，走到火車站出口時，一輛汽車猛開過來和我擦肩而過。當(dāng)時真的嚇?biāo)懒耍K然，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想起來都后怕呢?！蹦缦难b出了驚嚇的樣子。
　　“然后呢？”
　　“然后我就愣站在那里。車上下來一個男孩子一直問我有沒有事，要不要去醫(yī)院。我說有事我他媽還能站在這里么，你怎么開車的啊。他臉漲得通紅，一個勁的說對不起，還用手不停地撓頭?！蹦缦恼f著捧腹大笑，“你才不知道他當(dāng)時的樣子有多好笑?！?br /> 　　“然后呢？”我又問。
　　“然后他問我拿著一大堆行李準(zhǔn)備去哪？我說我今天大學(xué)報名，都怪你這個混蛋。耽誤了報名，我和你沒完。然后的然后他就把我送學(xué)校來了啊?！?br /> 　　“哦，我說我那天怎么等你那么長時間還不見你來。原來是一場驚險的浪漫哦。”我逗莫如夏。
　　莫如夏用提包打我，“蘇然，你真討厭?！?br /> 　　我總納悶?zāi)缦脑趺疵刻焱砩香@到廁所不睡覺。原來，報名那天肖華把莫如夏送到學(xué)校后，要了莫如夏的電話號碼。兩個人半夜三更不睡覺地打電話，搞得我們宿舍總被通報批評，寫了好幾次檢查。
　　我給莫如夏說：“你的保密工作做得比軍事機密都好。這一年多被你搞得睡不好覺，怎么說你也得補償我精神損失費，睡眠營養(yǎng)不足費......”
　　莫如夏說：“沒問題?！?br /> 　　我們兩個瘋狂地購物，回去的時候大包小包，兩個手都提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