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地(十六)
作品名稱:《桃花地》 作者:桃園三少 發(fā)布時間:2014-09-22 09:15:42 字數(shù):3296
于亞宗四十來歲,大高個子瘦長腰,高小文化,是個亂世中的草莽梟雄。他穿著一件白襯衫在司令部里抽大煙,聽說是張大鄉(xiāng)長來拜訪,忙對勤務兵說:“快請,那是咱的老部下,張大隊長?!?br />
勤務兵出門忙給張鄉(xiāng)長打了個敬禮,說:“于副團長有請?!?br />
張九立左手抱著酒,右手托著雞,笑呵呵地走進來說:“于司令,老是忙,見不著面,但心里總是想著你,這不,今天來趕集,就先過來看你來了,不提你的名號,我還進不了這個大門呢,怎么樣,總是忙唄?!?br />
于亞宗文質(zhì)彬彬地說:“忙是忙,瞎忙,你看你還跟我客氣啥,來就來唄,還拿東西?!?br />
張九立把東西放在桌上說:“那是怎么說,看見你心里就高興,這幾年不知你在哪里高就,要知道我早就跟你去了,你現(xiàn)在回到咱縣里,我還想跟你粘粘光呢?!?br />
于亞宗聽慣了奉承話,黑中帶青的臉上,又是喜笑顏開,他忙說:“什么司令不司令,人家懷縣長兼任團長,我只是個團副,人家稱我司令都是奉承我,其實大權都在人家手里攥著呢,咱只是桿槍,指哪兒打哪兒,走唄,快晌午了,我?guī)阆吗^子去。”
“我院里還有大車呢?!?br />
“趕車一塊去?!?br />
于亞宗在院里騎上馬,帶著馬弁,領著他們來到同會館。
同會館里人還不多,有三個米販子正圍著八仙桌喝酒聊天,見幾個皇協(xié)軍擁著于亞宗走進來,便互相對視了一眼,喝完酒結(jié)了賬,忙背起錢褡子走了出去。
館子里的伙計見是于司令來吃飯,快殷勤地走過去,低頭問到:“于司令,點幾個什么菜?”
于亞宗點了幾個菜,特地要了一個過油肉帶汁,便對張鄉(xiāng)長說“讓你那老鄉(xiāng)和我們一塊吃唄?!?br />
張九立忙說:“那怎么行,他一個趕大車的,怎么能跟司令一塊吃,有失司令的身份?!?br />
于亞宗說:“什么身份不身份,咱都是鄉(xiāng)親,為朋友還兩肋插刀呢,叫他來一塊吃唄。”
張九立豎起大拇指,說:“司令脾氣沒變,還是那么仗義。”他扭頭朝門外喊到:“老王頭,來,于司令有請?!?br />
老王頭顫顫兢兢地走到于亞宗跟前,低低頭陪著笑臉說:“于司令,有啥事,你請吩咐唄?!?br />
于亞宗和氣地說:“老王,坐下唄,咱一塊吃,你遠道來,就是客人,今天我招待招待你?!?br />
老王頭說:“那可不敢當,我一個趕大車的,怎么能和司令……”
張九立怕他再羅唆,就說:“恭敬不如從命,于司令給咱這么大面子,叫你坐,你就坐吧,司令可沒拿咱們當外人?!?br />
老王頭便緊挨張鄉(xiāng)長坐在長條凳子上。
于亞宗和倆人喝著茶水,隨后,幾個涼菜,熱菜一齊端了上來,老王頭趕緊起身,接過酒壺,先給于亞宗斟上滿滿一懷酒。
于亞宗用筷子指劃著說:“這個木樨肉好吃,這個過油肉帶汁做得更不錯,是人家西街的大師傅獨創(chuàng)的,風味獨特,我平常就喜歡這倆菜,你們快嘗嘗?!?br />
張九立夾了一口說:“好吃,好吃,不油不膩,的確不錯?!彼丫茟迅吒叨似饋碚f:“于司令,今天我們湊到一塊,我是真高興,真痛快,真是對脾氣,為司令榮歸,為老朋友見面,我們先碰一個唄?!?br />
于亞宗說:“來,碰一個?!?br />
老王頭舉杯陪著,“咣”地一聲,一杯酒下了肚。
張九立察言觀色不住地說著恭維話,幾杯酒過后,話多起來,張九立知道他大兒子于少英也在司令部當差做事。
于亞宗問起張九立的近況,張九立頓時愁眉苦臉地訴起苦來說,這個大鄉(xiāng)長不好當,日本人怎么怎么厲害,在鄉(xiāng)里凈是折騰老百姓,弄得他這個大鄉(xiāng)長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來的時候,路上遇見倆個八路軍偵查員,還被槍堵著訓斥了一頓,進縣公署大門還被日本人敲去了一包燒雞。
于亞宗聽了不禁皺起眉頭來。
說著說著,提到西蒲町村時,張九立說,日本人怕?lián)c四周不安全,拆房太多,有七八十戶,群眾無房住,冬天冷,不好過冬,大伙有怨言,都找他這個大鄉(xiāng)長說情,可辦事處的人不干,我這個大鄉(xiāng)長實在干不下去了,過幾天我就讓他們另請高明。
于亞宗忙勸道:“讓他們少拆點就行了,回頭我打個電話先給杜邊曹長講講情,你們辦事處主任叫什么,我剛來,和他還不熟呢?!?br />
張鄉(xiāng)長說:“主任姓皮,大家稱他皮柿子,那可是個滾刀肉,又不是咱縣的人,要是他不應,我們給他塞點錢,也行啊。”
于亞宗瞪瞪眼說:“什么錢不錢,他不應就是不行,什么皮柿子不皮柿子,咱就先捏捏他。”說著話,一杯酒又下了肚。
老王頭一見忙起身,又滿滿地給他斟上了一杯。
張九立看這事有了八成把握,忙說:“有你這話,鄉(xiāng)親們可就燒高香了,我這里先替鄉(xiāng)親們謝謝你,有你這座大山在,我這個鄉(xiāng)長辦事腰桿就硬起來了。來,于司令,你真海量,我再敬你一杯,先干為敬?!闭f完,一揚脖子,一杯酒下了肚,心里著實高興起來。
于亞宗端杯也一口喝下肚去。
張九立使個眼色,老王頭忙招呼跑堂的伙計又上了一壺酒。
于亞宗夾了一箸子菜放進嘴里,又問起他這個大鄉(xiāng)里,有沒有八路軍和縣區(qū)干部。
張九立連編帶蒙地說:“要說沒有,那是瞎話,肯定有,但我看不見他們,他們在暗處,咱在明處,八路軍凈打黑槍,看不見摸不著,特別是那個大隊長叫夏成仁,我和辦事處的人都怕他,警備隊都管他叫‘嚇一跳’,這個人不好惹,什么事也能干出來,他是咱們的死對頭,司令可要小心提防著點?!?br />
于亞宗點點頭說:“不用怕他,把咱惹火了要他的命?!?br />
吃到最后,于亞宗又叫了館子里拿手的雜燴菜。酒足飯飽,于亞宗答應把電話打到據(jù)點里,盡量少拆房的事就這樣吃吃喝喝解決了。
張九立喝得滿臉通紅,很滿足沒有白來一遭,但他哪里知道,這可并非全是他這個大鄉(xiāng)長的功勞,其中多一半是……
吃飽喝恣,于亞宗騎上高頭大馬和張鄉(xiāng)長抱抱拳便返回了縣公署。司令部里,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細高挑兒的個子,穿著警備隊的制服,大敞著領口,正坐在涼榻上玩一把嶄新的王八盒子。這就是于亞宗的大兒子于少英,于少英進過洋學堂,會說幾句日本語,比當年他老子更瀟灑帥氣,見了他爹進了屋忙站起身接過馬鞭子。
于亞宗看看桌上的燒雞和幾瓶白酒,心里很痛快,盡管滿身是酒氣,心里卻跟明鏡似的一點也不糊涂,他知道這是張鄉(xiāng)長在求他辦事。他脫了衣服,勤務兵給他扇起扇子來。他把這事給兒子講了講,于少英馬上接通了西蒲町據(jù)點的電話,他和杜邊曹長一陣嘰哩哇啦后,總算把事落到了實處。于是,于亞宗又接通了辦事處的電話,告訴辦事處主任皮柿子要盡量少拆房,不要給司令部找麻煩。
于少英把勤務兵打發(fā)出去,看看門外,關好了門,回頭壓低聲音說:“爹,那個八路軍的特派員還在等著呢,你看這事……”
于亞宗坐在涼榻上,拿起蒲扇,剛想躺下來,見兒子提起這事,忙問:“怎么,他還沒走?”
于少英說:“走,人家干嗎走,人家還等著回信呢,你答應人家好好的,變了卦人家怎么想,人家來就是為了這個事,人家干嗎走,再說這個人是青邦俞老大的大公子,總得給個面子吧?!?br />
原來幾天前,冀中區(qū)黨委委派公安局的俞敬耀來做他的思想工作,他口頭上答應了下來,心里卻總是犯嘀咕??h里的共產(chǎn)黨人早在七七事變前后,就多次做他的工作了,當初,他躋身綠林,結(jié)交了不少流氓無產(chǎn)者和酒朋賭友,七七事變時,趁亂拉起了竿子,組織起兩千多人的隊伍,呼嘍呼嘍地占了縣城,但他思想模糊,認不清形勢,結(jié)果被呂正操轟走了,三八年華北抗日聯(lián)軍政治部派人找他,他口頭答應下來,但是時間不長,部隊就被調(diào)走了,今年夏天剛回到深縣,冀中區(qū)知道了信,又派俞敬耀來做他的工作,他和敬耀很熟,知道這個人心狠眼硬是個神槍手,據(jù)說有一回被皇協(xié)軍堵了窩,二十多人被他打死了十九個,剩下的全被嚇跑了,他就琢磨不透怎么這能人都投了八路軍呢?他心里打開小九九,像他這樣的人,名聲本來就不好聽,八路軍怎會真心對待他,答應了八路軍,日本人知道了會要他的腦袋,不答應吧,八路軍會要他的命,真是成了鉆進風箱的老鼠,兩頭受氣。
還是于少英進過洋學堂的緣故,思想較活潑,和他三妹于大妮一樣為人處事很有主見,不像他爹于亞宗,思想上老是背著個包袱,心里沉重卻放不下來。他說:“人家正在咱家里等著呢,不談判等于得罪了八路軍,這個年頭,得罪了誰也不好混,老百姓心里都向著八路軍,日本人胡亂殺人,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本賬,誰好誰壞還分得清。咱得給自己留條路走,總不能像其他人一樣,一條道走到黑?!?br />
于亞宗心里開始活動起來,是啊,張九立找他辦事,是不是共產(chǎn)黨派來的,天知道,反正八路軍的人哪村都有,連李老品,宋老邦這些人都替八路軍說話,糊涂事可不能再干了。
他放下扇子說:“走,回家。和懷縣長說一聲,就說你四妹又犯病了,要回家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