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等待（七）

　　小剛學(xué)習(xí)不怎么地，可寫得一手的好字，上課沒事就弄個筆寫呀畫的。也不知在哪弄來了一本《龐中華鋼筆書法》，練得像模像樣的。有時候老師抄個教案、寫個板報，小剛還真能派上用場，這也算是一個奇才了。別說，還真有一次老師表揚小剛的作業(yè)寫得工整，字跡清楚，但就是內(nèi)容沒幾個對的。
　　考試成績終于下來了，放學(xué)后小剛把成績單悄悄放在書桌上，便一溜煙跑了出去。王嬸聽到小剛回來的開門聲也沒在意，繼續(xù)著手中的活。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小剛來，就沖屋里喊：“小剛回來了？成績拿回來了？”喊了半天沒人回答，王嬸生氣地拎著水舀子闖進屋去，邊走邊嘮叨著：“死小子，媽和你說話你沒聽到哇？耳朵聾了？”推門一瞧，沒人。“這死小子，進門就往外跑，瘋死算了?！蓖鯆疬吜R邊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無意間看到書桌上的一張紙，展開一看：數(shù)學(xué)40，語文48，物理52，化學(xué)39……。王嬸就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沒摔倒。一手扶著炕邊，一手把水舀子摔得震天響：“這個死崽子，死崽子。”摔著摔著，這手突然停了下來，心疼地看著已經(jīng)有些發(fā)癟的水舀子，悻悻地回到廚房里。
　　放寒假了，小剛可算是盼到了“解放”的這一天，瘋了似的帶著小冰車、小冰猴天天往鎮(zhèn)邊的大河上跑。一塊封凍得平整整、亮光光的溜冰場成了小伙伴們玩耍的天堂。幾天下來，小棉鞋、棉褲、棉手套都濕濕的，王嬸怎么炕也炕不干。
　　這天早上，小剛趁媽媽不注意，又去老地方找自己的“裝備”，可翻了半天愣是沒找到“私藏”的東西。他自言自語地說：“對呀？就放在這里呀，咋就沒了呢？”小剛邊嘀咕邊繼續(xù)翻?！皠e翻了，這咋還跑野了呢？有沒有頭了？是不是該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了？”王嬸站在小剛身后，手里拎著把笤帚疙瘩。小剛嚇了一身的冷汗，趕忙直起腰來?！叭ィ弥悴粫念}找小雨問問去，不知上進的東西，不會也不知道問?！蓖鯆鹧劬σ恢睕]離開過小剛的臉。小剛知道再啰嗦也沒有用了，于是乖乖地回了屋，在書包里掏了一陣，拿了一本書和一個本子就往外走?？粗鴥鹤尤フ倚∮陮W(xué)習(xí)了，王嬸這才扔了手中的笤帚，開始給豬喂食去了。
　　沒一會兒工夫，小剛就拿著書本回來了。王嬸正巧也喂完了豬，看到小剛就問：“問題解答清了？會了？”小剛搖搖頭說：“小雨沒在家?！薄皼]在家？哪去了？”王嬸有些不太相信，繼續(xù)追問?！拔夷闹滥娜チ?，人家沒在家我就回來唄。”小剛不耐煩地回答?！澳憧茨氵@孩子，這不是為了你好嗎？不識好人心。那你自己先學(xué)，一會兒再去問?！蓖鯆鹕鷼獾財?shù)落著小剛，小剛一頭鉆進里屋，“嘩啦嘩啦”翻著書本，搞不清是在學(xué)習(xí)還是在給媽媽做樣子。其實小剛根本沒去小雨家，他快走到小雨家時，總覺得這臉上掛不住，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去問一個小丫頭片子題，總覺得有點掉價。再就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小剛就覺得一接近小雨這心里就發(fā)毛，想快點躲開。所以，他在外面轉(zhuǎn)了一圈撒了個謊說小雨不在家……
　　一連幾天，王嬸就覺得小剛有點怪怪的。每次讓他去向小雨求教作業(yè)，小剛都是以不在家、家里有人、小雨有事等原因早早就回來了?？粗鴥鹤訉W(xué)習(xí)成績越來越差，本指望寒假期間能多問問小雨，好好補一補，這樣下去可怎么得了呢？于是，一天王嬸又讓小剛?cè)フ埥绦∮辏偮v騰地起身出了門。王嬸飛快地擦干手上的水，悄悄跟在后面，要看個究竟。小剛一點也沒有防備媽媽會來這么一手，照樣走到外面轉(zhuǎn)了一圈，然后看了一會路邊兩只公雞在掐架，瞧著一只斗敗的公雞鎩羽而歸，小剛嘿嘿一笑說：“笨蛋，回去再練練吧。”說完，“嘔”地一嗓子，把那只斗敗的雞嚇得更是撒腿飛奔?？纯磿r間差不多了，小剛回了家。
　　一進家門，王嬸就問：“小剛，問了嗎？”“問了，我會了?！毙?cè)匀辉谌鲋e，眼皮都不眨一下。王嬸這氣就不打一處來，操起身邊的燒火棍就沖小剛輪過來，小剛根本沒想到媽媽會來這樣一手，燒火棍結(jié)結(jié)實實削在屁股上，只聽得“呯”的一聲，小剛一咧嘴大叫道：“媽，打我干嘛呀？”王嬸瞪著眼睛，氣呼呼地說：“你個死小子，你說我打你干什么？你個挨千刀的，讓你撒謊，讓你撒謊。”小剛明白了，自己的事兒露餡了。他撲通一聲跪在媽媽面前：“媽，你打我吧，打死我都認(rèn)可，可讓我總?cè)ハ蛞粋€小女生問這問那的多丟人呀，不問了，你打吧，打死我也不問了，丟不起那個人?！闭f完，把自己的背和屁股都呈現(xiàn)給了王嬸。王嬸更生氣了，把燒火棍舉得高高的，嘴里還在喊著：“丟人？考鴨蛋不丟人嗎？我讓你丟人，讓你丟人......”
　　王嬸終于打累了，扔下手中的燒火棍，拍著自己的大腿自己嚎了起來：“我這是上輩子做的什么孽呀，養(yǎng)了你這么一個不爭氣的東西呀，愛咋咋地吧，我也不管了?！睆拇耍鯆鹫娴膶π偸チ诵判牧?，也不再過問小剛學(xué)習(xí)的事，只要小剛不惹禍她就燒高香了。小剛終于用自己的倔強戰(zhàn)勝了母親的棍棒，可母親對孩兒的期望、望子成龍的心情，小剛心里確也明白幾分。也許他在想著自己的生活道路到底應(yīng)該如何走……
　　快過年了，小剛跑到市場上去閑逛。一會跑到賣小雜貨的攤上問問這個摸摸那個，一會兒跑到賣雞鴨的活禽市場，斗斗雞，問問狗的?？粗@改革開放后，市場經(jīng)濟開始活躍了，似乎什么東西都能拿到市場上來賣錢，小剛突然就有了自己的沖動。這天中午，王嬸到鄰居家串門去了，小剛看到雞架里的一只大公雞，眼珠一轉(zhuǎn)，找了個小口袋悄悄向雞舍摸去，邊摸邊向院外張望著，這心里突突地在跳。手慢慢伸進雞窩，大公雞“咯咯”叫了起來，小剛一下把手縮了回來，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四周瞧瞧沒什么動靜，又一次伸出了顫抖的手，迅速抓起大公雞，塞進了袋子，然后一溜煙地跑出了院子。
　　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市場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學(xué)著老商販的樣子往地下一蹲，看著來往的人。邊上的小販子正在大呼小叫地推銷著自己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小剛剛要張嘴喊，可又噎了回去，不知道如何喊。左邊一個年齡大一點的攤主瞧了瞧小剛：“小兄弟，偷的雞吧？”小剛一聽就急了，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偷什么偷，是我家的雞?！睌傊黝┝怂谎郏骸澳慵业碾u？你家的雞也是你偷出來的，你媽肯定不知道。”小剛臉一下紅了，斜了他一眼沒吱聲。過了一會兒，攤主對小剛說：“小兄弟，把你的雞賣給我吧，怎么樣？”“多少錢？”小剛眼睛一亮，盯著他問。攤主眨了眨眼：“五元怎么樣？”五元錢對小剛來說那不是個小數(shù)目了，能買好多好吃的呢。于是，小剛很干脆地說：“行，拿錢來。”攤主心里一陣的竊喜，急忙掏出“嘎嘎”新的一張五元鈔票，遞到小剛手中。小剛接過錢裝模作樣地甩了一下，然后把小口袋往攤主面前一丟，撒腿就跑了出去。
　　天快黑時，王嬸回到家開始做起飯了，小剛則在書桌前寫著作業(yè)。看到兒子今天如此的乖，知道自己用功了，王嬸心里納了悶：今天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自己開始學(xué)上了。王嬸把飯菜下了鍋，然后就到院子里趕雞上架了。等雞都進了雞舍里，王嬸突然發(fā)現(xiàn)大公雞不見了，趕緊跑到院子里外找了個遍，也沒有發(fā)現(xiàn)大公雞的影子，又跑到馬路上，一通“喔喔”地叫，可喊了半天也沒看到大公雞。王嬸像泄了氣的皮球，心疼地往家走，邊往屋里走邊嘮叨著：“完了，大公雞丟了，白瞎了，白瞎了……”小剛趴在桌子上，根本沒有心思寫作業(yè)，一直在觀察著媽媽的動靜。看到媽媽傷心的樣子，小剛真覺得對不起媽媽，可又不敢把那五元錢拿出來，那樣媽媽可能更傷心了，干脆一咬牙不動聲色。王嬸叨咕了一陣，再也不提了，也許是不想再傷心了。
　　一天，爸爸又回來了，小剛從外面剛玩回來，看到爸爸的工具兜就喊著：“爸！爸！”老王聽到兒子的喊聲，在里屋答道：“哎，兒子，快來讓老爸看看?！痹捯粑绰?，小剛已經(jīng)躥到爸爸跟前?？粗@一身的臟樣，老王指著兒子說：“放寒假不好好學(xué)習(xí)，整天瞎跑，看這身上弄得，快讓你媽媽洗洗。”小剛急忙把臟衣服脫了下來。王嬸正巧進屋，看到小剛脫下的衣服，邊撿邊說：“死淘死淘地，他爸你好好管管他?！比缓竺偟囊露担纯从惺裁磁孪吹?。突然一下硬硬的東西引起了媽媽的注意，她伸手掏了一會，拿出來一看，原來是五元錢。王嬸心里一驚，心想：這不會是孩子偷的吧？想到這，王嬸喊道：“小剛，這五元錢是怎么回事？”小剛被這一問嚇得臉色“刷”地一下白了，后悔自己沒有藏好?，F(xiàn)在沒辦法，硬著頭皮說實話吧，這樣心里也能舒服一點，于是小剛嘟囔著：“媽，我把…把咱家大公雞賣了。”話一說完，屁股一撅，等著挨打了。
　　王嬸氣得這牙咬得“咔咔”直響，沖著老王喊道：“他爸，你給我削他，這小子反天了?！睕]等老王說話，王嬸接著問：“其他的錢呢？咋就剩五元了？”小剛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球：“沒有其他的錢了呀，就賣了五元呀。”“啥？就賣了五元？你個敗家子，這只雞咋說也能賣二十元，你五元就給我賣了，你個敗家玩意?！蓖鯆鸩恢绾问呛昧耍瑲獾弥倍迥_。老王看著撅著屁股的兒子，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哎呀，兒子，出息了呀？會做生意了，比老爸強，哈哈?！币宦犨@話，王嬸把氣頭轉(zhuǎn)向老王了：“你這是當(dāng)?shù)氖裁吹?？這孩子膽子這么大，偷家里的東西賣，你還當(dāng)好事了？”老王還是高興地說：“他媽，這孩子小小年紀(jì)就知道做生意，現(xiàn)在不是市場經(jīng)濟嗎，這小子有這方面的天才，不信你就看吧。”“看個屁，等小子出事了你就不看著了。”王嬸一扭身奔向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