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一九二二年春的一天，長城桃?guī)X口外的高家?guī)X村高懷德夫婦生了個男嬰。兩口子給孩子取名高鵬，寓意他長大后能出人頭地，光大門楣。為了給他創(chuàng)造個好一點的生活條件，使他長大些也和有錢人家的孩子一樣上學讀書，然后考出去，遠離這貧困的大山，兩口子從高鵬滿月那天起，便開始拼命的攢錢。
　　高鵬的父親沒什么本事，就有一身蠻力氣，老實能干是他的全部優(yōu)點。他除了白天給本村財主高寶德家扛活外，還擠出早晚的時間來，摸黑起早的侍弄自家那兩畝幾乎兔子都不拉屎的薄地。高鵬母親則在家沒日沒夜的紡線織布。布織好后賣了錢，再買線織布。
　　高鵬八歲那年，快要上學的時候，他爹終因積勞成疾病倒在炕上，從此一病不起。高鵬媽為了給丈夫治病，在很短的時間里花光了家里多年攢下的積蓄，最后把家里僅有的兩畝薄地也賣掉了。而他父親的病不但沒見好轉，反而越來越重。
　　懂事的高鵬沒有再向父母張羅上學的事兒，而是背著父母偷偷去同村財主高寶德家求份兒放羊的差事，來換取點兒糧食貼補家用。
　　高家?guī)X是個只有四十來戶，二百多口人的小村子。村里人同祖同宗都姓高。高寶德家里二十多畝地，一百多只羊和一些牛驢。和別的村比，他算不上財主，頂多也就算個上等戶。但他在這個村可算是大財主了。
　　高寶德小的時候家里也很窮，他十三歲時就跑出了大山。先是賣柴，繼而又給人打短工，后來就下了煤窯。他在煤窯那幾年攢了些錢，隨后就用這些錢倒賣牲口。二十歲時，他回到老家買房子、置地、娶了老婆。村里的小青年們都挺羨慕他，都以他為楷模，早早離開大山到外面去闖蕩。財主很同情高鵬家的處境，得知他的來意后，就痛快的答應了他的乞求，讓他轉天跟老羊倌兒一起去放羊。
　　高鵬回到家跟父母一說，他爹媽看著懂事的兒子即欣蔚又愧疚。
　　第二天早飯過后，高鵬提著母親早早為他準備好的干糧袋子和盛水的泥灌，拿著小放羊鞭，像模像樣的隨同老羊倌趕著羊群上了山
　　老羊倌叫高敬德，他年青時曾參加過義和團，功夫很是了得。義和團失敗后，他心灰意冷的回到老家，發(fā)現(xiàn)家里親人一個都沒有了，他萬念俱灰，終日以煙酒為伴，到老也沒成個家。高寶德見他挺可憐的，就收留了他。老羊倌放羊從不背獵槍，就掖把斧頭，方圓三十米內的獵物只要讓他看到就跑不掉。有他照看著高鵬，高鵬爹媽自然也就放心了。
　　到山上后，爺兒倆找了大石頭坐下，一邊看羊吃草一邊嘮起嗑來。
　　高鵬看著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問老羊倌：“大伯，大山外邊哪兒錢最好掙呀？”
　　老頭兒從脖子后頭把系著煙荷包的煙袋桿抽出來擰了一鍋子，不緊不慢的用火石火絨點著煙，抽了兩口，說：“咱們這一帶要說好掙錢的地方就數(shù)灤縣城里，那兒離這兒有一百多里地，大人也要走上一天一夜多才能到。”
　　“這么遠呀！”高鵬遺憾的說道。
　　老頭兒瞅了瞅高鵬，用煙桿兒指指正南方，不加思索的說："近點的也有呀，離這兒五十里有個盧龍城。此城雖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了，但由于交通不方便，慢慢就衰落了。不過，現(xiàn)在的盧龍比咱這兒還是強得多?！?br /> 　　高鵬聽了盧龍倆字，好奇的問：“盧龍城是因為有龍才得此名嗎？”
　　老頭兒長長的吐了口煙，說：“嗯，有那么個傳說。.”
　　高鵬最愛聽離奇的故事了，他迫切的問道：“大伯，大伯。你快講講那龍長啥樣？”
　　老頭兒連抽了幾口煙，拔出煙嘴兒時，長長的唾液像蜘蛛絲一樣把嘴巴和煙嘴兒連在一起。他抹了把嘴，清了清嗓子，就開始講了起來。
　　“傳說很早以前，盧龍那個地方是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子。因村中有眼清泉，泉邊有棵四季常青的竹子而得名孤竹村。在那村子南十多里遠的地方有座大金山，山上住著一個猴子大小的怪獸。那怪獸長的是牛角、龍睛、狗鼻、羊須、麒麟身。它每天都去孤竹村喝泉水。由于它樣子古怪，村民們說它是不祥之物，就商量設計要處死它。說這一天，那怪獸喝了村民下了蒙汗藥泉水之后，便昏倒在地。村民們上前用繩子把它捆起來，就要架火把它燒死。
　　正在這時，村里來了位叫墨胎氏的商人，那商人雖叫不出它的名字，但見它眼神里透著溫善和哀惋，便急忙下馬上前阻止。村民們見商人氣質不凡，定是個見多識廣的人，便問他這是何種怪物。墨胎氏見那個怪獸色如秋月蘆花，熠熠的麟光似如村頭洶涌的盧河水，（當時灤河也稱盧河）便信口叫它盧龍。人們信以為真，便放了它。眾人看著那怪獸含淚逃遁了，便也各自散去了。
　　當晚，那商人就借宿在孤竹村。
　　那怪獸為了報答商人的救命之恩，就夜里托夢，把大金山下藏有寶臧的密密，和打開大金山的方法告訴了商人。并立誓，以后再不來這兒擾民了。
　　第二天，那商人便騎上馬，順著村民指點的方向來到大金山下，按照夢中怪獸說給他的方法開始拜山。他在那兒足足拜了一整天，可那大山一點動靜都沒有。但他仍沒恢心，轉天接著又來拜。寒來暑往，風雨不誤。時間一長，他的馬已識途，只要商人騎上它，它就自動把他馱到大金山下。
　　商人拜山拜到快兩年的時候，大金山終于被拜開。他就用這批財寶買下了孤竹村方圓一百多里的土地，在孤竹村外圍修筑城池，并建立了國都，取名為孤竹國。
　　這商人當上國王后，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城中的那眼清泉挖開，用石頭砌成了大口井，供全城人使用。并在井旁修建了盧龍廟，選國內最好的石匠，給盧龍刻了石雕供在里面。國王每天不分刮風下雨，都照常不誤的去參拜兩次。
　　城里的百姓看他這么虔誠也紛紛校仿。
　　從此，盧龍廟香火越來越旺。說來也怪，盧龍廟香火一旺,孤竹國是越發(fā)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了。”
　　老羊倌說到這兒，又吸了兩口煙。一旁的高鵬眨著大眼睛又問：“大伯那后來呢？”
　　老頭用煙袋嘴點著高鵬的鼻子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準會問個沒完.”
　　他磕了磕煙袋鍋又接著說：“墨胎氏的王室家族一直繁榮了八代就衰敗了。第八代國王臨死前曾留下遺囑：讓三子叔齊繼位。叔齊忠厚仁義，他認為長次有續(xù)，國王之位理應讓給大哥伯夷。伯夷懂禮儀重孝道，他認為父親定下的事不能違背，于是說啥也不要這個王位。哥倆相互推讓，結果雙雙為義而逃。他倆棄國后，國王之位就順理成章的落在國王的二子仲庸頭上。
　　仲庸繼位后整天吃喝玩樂不理國政，國庫的錢很快就被他揮霍空了。他不但不就此醒悟，反而向國民橫征暴斂。百姓們對他的行徑十分不滿，人們都紛紛來到盧龍廟里焚香禱告，要求神龍下凡懲治新國王。仲庸聽說后勃然大怒，隨即帶人出去拆了盧龍廟，還把那石頭盧龍扔進了井里。最后詔告全國百姓，以后誰再敢提盧龍倆字就治他死罪。時隔不久，伯夷、叔齊赴西岐扣馬閥諫遷怒了周武王，周武王征討完商紂王后，又攜師揮戈北上覆傾了孤竹國。
　　大概又過了近千年，北平王羅義來這兒駐守長城，才從重建城池，在修復古井時發(fā)現(xiàn)了石頭盧龍，便一并把盧龍廟也修復了。為圖吉利，孤竹城改名為永平府。盧龍廟一修復，前來燒香的人又開始多了起來。說神也神，自從盧龍廟香火一旺，北國人雖多次來犯中原，但每次都是殘敗而歸。
　　再后來就到了宋朝末年，永平府城內遭了瘟疫，蒙古人這時聽說永平府城中供有鎮(zhèn)邊石獸，正想遣人去除掉它呢，恰遇此機會，就派了位即能說會道又懂風水的人潛入永平府城內大造謠言，說只要在盧龍廟前修座石塔，瘟疫自除。百姓們也是有病亂投醫(yī)，就聽信了他的話，時間不長石塔建好了，瘟疫不但沒除，大宋的江山也成了蒙古人的了。
　　蒙古軍進入永平府城后,先拆除了盧龍廟,又把盧龍石像抬到古井旁做了轆轤樁的護樁石。城中百姓雖對他們的這一行徑不滿，卻敢怒不敢言。后來又過了若干年，咱這一帶發(fā)生了一次大地震。永平府城中的石塔被震倒了。時隔不久，朱元章就率軍推翻元朝，建立了大明朝。蒙古人被趕走后，有人就張羅重修盧龍廟。當時國家正值百廢待興之際，地方財資極度困乏。城中幾家財主相互推拖，誰也不愿出資。而窮人們則認為于其花錢給它修廟，做心靈的寄托，還不如繼續(xù)讓它做護樁石實際些。這么一來，修廟的事兒也就沒人再提了。后來又過了若干年，永平府城中出了個叫吳三桂的放牛娃。吳三桂每次放牛路過轆轤井時，牛群都圍著古井久久不愿離去。一開始，他以為是?？柿耍陀棉A櫨打上水來讓它們喝，可它們喝完水后仍不愿離去。后來他才明白，原來它們是對那石獸感興趣。他一氣之下，趁晚上夜深人靜之際，把盧龍石像從轆轤樁邊挖出來，然后，把它頭朝下扔進井里。事后他怕人們懷疑到自己頭上，就連夜跑到山海關當兵去了。
　　吳三桂把盧龍石像扔進井里不久，滿人打過長城，建立了大清朝。永平府人不滿滿人的統(tǒng)治，可又找不回那尊帶有傳奇色彩的盧龍石像，便不謀而和的稱永平府為盧龍了。大概過了三百年。這一帶遇上了一次百年不遇的大旱。盧龍城中的那口千年古井也干枯了。為了解決人畜飲水問題，人們開始張羅掏井。由于古井年久失修，再加上井壁石縫里有好多蛇，所以撈井那天，人們紛紛推委，寧可出點錢，也不愿下去冒險。于是，人們就想起了在城南門外住著的張大膽了。這張大膽生來好勝，又沒什么心眼兒，經(jīng)人一忽悠，他還真就去了。到了那兒，早有人把繩子、筐子、鍬鎬等工具準備好了。人們把馬燈遞給他，并用繩子把他系了下去。他到了井下后，當借著馬燈的光亮看到井底戳著的一塊約三尺來長一尺見方的條石時，一下猜到它就是那尊傳說的盧龍石像了。他顧不得解開系在腰間的繩子，把它頭朝上靠在井壁上。當他把馬燈靠近石像，想仔細看看它時，突然發(fā)現(xiàn)井壁石縫里冒出了一束束的綠光。張大膽以為那是古人藏下的財寶，立時興奮得心跳加快。他高挑馬燈，湊近石壁正準備伸手去掏時，猛然發(fā)現(xiàn)井壁石縫里藏著的不是財寶，而是一堆堆的蛇。蛇們聞到人肉的味道，都把一對對像寶石一樣碧綠的眼睛興奮的瞅向他，它們嘴里吐著長長的信子，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張大膽哪兒見過這陣式呀，當時嚇得媽呀一聲昏死過去。井上的人一聽情況不妙，趕緊把他拽了上來。張大膽從此就瘋了。
　　石像被張大膽頭朝上靠在井底不久，清朝就滅亡了?？墒?，這軍閥割據(jù)，龍蛇混雜的時代又到了。”
　　老頭兒把故事講完后，把煙袋鍋在石頭上狠磕了幾下。似乎要把這混亂的世道連同煙灰一起磕掉。
　　一旁的高鵬又問：“大伯，你說那盧龍石像現(xiàn)在還在那口古井里嗎？”
　　老頭兒聽了一笑道：“傻小子，這只不過是個傳說。你還當真了！”
　　高鵬紅著臉，有點兒惋惜的說：“我聽著有鼻子有眼兒的，原來是假的呀！”
　　老頭兒把煙袋收起來，從新插入后脖頸里，瞇縫著眼睛眺望著盧龍方向，說：“盧龍城我沒有去過，這個故事是我當年在天津當義和團時聽一個灤縣的人說的。那個灤縣人的哥哥是個老師，曾看到過昌黎縣的縣志。他哥哥對他說昌黎縣志里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記載。這事兒我也一直納悶，你說它是假的吧，盧龍城中確實有座石塔和古井。而且，這‘老馬識途’和‘精城所至金石為開’的典故也確實出自盧龍城。
　　“大伯，不管這個故事是真還是假，我長大了都要到那里看一看。因為那兒畢竟出過兩位圣人。然后，我再到灤縣闖一闖，掙好多的錢回來。先給我爹治好病，再蓋上幾間大房子。讓您老和我爹媽一起好好享享晚福?！?br /> 　　老頭兒聽了哈哈大笑道：“好孩子！有良心！你敢說這句話，大伯以往就沒白疼你。不過，外面的世道可是亂的狠呀！那里不是咱們這些善良人的世界?？稍捰终f回來，好男兒就是要闖四方，老在家窩囊著，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的。在外面闖蕩光憑良心不中，還要憑這個。”老頭兒說完，臉上突然嚴肅起來，他的兩只平時看上去有些呆滯的眼睛突然大睜。兩個瞳孔分明就是兩顆熠熠發(fā)光的小太陽。他把拳頭猛的一攥，五個指關節(jié)的發(fā)出咯嘣蹦的脆響。他揮拳朝一塊碗口大的石頭砸去?！班耍　彪S著他的一聲大喊，那石頭立時變成了兩半。高鵬被老頭兒的絕技給驚住了，盯著那塊斷成兩半的石頭呆若木雞。老頭兒見他看傻眼了，就問：“想不想和我學點兒防身的工夫呀？”
　　“想！想！”高鵬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道怎么開口。見他主動提出，趕緊跪在地上磕頭拜師......
　　第二天，高鵬腰間也掖把斧頭。他白天跟著老羊倌兒邊放羊邊學功夫，傍晚趕著羊群回村，順便捎回一背柴來。
　　
　　高鵬十二歲那年的秋天。他久病在炕的父親去逝了。他媽和他商量，打算用炕席把他爹裹起來草草埋了。
　　高鵬不同意。他說父親辛苦了一輩子，沒享過一天福。臨了不能就這么寒酸著走了。說啥也要給他爹弄個棺材。說完，就去了財主家，想用自家的房子作抵押，借錢給他爹買棺材。財主見高鵬一片孝心，又見他長得淡眉大眼佛耳的，斷定他將來一定會有出息。于是就答應把自家地頭的一棵大柳樹白送給他。讓他回去叫人放樹給他爹作棺材。
　　高鵬聽了含著淚謝過財主，并答應白給財主家放三年羊，以頂那棵柳樹的錢。就這樣，高鵬在眾鄉(xiāng)親的幫助下埋藏了父親。然后真的白給地主家放了三年羊。
　　三年過后。高鵬年已經(jīng)十五歲了。小伙子出落得眉清目秀，文靜的像個姑娘。個頭兒有一米六還多，魁健的像個小牛犢。這幾年里，他和老羊倌兒處的親如父子。老羊倌兒把一身的工夫全部都教給了他，就連那飛斧子的絕活兒也教給了他。三十米內，高鵬的斧頭也能百發(fā)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