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為夢抗爭

　　春天來了，和暖的陽光照著。
　　河邊柳樹上，嫩嫩的葉兒仿佛眨著漂亮的眉眼，生機涌動，讓人一看就產(chǎn)生愛意。悠悠的河水流著，流著，發(fā)出輕輕的嘩嘩的聲音，像在唱歌，又像在訴說著什么。
　　蘭兒提著一個大大的草籃，在已經(jīng)綠意盎然的河邊打豬草。她穿著蘭花穿過的一件帶有很多補丁的夾衣，很寬大的，顯得與她這樣的小人兒一點都不相稱。她的頭發(fā)帶些枯黃，是個典型的黃毛丫頭。
　　“蘭兒，你還在打豬草呀？”同伴們天真爛漫，一起招呼她。
　　“嗯?！碧m兒一邊應(yīng)聲一邊依然專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蘭兒你知道嗎？我們村子里來了一個女老師，聽說要在這里辦一所小學(xué)呢！”同伴們興奮地告訴蘭兒。
　　“什么？！”蘭兒每一根神經(jīng)驟然興奮起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辦一所小學(xué)啦！你還不知道嗎？”同伴們加大聲音，疑惑地看蘭兒。
　　“真的呀！”一陣狂喜的神色漫過蘭兒稚嫩的小臉，那雙大大的黑眼睛突然閃射出動人的神彩。
　　“你看你，高興個什么輕呀？”同伴噘起嘴巴：“說不定你爸爸不準你去讀書的。我們女孩子都要在家里做事，哪里有書讀？”同伴眼里憂心忡忡。
　　蘭兒不再說什么，她的手發(fā)瘋一樣抓著地面的小草，很快地抓滿了一草籃。她也不和同伴們打招呼，提著豬草就急顛顛地往家里跑。
　　蘭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家，將豬草地面一放，就跑進屋對蘭花說：“媽媽，村里要辦小學(xué)了！我要去讀書！”
　　“什么？”蘭花沒有聽清。
　　“村子里來了一個女老師，要辦一所小學(xué)，女孩子們都會有書讀了！”蘭兒想當(dāng)然地仰著充滿幻想的臉。
　　“是嗎？”蘭花邊說邊攪動著鐵鍋里的豬食。
　　“媽媽，我一定要去讀書！我一定要和哥哥一樣到省城里去讀書！”蘭兒漲紅了小臉，連說了兩個“一定”。
　　“這，要看你爸爸的意思?！碧m花遲疑地說著，將一點紅薯倒進鍋里。
　　“媽媽，你還不知道爸爸嗎？你要幫我說呀！”蘭兒急了，跺著腳央求蘭花。
　　“女孩子有書讀媽媽當(dāng)然不反對，可是現(xiàn)在這個家里就只有你能幫媽媽做點事了。爸爸媽媽都老了，就指望你這個勞動力來幫了，姐姐這個樣子，是沒辦法的事?！碧m花看看坐在那里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連兒，長長地嘆息一聲。
　　“媽媽，只要你們讓我去讀書，我會更發(fā)狠做事的，我一樣可以打同樣多的豬草，砍同樣多的柴！”蘭兒急得火燒眉毛似的。
　　蘭花看著蘭兒，嘆了一口氣說：“好，我去跟你爸爸說一下?！?br /> 　　蘭花等林浩濤從外面回來，小心翼翼地端上一杯熱茶：“聽說我們村子里要辦一所小學(xué)?！?br /> 　　“唔?！绷趾茲砹艘宦暰蜎]了下文。
　　“聽說來了一個女老師呢！現(xiàn)在，女的也可以出來搞工作了?！碧m花心有余悸的說。
　　“女的？哼……”林浩濤鼻子里哼出不屑的氣味，惜字如金。
　　蘭花看看林浩濤，她吞了好幾口口水，這才困難地說：“聽說國家現(xiàn)在要求所有的孩子都要去讀書，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br /> 　　“你不要說啦！我又不是不知道這件事！不管男的還是女的？你看見我們村子里有哪個女的讀書了？女子無才就是德！讀了書，搞出一些傷風(fēng)敗俗的事來，古書上寫得清清楚楚，你沒聽到老虎叫也聽到老虎哼吧？”林浩濤說這些話分明是已經(jīng)知道蘭花的意思。
　　“我就是要去讀書！”蘭兒聽得明白，知道父親這一關(guān)很難過。她心中一難過一急，牛脾氣就上來了：“我就是要去讀書！”她邊走出來邊嚷嚷。
　　“站一邊去！這里沒有你說話的地方！”林浩濤惱怒地盯著她。
　　“我就要去讀書！”蘭兒依上是倔強地重復(fù)著這句簡單可對她來說意義重大的話。
　　“你要去讀書？你去呀！看誰來養(yǎng)活你？沒有爺老子賺吃的回來，看你還讀得書成不？”林浩濤吼聲如雷。
　　“我聽得同伴說國家都要求小孩子讀書的！”蘭兒的聲音低了一點。
　　“國家要求你？你去吃國家呀！看國家有沒有你白吃飯的地方？”林浩濤的話里帶了很重的刻薄。
　　蘭兒知道無望，她突然啜泣起來，噙著淚水提著草籃又出去了。
　　過了兩天，傳說的事情就在蘭兒的眼前實現(xiàn)了，女老師來到了蘭兒的家。
　　這個女老師剪著齊耳的短發(fā)，眉眼清秀，向上翹的嘴角總是含著可愛的微笑。她穿著一身原來村子里的解放軍穿的那種綠軍裝，好不英姿颯爽。只是她的軍裝上沒有領(lǐng)章和五角星。
　　女老師一到來，跟前就圍了好多孩子，其中有一半是女孩子。大家好奇地，崇拜地看著她。
　　蘭兒的心就像有什么在抓撓一樣難受。她知道，女老師來了，爸爸一樣不會同意自己去讀書的，眼看所有的希望都要沒有了。她沒有靠近女老師，只是遠遠地看著，羨慕的神色流露得真是淋漓盡致。
　　美麗的女老師用好聽的溫柔的聲音對林浩濤說：“林同志，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文，叫文素梅，是上級派我來教育你們的孩子。今天我到你家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可否讓你的孩子去讀書？”
　　“嗯——”林浩濤看著周圍的孩子，遲疑了半天：“我不想讓她去?！?br /> 　　“為什么呀？讀了書對孩子有好處呀！”文老師含笑問道。
　　“咳……”林浩濤搓著雙手，正在想怎么回話。
　　蘭兒眼巴巴地看著林浩濤，心里打鼓。她再看母親蘭花，蘭花只是眼巴巴地看林浩濤，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嘿嘿，女孩子，讀了書也沒什么用，反正是要摸灶角。再說，家里沒勞動力，也需要一個打豬草砍柴的人，還有她姐姐也要人服侍……”林浩濤字斟句酌地說，眼睛閃灼著，似乎深怕說錯什么話惹麻煩。
　　林浩濤說出的話差點讓蘭兒哭了出來。
　　蘭兒此時恨死了林浩濤，她猛然沖到文老師面前，嚷道：“不！我就是要去讀書！我一樣打豬草，砍柴，服侍姐姐，可是我就是要去讀書！”
　　文老師訝異地看著蘭兒，半天，對林浩濤說：“林同志，你這就不對了，女孩子讀書沒有用？怎么能這樣想？你瞧，我也是個女的，不一樣地參加工作了嗎？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毛主席的話你也不想聽嗎？”
　　這一番話讓林浩濤心中打起鼓來。不聽毛主席的話，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林浩濤聽老一代人說，毛主席可是真命天子，不聽他的話，會遭殃的。想到這里，林浩濤臉上抖了兩下。
　　林浩濤搔搔腦袋：“你的話有道理，我們當(dāng)然要聽毛主席的話，只是這女娃讀書去了，她的哥哥也在省城讀書……”林浩濤說到林磊生，就脖子一昂，無上榮光似的：“她姐姐又有病，家里就會連一個打豬草砍柴的人都沒有?！?br /> 　　“啊，原來你是有困難的……”文老師點頭。
　　“爸爸，不要你去打豬草，也不要你去打柴，我每天五點起床，打一籃豬草，傍晚回來就砍一擔(dān)柴回家，我保證家里不會少豬草和柴，只要你讓我去讀書，求你了，好不好？”蘭兒急切地嚷起來，希望就像一只小鳥，蘭兒覺得它就要飛走了。
　　文老師驚奇地看看蘭兒，眼里含滿了贊許的神情。
　　“你少多嘴！沒大沒小！”林浩濤萬分惱怒。
　　“林同志，你應(yīng)該高興呀！你有一個多么好的懂事的女兒！”文老師看看蘭兒，再看看林浩濤，又看看蘭花，說：“就這么說定啦！讓蘭兒來讀書吧，?。俊?br /> 　　“好好……”蘭花唯唯著，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
　　“咳！咳咳！”林浩濤不住地咳著，掩蓋著他的滿心不情愿。
　　文老師說完，高興地看看蘭兒，然后就起身到其他民戶上去了。
　　林浩濤氣恨恨地將大門關(guān)上，將家中的一個“響雞叉”（一種用竹子制的趕雞的工具）嘩啦啦地拋在地上。
　　“他爸，謝謝你。我們家只有兩個健康的孩子，如果兩個都讀出書來了，也是林家祖上有光??！”蘭花努力地搜尋著好聽的話兒，希望讓林浩濤高興。
　　“有光？放你娘的騾子屁！有什么光？連毛主席都搬出來了，我還有退路么？你這畜牲，也就不要指望你爭什么光，你不給我丟臉我就燒高香了！”林浩濤氣恨恨地罵著，惡狠狠地瞪著蘭兒。
　　“爸爸，對不起……”蘭兒知道自己能夠讀書了，心里那個高興勁，她甚至聽林浩濤罵她的話也像音樂似的動聽，她笑盈盈地想為林浩濤解煩。
　　“滾！不要在我面前現(xiàn)世！你曉得對不起，就不會讓我難堪！我告訴你，以后這個家里要是短了豬草少了柴，我就打斷你的狗腿！”林浩濤看蘭兒笑得那么燦爛，心里那個氣啊，從頭頂打眼都怕是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