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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笑比哭更讓人難過

作品名稱:望見青空      作者:澄塵      發(fā)布時間:2014-10-25 16:23:45      字數(shù):4828

  
  月光下,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清晰可見。胳膊上,脖頸上,還有臉上也都有與草摩擦過灼燒的痛感。除了痛,還是痛。
  全身好像被車碾過之后再放進辣椒水里浸泡一般,火辣辣的疼,與沾過辣椒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的感覺有過之而無不及。喘氣都會牽引到傷口的撕裂,一陣灼燒過后,便是寒氣刺入骨髓,鉆心的冷。
  不知道是不是腿部傷到了骨頭,使不上力氣,站起來,倒下,幾次試探之后,她花光了全部的力氣,最終只能仰躺在草叢里,等死。不是她不想自救,而是無能為力,這座山,平時很少有人會上來,所以就算她能僥幸在活到明天早上,也不一定能有人發(fā)現(xiàn)她。
  原來與死亡的距離接近零點的時候,心才是最平靜的。她甚至能感覺到腿上有溫暖的血液不斷劃過皮膚,癢癢的。夜色越來越深,寒氣逼人,體溫與黑夜同步,血滴凝結(jié)成痂,或許,就這樣死掉,也是種解脫。
  寂靜的山溝溝里,許青雉平靜地躺在草地上,隨遇而安地找了塊石頭擱置自己的頭,讓自己可以躺地舒服點,她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臨死前都應(yīng)該無欲無求,不過,她此時卻是思緒萬千,回憶一波接著一波,根本停不下來。
  思緒將許青雉帶回她以前在村子里的家,十五歲以前她都住在這里。三間齊齊的磚瓦房,許青雉只用了其中一間,另外兩間常年用鎖牢牢鎖住,那里面有痛苦的回憶,她不愿記起,便上了鎖,塵封有關(guān)母親的記憶。
  許青雉十三歲的時候,一直都是自己獨來獨往,除了江靜遠,沒有誰愿意和她這樣的人做朋友。每到快要放暑假的前幾天,許青雉就特別的興奮,她的興奮與別人的興奮有所不同,她不是為了自己的暑假來臨而開心,而是為了另一個人暑假的到來而開心,只有放暑假,她才能見到他。
  那夜,因為江靜遠就要回來,讓許青雉高興地有些過了頭,晚上早早就入睡,就是為了第二天能早起去村口接他,卻忘記了檢查窗口的插銷。
  山村里的半夜,也是很熱鬧的,田間青蛙的呱呱聲,樹上蟋蟀鳴叫聲,人們伴著它們的大合唱入睡。許青雉也睡得酣甜,似乎在做一個美夢,嘴角露出滿足的弧度。
  此時,還有人沒有入睡,正躲在別人家院子墻角的陰影里預(yù)謀著什么。黑影隱身在暗夜里,與黑暗融成一色,只有一雙眼睛在發(fā)著亮光,像狗一樣敏銳。阿黃發(fā)現(xiàn)了蹲在自家墻角里的黑影,似乎不想吵醒主人,未出聲,準備先上前一探究竟。一道寒光閃過阿黃晶亮的眼睛,黑影不動了,阿黃倒在黑影的腳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空氣里彌漫著血的味道,濃烈而腥臭。黑影用腳踢了踢阿黃,確定它不能再起來與之抗衡了,決定不再管它,繼續(xù)他下一步的決定。
  黑影踮起腳尖靠近窗戶,用手勾了一勾,窗子毫不費力地被打開,黑影就此從窗子口躍入屋內(nèi)。阿黃死死地盯著窗口,可是它叫不出一聲,它的脖子正冒著大量的鮮紅的血液,發(fā)出溪水一般流淌的聲音??上?,它的小主人現(xiàn)在還在夢鄉(xiāng),已深陷危險還不自知。阿黃的眼角似有一顆晶瑩,直到血液里流盡,四肢僵硬的那一刻,也沒有落入塵土。
  此時的許青雉噩夢連連,夢里她感覺到有一雙邪惡的眼睛在向自己逼近,那雙眼睛里有種叫做貪婪的東西,讓她感到惡寒,來自心底的恐懼,似乎要將她貫穿。
  暗處,伸出一雙手,觸碰著她,似有若無。每一下觸碰,都讓她心驚肉跳,毛孔擴張,每一個細胞都泛著寒意,冰冷充斥四肢百骸。身體處在一個崩潰的邊緣,隨時都有窒息的可能。她就像砧板上的魚,任人翻來撥去,也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身體因為驚恐而變得冰冷,那雙手卻越來越熱,許青雉沒有絲毫感到溫暖,反而增加了她內(nèi)心的厭惡感,她真怕自己就那樣吐出來。
  許青雉不敢動。她清醒的知道這一切都是正在發(fā)生的真實,卻依舊不敢動,她不知道此時如果那人知道自己已經(jīng)醒了并且知道他的存在,接下去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也無法想象那個男人究竟會做到哪個地步,還是會殺了自己?
  那是個男人的觸碰,每一寸都讓她覺得惡心,心中五味雜陳,滿是凄涼。一時間所有的感官全都在叫囂著停止運轉(zhuǎn),她想要強迫自己昏死過去,可思維卻是那么的清晰。沒有人能趕來救她,也沒有人能幫助的了她,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那雙手瘋狂地在女孩稚嫩的身體上游移,貪婪地享受著手下柔軟的觸感,黑影時不時隨著動作變態(tài)地發(fā)出滿足的呻吟,那人渾身散發(fā)出幾天沒洗澡的酸臭味兒,手上還沾有黏噠噠的不明液體,一個不小心抹到她的褲子上。
  突然,她感覺到那雙手不再滿足于裸露的小腿部分,慢慢向上滑動,再滑動,想要更深一步。至于怎樣更深一步,許青雉不愿多想,她的忍耐已達到了極限,硬著頭皮翻過身去,想要掏出放在枕頭邊上的剪刀。如果他靠過來,她真的會殺了他!
  男人手中的溫軟落了空,所幸的是,他并沒有進行下一步動作。也許是感覺到許青雉就快要醒了,一張黑夜里辨不出顏色的臉鼻子眉毛擰成一團,狠狠咬著牙,手掌握成拳,小聲咒罵了一聲,沿著原路,退出房間。
  黑影消失后,許青雉再也撐不住了,整個人爛泥一般癱在床上,連呼吸的力氣都快要用盡。冰冷的眼淚劃過臉頰,無聲地滴落在枕頭上,然后消失不見?!皣I”,她趴在床邊不停地干嘔,胃就像洗衣機的內(nèi)部自動翻滾。她將手指塞進嘴里強制催吐,終于,嘩啦啦,胃里所有的東西全吐出來了,吐到最后連帶著膽汁也一起傾瀉而出。嘴巴里滿是苦澀,心更是苦澀。
  她努力用被子包裹自己,蜷縮在角落里,止不住地顫抖。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讓自己不顫抖,如何才能讓自己的心跳恢復(fù)正常,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心中充滿了惶恐與不知所措,第一次止不住地掉眼淚,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是如此的細若塵埃,棄如敝履。就算是今晚她不幸被……或是死在家里,第二天也不過是村里的一小則新聞,人們飯后閑時的談資。
  媽媽自殺的時候,她心痛,被爸爸拋棄的時候,她難過。但眼前發(fā)生的事,讓她知道什么是恐懼,什么是無助,什么是絕望。
  第二天,江靜遠一進門,看見院子里阿黃渾身是血的尸體,沖進屋里,滿屋子都是嘔吐物殘留的酸味,繼而就看見一個面無表情,毫無生機的,仿若一個提線木偶的許青雉。
  看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滿是擔心與憂慮。她抬起頭,像以往一樣,笑著說,“江靜遠,你回來了?”
  她明明在笑,卻比哭更讓人難過。
  她在他的懷里,他能很清楚的感覺到她的顫栗和不安。
  “青雉,發(fā)生什么事了?告訴我好不好?”
  任憑江靜遠怎么說,許青雉的眼睛空蕩蕩的,沒有焦距,沒有光澤,就好像丟了魂兒,只剩下空落落的軀殼。
  “青雉,你別這樣,求你了,別這樣,好嗎?”她不哭,也不鬧,只是坐著發(fā)呆,江靜遠急得聲音都哽咽了,一聲聲哀求著她,希望能喚醒她。
  過了很久很久,許青雉的身體終于不再那么的冰冷,江靜遠沒有放開手,緊緊抱著她,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個瓷娃娃,一撒手就會碎。
  江靜遠知道,這個在別人眼里絕情又狠心的女孩一直以來都是脆弱的??v然她母親死的時候她沒有掉一滴眼淚,縱然她毫不猶豫地收了她父親的錢與之斷絕,縱然她無所不能的能坦然對待一切。他還是能感覺的到她的柔弱。他心疼她,心疼她習慣用笑來掩飾所有的悲傷。
  她的母親是自殺而死的,而如今她的異常,讓他更加不安。他不敢撒手,他害怕一放開她以后,她會和她的母親一樣走上極端的路,所以他不能也不會放開手。
  越是頑強的人,越是極端,只要認定一條路,一頭走到底。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她便是這樣的人。
  透藍的天空,懸著火球般的太陽,云彩好似被太陽燒化了,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冒著熱氣的柏油路邊站著一位身穿綠色小碎花的女孩,一頭飄逸的長發(fā)散落在瘦弱的肩上,原本稚嫩的小臉,被曬得紅彤彤的,像溢滿漿汁的蘋果,發(fā)鬢已被汗水浸濕,親密地貼在白皙的額上。
  女孩賣力的叫喊著,引來了大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人投來同情的神情,有人帶著探究目光,女孩直接忽略掉這些,不是不介意,而是沒有時間和精力計較。她鈴般的聲音,引來了越來越多的人。
  烈日下,大汗淋漓的女孩兒,淺笑盈盈,眸子像浸在水里的墨晶石,又黑又亮。天真而又滿足的笑容。此刻的青雉就像一顆生命力頑強的仙人掌,不向任何惡劣的環(huán)境屈服,只憑借那一鼓作氣的執(zhí)著在陽光下閃耀著,綻放著。
  這一幕,撞進了馬路對面一個少年的眼里。少年呆呆地看著那張倔強而又堅韌的小臉,陽光映射在她的臉上,眼里有閃閃的亮光,那么努力的生活著,像一株茁壯成長的向日葵。瞬間,她揚起一抹明媚的微笑,感人至深。后來他才明白,為什么,在人海茫茫當中,他能夠一眼認出那雙清澈而倔強的眼眸,冥冥之中,有些事,有些人,跌進眼里就再也忘不了。
  “青雉,你知道嗎?我和你的第一次見面并不是我救你那次,而是在更早之前,我就見過你,那時候你的眼睛是那樣的生動,比星星還閃耀,真的,以至于我第二次見到你,一下就認出了你,可是,你卻不認得我…”江靜遠將下巴抵在許青雉的頭頂,溫柔的不像話,眼底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便化作一汪澄澈的清泉,沁人心扉,仿佛能治愈一切傷痛,“不過沒關(guān)系,我認得你就好了。”
  江清遠在她的耳邊娓娓低語著……
  “阿遠……”
  許青雉虛弱無力地吐出幾個字,聲音飄渺得仿若不曾存在過。江靜遠屏住呼吸,生怕是自己的錯覺,她肯說話了?她聽到自己說話了嗎?她……終于肯叫他阿遠了。以前讓她這樣喊,她總是不肯。
  “青雉,你能再叫我一聲嗎?”江靜遠激動之余,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阿遠……”
  雖然微弱,但江靜遠聽得很清楚。激動之下,他從正面擁著許青雉,給了許青雉人生中,第一個擁抱?;厥淄?,她為數(shù)不多的第一次,幾乎都是這個叫江靜遠的男孩給予的。
  后來,許青雉親手埋葬了阿黃,那天晚上她沒有聽到阿黃的動靜,就隱約又不好的預(yù)感,只是當她親眼看見倒在血泊中的阿黃時候,還是忍不住嚇到,心狠狠的抽痛,仿佛回到親眼母親看見懸在梁上的時候,那種感覺再次出現(xiàn)了,被硬生生奪走了生命中很重要的東西,所有的溫度從自己的身體里生生抽離。
  那個男人殺了阿黃,也殺死了她的童真。
  沒有人知道,短短幾個小時內(nèi),她經(jīng)歷了怎樣一場破蛹成蝶的洗劫。禁不起任何撞擊的心臟卻經(jīng)歷了煎炸烘烤各種最殘酷的煉獄。身和心都疲憊不堪。
  月光的余暉灑在許青雉清冷的臉上,原本就蒼白的臉變得更加白,不是像僵尸那樣的慘白,而是和月光差不多泛白的銀色,多了一種圣潔、不可侵犯的感覺,仿佛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能溫暖她的東西。不管此時的許青雉有多么像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在江靜遠的眼里,她都是那個值得他心疼的小女孩。
  她拿著刀在一塊木頭上狠狠劃著,每一下都卯足了勁兒,可是她卻覺得沒有使盡全力,于是有坐著改為跪著,方便更加使力。只有她自己清楚,這是在用一種發(fā)泄的方式來撫平自己的哀傷與憤恨。她,悲憤地想要毀滅全世界。
  江靜遠沉靜地看見這一幕,她用屬于她獨特的方式盡情發(fā)泄著悲傷,沒有歇斯底里,沒有一蹶不振,甚至沒有發(fā)脾氣。她越是這樣,他越是揪著心的難過。
  也許連她自己都未發(fā)現(xiàn)她滿臉的淚光,這晶瑩剔透之中究竟蘊藏著多少悲傷。無聲的哭泣才最拉鋸人心,江靜遠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而是隨著她的淚滴,落在地上,碎成粉狀。
  “青雉,告訴我,我要做什么你才不會這么難過?!苯o遠的心繳成了畸形,無法正常呼吸。
  許青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一動未動,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微笑的弧度,無奈卻怎么都無法翹起。
  “哭出來,青雉,哭出聲來,求你了……好不好?”江靜遠地哀求著。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許青雉,整個人魂不附體,像一個沒有靈魂提線木偶,呼吸輕輕淺淺,隨時都有消失的可能。
  許青雉不是不想哭,而是根本哭不出聲。小時候,無論她如何哭喊,或是嘶聲力竭地問媽媽為什么不能愛她,不能抱她,也不跟她說話,媽媽只會凄然地說,“你要的這些東西,我已經(jīng)全都給了另外一個人,可是,他不要我了,我一無所有了,再也給不了其他人?!?br />   從那以后,她便知道,眼淚不能讓她得到她想要的,甚至不能讓媽媽回過頭看她一眼。所以她已經(jīng)忘記了哭泣應(yīng)該是怎樣的。
  她很想緊緊抱著江靜遠,抱緊這個唯一能給她溫暖的男孩,但是,身體卻在抗拒著什么,本能的用手橫在兩人之間,保持一只手臂的距離。
  江靜遠身上一股逐漸成熟的男人氣息,讓許青雉忍不住回想起昨夜的噩夢,拼了命想要逃開。她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他不是那個男人,他是阿遠,是她的阿遠,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對她更好的人,身體卻不停指揮地抗爭著。
  身體和思想處于對抗狀態(tài),逆向運轉(zhuǎn),矛盾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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