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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作品名稱:孤竹兒女      作者:紫玉壺      發(fā)布時間:2014-10-27 18:16:05      字?jǐn)?shù):4811


  高鵬彎腰把老頭兒攙起,把扁擔(dān)交給他提著后,背起他順著他指點的方向往前走去。
  路上在和老頭兒的交談中,高鵬得知此人叫李津,是本縣商會的會長。他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兩個兒子都在天津作事,也早在那邊成了家。女兒今年十四歲。她小時候就夢想當(dāng)個名醫(yī)。初中還沒畢業(yè),就跟在日本經(jīng)商回來探親的叔叔去日本學(xué)醫(yī)了。
  老頭兒和高鵬一路嘮著,前面出現(xiàn)一座高大的青磚灰瓦門樓。這門樓有一丈多高,兩扇黑漆的大門上部釘滿了銅質(zhì)梅花釘。陽光下,滿門泛著金光。門檻下,五步青條石臺階被掃得干干凈凈。臺階兩旁各一尊一人高的石頭獅子。石頭獅子面目猙獰,那霸氣的神態(tài)似乎在向路人顯示主人的尊貴,給窮人一個望而生畏、富不可攀的感覺。
  當(dāng)老頭兒對高鵬說那個氣派的門樓就是他的家時,高鵬突然覺得這老頭兒是那么的沉,自己的腿像灌了鉛一樣難抬起。
  高鵬背著李津吃力的走上臺階兒后,怯怯的拍打門環(huán)。隨著門環(huán)的響起,里邊傳出了汪汪的狗吠聲。
  “沒事兒,你別怕。我家那兩條大狗白天拴在后院里,只有晚上才解開?!崩罱蚪o高鵬解釋說。
  不大工夫,門被開了條縫。一位五十來歲,身穿粗布衣服的婦女探出半個身子來。
  這人是李府的仆人王媽。她見東家被人背著,忙把大門打開,驚訝的大聲問:“哎呀我的媽呀!老爺,您這是怎么了?”
  李津瞪了她一眼,面帶羞臊的責(zé)怪道:“吵吵啥呀!怕全城人聽不見是咋地?!?br />   王媽怯意的縮了一下頭。等東家被背進院兒,她本能的朝外面瞅了瞅,"嘩啦"一下關(guān)上大門,然后快速挪動著小腳,到前面給夫人送信去了。
  高鵬背著李津繞過影避墻,整潔而寬大的院落便出現(xiàn)在眼前。它寬約有四十多米,長約有六十多米。整個地面全部由青磚鋪成。正前面,兩棟帶廊的五間青磚大瓦房一字排開,顆顆粗大的廊柱泛著刺眼的紅光。兩房的廊檐下掛著不少鳥籠,明亮整潔的玻璃窗下,擺放著好多盆奇花異草。兩棟房中間,一條甬路直通后院。
  高鵬背著李津正往前走,一個五十來歲,身穿綢緞衣服,個頭不高,體態(tài)臃腫,白凈方臉,大眼、大嘴、大耳頭的女人,由王媽陪著急匆匆從東屋來走出來。“老頭子,你這是咋的啦!”說著,上前來扶李津。
  李津嘆了口氣說:“唉!真倒霉。我到北門里鳥市去買鳥兒,在一個胡同里遇見幾個流氓。他們不但把我身上值錢的東西搶走了,還打了我一頓。要不著遇上這小兄弟,說不定現(xiàn)在還在那兒躺著呢?!?br />   “唉!這是他媽的啥世道呀!大白天的就明搶明奪的,這還有一點兒王法嗎?”李津老伴兒嘮叨完,又不由得向高鵬投去感激的目光。
  高鵬背著李津邁進屋,炕梢臥著的金毛寵物狗——“遠(yuǎn)山”沖著高鵬哼哼起來。
  “待著!你這個喂不熟的白眼狼,再叫喚給你弄著吃了!”李津這么一罵,那畜生不再叫了,但眼睛死死的盯著高鵬,似乎生怕他趁主人不備偷東西似的。
  高鵬小心翼翼的把李津放到炕上。
  李津老伴兒見高鵬累得滿頭是汗,忙拿過手巾遞給他。
  仆人王媽給李津和高鵬各倒了杯紅糖水。高鵬邊喝著糖水,邊環(huán)顧屋中的擺設(shè)。這是一個兩間一明的大屋,墻壁和頂棚都糊著印著凸凹花紋的壁紙。西邊緊挨著門口處擺著一個衣服架。東山墻邊戳著一對紅木的立柜。屋正中擺放著鐵梨的桌椅。北面山墻上掛著幾幅發(fā)黃的字畫,字畫的下面并排擺放著兩個能照進人去的紅漆板柜。板柜上面正中間戳著一個四尺見方的大水銀鏡子。鏡子前面有一個三尺多長、一尺來高、半尺多寬雕龍刻鳳的鐵梨木擺設(shè)條案。它的兩邊對稱的擺放著一對兒約三尺高的細(xì)脖大肚青花瓷膽瓶和兩個一尺多高做工精美的帽筒。柜子上還擺放著收音機、留聲機、座鐘等西洋玩藝兒。這些稀罕物件兒里,高鵬只認(rèn)識座鐘。他們村財主高寶德家就有一個座鐘。只不過高寶德家的座鐘比這個小得多,也舊得多。高鵬曾去過高寶德家多次,但每次也沒見他家的鐘擺發(fā)出過悅耳的嘀嗒聲。
  高鵬正羨慕的欣賞著屋里的擺設(shè)時,無意中從鏡子里發(fā)現(xiàn)那只寵物狗正警覺的盯著自己。高鵬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他一口把杯子里的糖水喝干,便要告辭。
  李津兩口子見高鵬要走,說啥也不干,非要留他吃午飯不可。高鵬就騙他們說已吃過了,還說下午還有好多活兒呢。李津兩口子心知肚明:這是人家孩子懂事兒,不討厭。最后,李津兩口子也不強留了,他們讓王媽準(zhǔn)備了半袋子白面叫高鵬帶上。高鵬推脫不過,只好帶上了。
  送走高鵬后,王媽開始準(zhǔn)備午飯。等午飯做好了,他們正要吃飯的時候,就聽見外面?zhèn)鱽砹饲么虼箝T的聲音。
  王媽扭著小腳兒來到院里。開了大門一看,原來是東家的大外甥——警察局的探長傅寶印和大鼓茶館的李小翠兒站在門前。小翠兒手里還抱著個大西瓜。
  王媽滿臉堆笑的把他們讓了進來。關(guān)上大門后,接過小翠兒手中的西瓜,樂呵呵引著他倆往屋里走。
  李津老伴兒隔著玻璃窗,看見外甥和李小翠兒來了,驚喜的就對李津說:“哎!老頭子,老頭子,你快看!咱的大外甥和他的準(zhǔn)媳婦兒來了。”
  老頭兒聽她這么一說,頓時來了精神頭兒。屁股疼也忘了,雙手拄著窗戶臺往外看去。他見和外甥同來的是小翠兒,失望的嘆了口氣。埋怨老伴兒說:“你竟瞎白話,有影是三,沒影是四的。一會兒他們進來,你的嘴可別啥都往外禿嚕。”
  他老伴不解的問:“怎的,我說差了嗎?難道你看不出小翠兒對咱外甥有意思嗎?”
  李津沒有吭聲。她從丈夫的眼神兒中好像看出了什么,“難道他不想娶小翠兒?”老頭兒點點頭。
  “他不想娶小翠兒,為啥把準(zhǔn)備娶媳婦的房子讓給小翠兒一家開茶館兒?要是讓老姐姐知道了,還不得氣死呀!”
  老頭兒嘆了口氣,看著他倆快進屋了,就示意她別再往下說了。
  竹簾一挑,傅寶印和小翠兒走了進來。
  李津兩口子忙打招呼,“你們來得正好,正好我們也沒吃呢。來!來!一塊吃點兒吧!”
  小翠兒未開口先笑?!熬司恕⒕藡?,我們吃過了。明天我家茶館就開張了,我爺爺叫我請您二老到時去聽書。”
  李津老伴兒樂著說:“瞧瞧我們翠兒嘴多甜呀,還知道從寶印那兒論,管我們叫舅舅、舅媽。"接著,她又一嘆說:“去不了了,你舅舅被人給打了,現(xiàn)在屁股還痛呢”
  老頭兒也氣得說:“這是啥世道呀,大白天的就又搶東西又打人的,簡直沒有王法了?!?br />   傅寶印問,“舅舅,你看清是誰干的嗎”?
  老頭兒生氣的說:“看清個屁呀!人家是從后面下手的?!?br />   傅寶印說:“準(zhǔn)是那幫逗蛐蛐的干的。他們賭干了賭資,就到外面來搶。回頭我?guī)巳ゲ橐徊?,查出來決輕繞不了他們?!?br />   老頭兒聽了,鼻子哼了聲說:“拉倒吧!就你們那群草包警察......
  他雖然沒再往下說,但是傅寶印的臉卻已經(jīng)紅得發(fā)漲了。
  小翠兒見傅寶印面帶尷尬,忙吧話題岔開,“舅媽,你們家小狗真漂亮,叫啥名呀?”
  “遠(yuǎn)山。名兒是我給起的,好聽不?”老太太得意的答道。
  那畜生似乎聽出小翠兒在夸它,跳下炕,搖著尾巴走到小翠兒跟前。
  “遠(yuǎn)山!”小翠兒俯身拍手沖它叫道。
  傅寶印不解的問:“舅媽,這不是咱李縣長的名諱嗎?您咋給它起了這個名呀?”李津老婆鼻子哼了聲,說:“我就給它起這個名,誰叫那個老東西不厚道來著。”
  原來,李津和李遠(yuǎn)山以前是很要好的朋友,倆人都是靠賣洋貨發(fā)的家。他倆成了灤縣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不久,便趕上縣里選縣長。李遠(yuǎn)山知道他沒有李津口碑好,就動了小聰明,把自家商鋪里的洋貨全部下架,順乎了眾多抵制洋貨的人們的意愿,既而選中了縣長。他當(dāng)縣長不久,就把當(dāng)警察的兒子李立柱推上了警察局局長的寶座。與此同時,他把以前下架的洋貨又從新擺在了貨架上。就因為這,李津認(rèn)為他不厚道,就有意跟他疏遠(yuǎn)了。李津老婆也就給她的寵物狗起了個“遠(yuǎn)山”。
  李津老伴兒拉著小翠兒的手,讓她坐在自己旁邊。然后,撫弄著她那又粗又長的大黑辮子,說:“唉喲,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呀!我記得唱堂會那天,你的小臉兒蠟黃蠟黃的,頭發(fā)還干干巴巴的。這才幾天不見,你的臉上有了血色,頭發(fā)也油亮了許多?!?br />   小翠兒紅著臉說:“舅媽,您別光顧夸我了,快張羅吃飯吧!”
  一旁的傅寶印也勸舅舅舅媽快吃飯。李津兩口子和仆人王媽這才端起飯碗吃起飯來。李津一邊吃著飯一邊問傅寶印,“聽說小日本子在東北又增了不少兵,是不是就要往關(guān)里打了?”
  傅寶印知道舅媽嘴巴不嚴(yán),就輕輕一哼說:“舅舅,你別聽外頭人瞎嚷嚷。他小日本成不了事兒。他們不進關(guān)則罷,只要進了關(guān),就沒他們的好果子吃?!?br />   李津聽了冷笑道:“你是乎悠我們來了吧!那小日本可是有洋槍洋炮的呀......
  傅寶印說:“舅舅,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他們的武器再先進也勝不了咱們。老蔣說了,日本的版圖就象一條爛蚯蚓,咱中國的版圖則象一只雄雞。他們已經(jīng)爬到雄雞嘴里了,老蔣有好生之德,想給他們一個悔悟的機會,所以才沒動他們。不過,老蔣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只要它敢爬過咽喉,那就讓它非死不可?!?br />   李津老伴兒一聽,笑得差點把飯噴出來。她強板住笑說:“你左一個老蔣,右一個老蔣的,這么忠實他,還真以為這往后江山就是他的了?”
  傅寶印聽了顯然有些不悅?!澳遣皇撬模€會是誰的?”
  李津老伴兒撂下碗筷,摸了摸嘴,說:“我看將來這天下是共產(chǎn)黨的?!?br />   “那怎見得?”傅寶印沉著臉又追問了一句。
  “還怎見得,老百姓從慈禧年間就喊‘錘鐮聽(挺)政,錘鐮聽(挺)政’的,這回錘子鐮刀終于在共產(chǎn)黨的黨旗上出現(xiàn)了,這不就說明將來挺政的就是共產(chǎn)黨嘛!”
  
  傅寶印被她的話氣樂了。說道:“舅媽,共產(chǎn)黨講究的是共產(chǎn)共妻、人人平等。你這么青睞他們,你就等著被他們刮分財產(chǎn)吧!你這豪宅·田產(chǎn)啥的,將來可就是別人的了。你們就等著住茅草屋吧。對了,與其到時被分,還不如現(xiàn)在就散給窮人,還落個人情?!?br />   李津老伴兒見外甥的話語雖然噎人,但仔細(xì)一琢磨卻很有道理。于是,立馬就低頭不語了。
  李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轉(zhuǎn)頭對外甥說:“你舅媽這個人,啥事兒也不走腦子。就像沒眼睛的蒼蠅,整天嗡嗡嗡嗡的跟在別人屁股后頭瞎哄哄。別人說啥,她也跟著說啥。有人說大門上鑲嵌銅梅花釘好看,她就找人把大門上的鐵釘摳下來,全部換成了銅釘。有人說穿古銅色褲子能避邪,她也給我做了條。我不穿她還不樂意。我要不是因為怕穿著它被人笑話,去鳥市兒至于走避靜的胡同嗎!今兒得虧遇上個賣柴的小伙兒把我背回來,要不介......
  小翠兒突然打斷他的話,問道:“舅舅,你說的那個賣柴的是不是跟我歲數(shù)差不多,個頭兒比我冒實,長的觀音眼、佛耳朵。穿的衣服又破舊又短?。俊?br />   李津驚呀的問小翠兒,“怎的,你認(rèn)識他?”
  小翠兒笑著點點頭。轉(zhuǎn)頭對傅寶印說:“他就是我剛才跟你提過的賣給我家柴的那個人?!?br />   傅寶印驚嘆的說:哦,小伙子心眼兒這么好呀!哪天有空,我得見見他。對了,我們警局伙房正缺個送柴的,明天我就去柴市找他。我讓伙房多出點兒錢,讓他天天給我們送柴......
  
  第二天,快到中午時,高鵬挑著柴擔(dān)又來到了柴和市場。他把柴擔(dān)戳到身后,從口袋里掏出兩個裝有蛐蛐的蛐蛐籠放到地上。這兩只蛐蛐本是昨天他媽一個人在廟里悶得無聊時,出來捉了聽著解悶的。為了這,高鵬還埋怨了他媽好一陣子呢。當(dāng)晚娘倆閑聊時,無意中高鵬就把柴市買賣蛐蛐的紅火場面說出來了。今天前晌,等高鵬從山上挑著柴擔(dān)路過他們住的小廟時,他媽捧著兩個裝著蛐蛐的蛐蛐籠從廟里走了出來,非要讓高鵬帶上來賣。高鵬一想也對,能賣出去更好,賣不出去也不搭啥。就這么著,他就把它們帶來了。這兩只蛐蛐被悶半天了,見到新鮮空氣,立刻就歡實的鳴叫起來。周圍買蛐蛐的聽到這清脆的聲音,很快就圍攏上來。
  正當(dāng)人們七嘴八舌的評價這兩只蛐蛐時。從圍觀的人群后面擠過來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這人三道彎的細(xì)高個子,清瘦蠟黃的瓜子臉,鐵刷子般的重眉下,兩只無神的死魚眼睛往外鼓鼓著。粗嘴巴下,兩道很深的法令紋幾乎連在了一起。他拿起其中的一只蛐蛐籠,仔細(xì)的觀察了一會兒里邊的蛐蛐后,突然轉(zhuǎn)身就要走。
  高鵬早就看出他不像好人,正要起身攔他時,探長傅寶印就到了。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襖領(lǐng)子,說道:“潘大巴掌,你是不是想拿人家的蛐蛐不給錢呀?"
  那個叫潘大巴掌的一聽是傅寶印的聲音,忙轉(zhuǎn)回身,臉上強堆上笑說:探長大哥,看你說的,買人東西哪能不給人錢呀!我就是想到外邊再好好看看。”
  傅寶印沉著臉道:“拉倒吧,我還不知道你是啥人。想買就痛快掏錢,不買就麻溜給人家放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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