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愛在西北

　　 酷暑七月，飛馳的列車呼嘯著長長的汽笛，沿著窯洞的門口，繞過黃土高坡，將我和老公的侄子（也就是我大伯哥的兒子）帶進了茫茫戈壁。時值新疆大地瓜果飄香的季節(jié)，一望無際的戈壁灘在帶給我短暫的異域風(fēng)情的新鮮感后，總有一種被與世隔絕的孤獨的恐慌，我都不敢想象一向習(xí)慣了熱鬧的老公是怎樣在那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熬過寂寞的一天又一天的。
　　 經(jīng)過五十六個多小時的漫長旅程，越來越強烈的陌生與孤獨讓我早已疲憊不堪。因為是第一次出坐長途火車，我的腳早就腫得穿不進鞋了，只好換了雙拖鞋。在烏魯木齊工作的妹夫在火車站接到我們的時候，我終于感受到了一絲家鄉(xiāng)的溫暖。滿街維吾爾族的氣息于我早已沒有了新鮮感，只想蜷縮在妹妹和妹夫臨時的家里，讓親情驅(qū)散一顆心的孤寂。
　　 烏魯木齊，于我已經(jīng)算是天外的世界，可是離老公所在的阿拉爾還有一天多的車程。我們辭別熱情的妹妹和妹夫，踏上去往喀什的列車。如果說從重慶到烏魯木齊市一次越漸荒涼的過程，那么，從烏魯木齊到喀什的列車，更是讓我孤寂得恐慌，雖然好客的維族大叔給我們吃自己種的香甜的哈密瓜，卻始終抹不去我心底對這陌生的恐懼。我們扶過雪山的脊梁，穿越塔里木的腹地，一望無際的戈壁在暮色下顯得更加荒涼，刀郎滄桑沙啞的歌聲輕輕地回蕩在整個車廂，一種長長的憂傷慢慢睇爬上心口，觸動了心靈最脆弱的那根弦，心便收緊，再收緊。下火車，轉(zhuǎn)汽車，終于在阿拉爾見到了早已等候在車站的李彬。
　　 幾個月的時間，大漠的風(fēng)沙讓李彬明顯的消瘦了許多，滄桑寫在臉上，和這片布滿了塵土的土地一樣。
　　 大哥說，他們也是才租到兩間屋的，前幾個月，他們白天晚上都只能呆在車上，還好車上有臥鋪。李彬打斷大哥的話，說這里工地上的人都是這樣子的，說他們兩兄弟還好些，車上的臥鋪寬，人家車上還沒有臥鋪的。
　　 塔里木盆地，阿拉爾兵團十二連。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 半掩在綠樹叢中，外面是一片綠油油的棉花地，在外面就是一望無際的茫茫戈壁。房東是兩位漢族老人，他們原本也是內(nèi)地的，早年支援邊疆的時候來僵便駐扎在這里了，伯伯是河南人，阿姨是四川人。隔壁鄰居也是早年進僵的漢人，老家也在內(nèi)地。
　　 因為我的到來，老公和大哥兩個的生活有了好轉(zhuǎn)，下班回來就能夠吃到熱騰騰的飯菜，雖然菜品和味道比起老家的差遠(yuǎn)了，但是現(xiàn)在的他們已經(jīng)很滿足。然而，對于我來說，除了白米飯，那里的菜真的很難下咽，雖然是我自己炒的，相同的炒法，但是相對于重慶，味道完全變了。大哥說，這已經(jīng)不錯了，他們剛來的時候在商店里買了方便面也只有干吃，商店里根本不會倒開水給他們泡。
　　 兵團里來了個重慶的丫頭，這么小，怎么也不像是李彬的媳婦，連隊里沒事的阿姨都過來看熱鬧，但是她們看到的確實沒錯，我就是李彬的老婆。一個阿姨不屑地說她去過南方，不過一點都不習(xí)慣，三天兩頭都是雨，走出門連褲腿上都是泥，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有人附和著，說內(nèi)地怎么怎么的不好，新疆在他們眼里簡直就是天堂。從她們你一言我一句的談話里，我算是大致明白了為什么他們對老公和大哥他們那么的不友好了。老公和大哥從重慶開車到阿拉爾，兩個人整整在車上呆了八天，在那樣季度疲憊之下，哪里來什么好氣色。中國人經(jīng)常以貌取人，所以那些人都感覺老公他們完全是來討飯的一樣，感覺是在內(nèi)地生活不下去了或者感覺新疆有多好才來新疆的。
　　　　 我笑著問那個板著一副臉不可一世的阿姨說：“阿姨，你是什么時候去過內(nèi)地的呢？你那時候去可能坐地鐵輕軌人都不多吧？你去過我們重慶沒有？去逛南濱路沒有？這幾天我每天晚上都餓，在家里習(xí)慣了吃夜宵，來這里晚上到處黑燈瞎火的，一個飯館都找不到。重慶市一晚到亮都能吃得到東西的，南濱路晚上還比白天要熱鬧，好一點的大排檔一晚到亮都是那么多人?！卑⒁桃粫r語塞了，我高興得得意忘形，繼續(xù)對阿姨說，“阿姨，下次你去內(nèi)地，就到重慶來找我，我?guī)憧?D電影，去華巖寺拜大佛，那佛像塑了金身，有好幾層樓那么高哦！當(dāng)然，肯定要吃正宗的重慶火鍋了，要不我們?nèi)?shù)串串？”阿姨幾十歲了，一直都在新疆生活，他哪里知道什么叫3D電影？哪里坐過什么輕軌地鐵，哪里吃過什么大排檔？更不懂什么叫數(shù)串串了。
　　　　第二天，西瓜、哈密瓜、酥梨、還有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蟠桃堆滿了桌子，那個不可一世的阿姨還請我到他們家吃拉面。我喜歡吃他們親手做的手拉拌面，以后的日子里，哪一家做手拉面的時候，總忘不了要來叫我，或者給我送來一大碗，老公看著，笑在臉上，喜在心里。大哥笑著說，你就吹吧，你看過3D電影天天去南濱路吃夜宵了？我們都笑，不過，后來老公的車不管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周圍鄰居看到都會幫忙，對老公他們也很客氣。
　　 一臺車，承載著我們一家的希望。表面的開心總是讓人心累得要死，我們已經(jīng)負(fù)債累累，不敢有半點閃失。一天到晚，我就像老公的一條尾巴一樣跟著老公轉(zhuǎn)，單調(diào)與枯燥的感覺緊緊地將我纏繞，似乎快要窒息。最要命的是漫天飛舞的蒼蠅和蚊子，在我每一塊裸露的皮膚上留下了大一個細(xì)一個的包，老公買來香水，一有空就給我擦。結(jié)婚十年，除了他與生俱來的好脾氣外，我似乎是第一次感覺到了他作為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溫存。
　　 工地已經(jīng)一個月沒有結(jié)賬了，大哥掌管經(jīng)濟，為了早日還清掛靠公司的欠款，把一分錢當(dāng)成兩分錢用，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拿出一分錢。農(nóng)歷七月十一是老公的生日，然而頭兩天他卻感冒了，頭痛，發(fā)燒，不吃不喝，然而晚上照樣得去開車。我叫他去買點藥，他說用不著，過兩天就會好的。每次排隊裝貨的時候，老公就扒在方向盤上，因為高燒，他渾身不停地顫抖。熬過了兩三個夜晚，生日那天一早下班，我就押著他去診所，老公說：“還是不去了吧，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蔽艺f去找大哥拿呀！他卻說：“工地上收不回來錢，大哥身上的的錢也不過就七千塊錢，他正在為公司的欠賬發(fā)愁呢。你就不要去找大哥了，他這兩天心情不好?！蔽艺f再怎么窮也得看病吧，算了，我身上還有幾百塊錢，我們先去買藥。老公拉住我：“老婆，我知道你心痛我，你哪有幾百塊錢呀？我還不了解你嗎？”我抱住老公，把頭深深埋進他寬大的懷里，不想讓他看到我已經(jīng)滿是淚痕的臉。
　　 老公說得沒錯，我身上的確沒有幾百塊錢，只有十幾塊錢了。我給我重慶的同事打了電話，讓她們給我打了幾百塊錢在我的卡上，老公生日那天，我終于帶老公去了藥店。一包感冒藥，一袋方便面，那是那一天我給他開的小灶！
　　 一天晚上，正在開車的老公忽然聞到一股濃烈的柴油味，根據(jù)經(jīng)驗，又是油管斷了。老公伸起斗子，拿了新油管就到駕駛室后面的斗子下去換。戈壁的氣候是惡劣的，早晚溫差大不說，還經(jīng)常會起大風(fēng)。老公還沒有換好油管，突然一陣陣大風(fēng)刮來，飛沙走石，揚起漫天的沙粒，鋪天蓋地，砂石被大風(fēng)卷起在車身上擦得“沙沙”地響。車的斗子全靠一根軸支撐著，如果那根軸斷了，斗子落下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從駕駛室剛剛打開一點車門，大風(fēng)便一下子把車門完全拉開，沙塵從外面灌進來，灌得整個駕駛室都是。人是睜不開眼睛了，我只得抓住車身，艱難地慢慢往車斗子下移。老公見我下了車，大聲吼：“你來干什么？快回駕駛室去！這里危險！”我當(dāng)然知道危險，所以我更要去和他在一起。老公見我執(zhí)著地爬到伸起的斗子下，連忙把我拉了上去：“你聽不見嗎？你看著斗子全靠著一根軸！”我望著他笑，唐山大地震的時候，不是一對夫婦為了他們的孩子硬是頂住掉下來的預(yù)制板等到救援人員把他們的孩子就走了嗎？
　　 我們換好油管回到駕駛室，座位上，臥鋪里全是沙，連我穿的衣服口袋里也抓了一小把出來，然而，我開心地望著老公笑了。透過駕駛室昏暗的頂燈，我看到老公的眼睛濕潤了。他含著眼淚把我摟在懷里，喃喃地道：“你真傻！”
　　 那夜，收音機了播出了一架航班失事的消息，說機上的乘客家屬會得到一筆一百多萬的賠償款。老公說：“如果我知道那架飛機回出事，我就去坐。”我說：“那不行，還是我去坐。”老公說：“不說一百多萬，一千多萬要拿你去換我也不干！”我笑，難道我會干嘛？
　　 新疆并不是遍地黃金，工地上老是拖欠運費，我們的生活都成了困難。春節(jié)前，我又回到了重慶，找了一個做迎賓的活干著等著老公回來。兒子在家，我得養(yǎng)活他，當(dāng)然還想補貼一點給老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