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盤嶺第二章
作品名稱:長篇小說磨盤嶺 作者:閆衛(wèi)星 發(fā)布時間:2014-11-06 11:56:02 字數(shù):5712
在磨盤嶺村里,劉世杰的家算是一個大戶,如果加上今天將要進門的兒媳婦就達到九口之家。照他的話說,他活了這半生最大的功勞就是生了四男二女六個娃。這一不僅是他人生的驕傲,更是他人生的財富。
尤其是在看到娃娃們像雨后的竹筍在噌噌地長大成人之時,也許是劉世杰平生喜歡個水或桃杏啥的意思吧!六個娃按年齡大小分別起名叫做溫泉、金泉、小桃、海泉、小杏和水泉。
他今天是給大兒子溫泉辦婚事,將要進門的兒媳是齊村公社李家莊村的李賢兒。
說起李賢兒,那可是十里八村難找的好女子,人長得不僅溫柔賢淑,還跟著母親學得一手好針線活。大前年,在齊村公社高中畢業(yè)后,參加了縣里組織的“農(nóng)建團”,也就是縣委為集中大搞農(nóng)田基本建設,如治溝治坡修河壩等等,把全縣十五個公社的一千多號青年勞力組織到一起,集中起來,按公社為營,三個或五個村為連的統(tǒng)一指揮,統(tǒng)一管理。但因為年輕人在一起時間長了,還是出了不少的亂子,尤其是發(fā)生了一起震驚全縣的投毒案使幾十個年輕的生命差一點全部給消逝了。為此,縣里才決定在年前把這個“農(nóng)建團”給解散了,但這個農(nóng)建團的建立也給年輕男女找到了一個相識相戀的機會。不知在誰人的牽扯下,這個西川公社磨盤嶺村的劉溫泉認識了一起在農(nóng)建團工地做工的李賢兒。
李賢兒的娘家在李莊村里是個過得很安逸的家庭,比李賢兒將要嫁的這個婆家人口少,總共也就父母哥嫂還有一個侄兒,論說起平常日子,可比磨盤嶺村的劉家要好過的多。
這就讓李賢兒的母親起初對這門婚事,是一百個反對一千個不愿意。
但女大不由娘,最終還是經(jīng)不住女兒的又哭鼻子又抹眼淚兒,拗不過自己生養(yǎng)的妮子,也就心里有再大的不愿意,但還是在妮子面前點了頭,算是勉強地同意了。不過,她卻不止一次地警告妮子說:“你那個婆家,日后要讓你吃盡苦頭的,你到時候可不要在我面前再哭鼻子抹眼淚兒,真遇上受苦受罪的事也是你自個找的,好歪到那個時侯你是愿不上別人。”
李賢兒說:“媽,我認準的不是那個家,我認準的是溫泉那個人,只要溫泉他人品好,只要他對我好,就是日后跟著他吃多大的苦我也愿意?!?br />
時值正午,在李莊村的一條小巷里,吹鼓手們正喜氣地吹打著。
一個穿著一身紅棉衣褲的年輕妮子,拉著一個中年婦女的手流著淚說:“媽,我走了?!?br />
中年婦女也是含淚松開女兒的手,對女兒說:“過去了,好好兒的,要孝敬公公婆婆啊!要待好小姑小叔啊!”
女兒聽過,點頭轉(zhuǎn)身,在伴娘等人的幫助下,騎上了一匹頭戴著大紅花背上披著紅色棉褥子的棗紅馬上,隨著吹鼓手們樂器聲緩緩向村外走去……
這是晉南農(nóng)村到現(xiàn)在還時興的騎馬嫁女的風俗,彎彎曲曲的鄉(xiāng)村土路上,新娘子坐在馬上,又一次小心地把頭上的紅頭巾往緊的系了系。
新郎劉溫泉看見便走過來對新娘子說:“不怕,來,我給你牽著馬?!闭f著從馬夫的手中抓過馬的僵繩,同迎親的人們繼續(xù)向村里的方向走去。
這一個冬日,磨盤嶺村劉家的婚事辦的格外熱鬧。論說起婚喪嫁娶這些事,對于一個家庭來講確實是一件大事,但對于磨盤嶺這個兩千多人口的大村也就談不上是一件天大的事了。
只是村里這個有名的能人劉世杰,給長子劉溫泉娶了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媳婦,這讓村里的年輕人無論是結了婚的還是沒結婚的都百般的羨慕和千般的嫉妒,更讓那些到了婚娶年齡還扔沒給兒子找下媳婦的漢子女人們心里有些酸楚和難過。但劉家為了不虧待這個未過門的兒媳,一家人也是齊心協(xié)力忙活了好一陣子,都想一個心事要把這場婚禮辦好。村里更多的年輕人更是想第一眼目睹新媳婦的好媚眼,所以吃過午席都還聚集在院子里,一邊熱鬧的說笑一邊等著到李莊迎親的隊伍歸來。
鄉(xiāng)村路上,只有吳老大騎著個自行車急匆匆地向西川公社去。
磨盤嶺村的支部書記吳老大,聽到公社溫書記急著叫他,心里還是不由地毛了起來,心想公社溫書記在這個時候叫他去,是有什么好事還是有什么壞事。他撂下眾人快快回到家中,騎著他那輛半新舊的自行車,不到半個小時就沖進了西川公社大院。跳下車,他把自行車??吭谝活w粗大的桐樹旁,便不顧一切地向公社溫書記辦公室方向走去……
賈秘書透過玻璃窗,看見吳老大進了公社大院就趕忙出門打招呼:“好我的吳支書哩!你怎么才來??!”
吳老大走近小聲地說:“你以為我能坐起飛機來啊!這日急慌忙的后背上都出汗哩!”接著又問:“老賈,咱溫書記找我有啥事?”
賈秘書看看溫書記辦公室的方向,回頭小聲說:“我那里能知道啊!反正那張老臉上是烏云密布,也不知道昨天在縣上參加了一個什么會,今天剛剛回來就要急著找你,我看不一定是啥好事情,你待會見了他的面還是小心些吧!別找沒趣,再讓他像孫子一樣熊上你一頓?!?br />
吳老大聽得心里有些發(fā)涼,頭皮發(fā)緊,趕忙從口袋里摸出一盒煙,塞進賈秘書的手里:“那好,我見了面再說。反正,咱這些日子也沒干下啥不冒煙的粑粑事,也沒有做下讓他抓住尾巴的事,咱心里沒鬼,咱不怕。”
西川公社溫書記辦公室是三間東偏廊房打通在一起,是西川公社干部里一間最大的辦公室。屋子靠西的一角放著一張笨重的老式辦公桌,正中放著一個像小煉鐵爐一樣大小生鐵火爐,火爐上的水壺正呼呼的升騰著蒸汽。
溫書記穿著一身單薄的灰色中山裝,在屋子里水蒸汽的圍繞下,急燥地來來回回的轉(zhuǎn)著圈兒。
吳老大掀開棉門簾,看到這個情景,便陪著小心地叫了聲:“溫書記,我來啦!”
溫書記轉(zhuǎn)過臉,看到吳老大臉色馬上輕松下來,微笑著指一指鐵爐子旁的一把椅子說:“老吳,你來啦!坐吧!咱坐下說話?!?br />
西川公社溫書記在吳老大這些村干部眼里,是管著十七個行政村三萬多人口的大干部,平時在一些正式場合,他叫公社或村干部們都是直呼大名,像今天這樣叫他一個村干部時,在姓前面還加了一個老字,這讓吳老大感到十分的驚恐和不安。
吳老大心里覺得,溫書記對自己有了這樣一個親切的稱呼。看來,今天把他叫到公社里來不一定是多大的壞事情。這樣想著,便在溫書記的對面坐下。
溫書記依然很溫和很關切地說:“今天,咱好好說說你的事?!?br />
吳老大抬起頭問了一聲:“是說,我的事?”
溫書記看著吳老大說:“就說說,你當這個公社革委會委員的事,說說還想要不要了?!?br />
吳老大聽著趕忙慌慌地站起身,很小心很恭敬地望著溫書記說:“好我的溫書記哩!咱一個村支書,這輩子能當上個公社革委會的委員,這也是咱光宗耀祖的事,咱當然早就盼著哩!”
溫書記抽了一口煙,等把吸進肚子里的煙霧騰吐出來,舉起右手指著吳老大說:“沒出息,沒出息,這輩子就想當個公社革委會委員??!”
吳老大聽后,更加不解地望著溫書記說:“溫書記,咱一個農(nóng)村支部書記,能在公社掛上個革委會的委員名號,還在村里干著村支書和村革委會主任,這在咱全公社十七個村里的支部書記里就算是拔尖尖了,咱還敢想別的啥?不敢哩!真不敢哩!”
溫書記注視了吳老大一會,又給吳老大遞上了一支黃金葉牌紙煙,鼓動性地說:“想,一定要想,一定要往大得想,要往公社革委會副主任這個位子上想?!?br />
吳老大臉一下子漲紅起來,渾身熱血沸騰:“這……溫書記,我真沒想過這么多,你就說,讓我干啥?您指揮,我?guī)е謇锶藖砀?,一定要聽您的話,一定把事情干好干成?!?br />
溫書記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這些日子少有的笑容,連連拍著吳老大的肩膀:“好好好,我這不是看中你這個村支書了嘛!”說著,端起自已面前的茶缸子給吳老大的茶杯里填上了新茶水。
冬季的時間過得很快,不覺間日頭已經(jīng)落山,溫書記拉亮電燈同吳老大繼續(xù)交談。
辦公室的賈秘書看到已到公社機關食堂開飯的時間,走進溫書記的辦公室要叫吃飯,還沒等張開口,溫書記向他揚著手,讓他出去,賈秘書那里知道溫書記與吳老大的談話正在興頭上。
溫書記與村支書吳老大的談話一直到晚上八點多鐘才結束。
公社食堂的大師傅就是西川鄰村的東川村的人,平時這個時侯,早收拾利落回家去了,今天看見書記還沒吃飯,就一直等去食堂里,溫書記要留吳老大在公社食堂里與他同吃了晚飯再回村。
吳老大借口說:“天黑了,路上不好走?!北愀孓o了溫書記。
在公社大院門口,溫書記握著吳老大的手說:“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就趕快告訴我?!?br />
吳老大忙說:“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闭f完,搭腿騎上自行車。
“等等?!睖貢浻衷趨抢洗笊砗蠛埃骸袄蠀?,你少等一會兒?!鞭D(zhuǎn)身對辦公室喊:“賈秘書。”
賈秘書聽到溫書記在喊他,慌忙從辦公室里走出來:“溫書記,您叫我。”
溫書記抬手一指:“你到民政辦那里取一張救濟表來,給了咱吳支書,他們這些村干部在村里工作辛苦,咱們得想著照顧一些才行哩!”
賈秘書轉(zhuǎn)身走后,溫書記對吳老大很是有些溫情地說:“一張救濟表最多也就三十快錢,回去記著填一下,蓋個村里的公章,到民政辦領了吧!再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也好給老婆和娃娃們扯上一件衣服?!?br />
吳老大聽過這番話,再說話時嗓音有些變調(diào):“溫書記,我這一輩子,跟您跟定了,你指到那里,我保證帶著我們村里人打到那里,毫無二話?!?br />
溫書記拍拍吳老大的肩膀說:“咱們共同干,咱們共同干好這一項大事情,為咱沃國縣農(nóng)業(yè)學大寨普及大寨縣做貢獻?!?br />
晉南人論起季節(jié)有一句俗語:長不過六月,短不過臘月。時日才近農(nóng)歷的十一月初,還不到下午六點鐘,天色就漸漸的暗了下來。
劉家娶親的人馬回到磨盤嶺村時,天色已經(jīng)大黑。
幫忙的人們,在劉世杰家的院子當中掛了一盞大汽油燈,院子里頓時光芒四射,把院子的角角落落都照得白花花一片。照得每個人身后都跟了個影子,這些影子就隨了人的走動在晃動著,好似院子里到處都是人了,也就顯得更加滿滿蕩蕩,更加熱熱鬧鬧。
倆個年輕的小伙子一個是順娃一個是福生,正在屋外的墻上掛了一幅紅色綢被面,被面中央粘貼著一個大大的雙喜字。
溫泉與李賢兒的結婚典禮儀式正在進行著。不大一會兒,就接近尾聲,司儀大聲喊到:“劉溫泉與李賢兒的結婚典禮最后一項,新郎新娘雙雙攜手入洞房?!?br />
在場的年輕人一下子興奮起來。
“好——”有一個小伙子大聲喊著:“要讓溫泉抱著新娘子進新房才行??!”另一年輕小伙子也在起哄:“對,讓咱溫泉抱著新娘子,不親熱不行哩!”
司儀抬手大聲說:“去去去,不要起哄?!?br />
新郎劉溫泉聽過年輕伙伴們的叫喊,本來就黑紅的臉膛更顯得燥熱起來,不過在燈光的照射下,看熱鬧的人還是沒有看出來,但他的心卻在“嘣嘣”的像一個鼓手握著一把鼓槌在猛擊著他心中的那面鼓。他趕忙牽著新娘李賢兒的手向新房走去。
在新房的門口,村里的一群婦女們早已圍在門里門外,嘰嘰喳喳的叫喊著要向新媳婦討喜糖吃,這又把婚禮掀起了一個高潮。
就見,站在院子里的年輕人用勁推著面前的溫泉和李賢兒,門口的婦女們見新媳婦不給喜糖就越不讓進洞房門,只到李賢兒的嫂子見狀,趕忙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大把喜糖,放到李賢兒手里,讓李賢兒散發(fā)給大家才罷休,一個拿到喜糖的年輕婦女高聲喊:“新娘子進洞房了?!闭f著,掀起掛在洞房門上的棉門簾。
但在這時,一個讓所有人預料不及的事情發(fā)生了。
新娘李賢兒含羞低頭走進洞房,剛把邁進來的右腳落地,便聽到眼前的頭頂“咯叭”一聲響。
大家不由抬頭看頭頂,就看到昨天才用花紙裱糊的頂棚炸裂了一道三尺多長的大口子。所有在場的人,一下子都被這個意外的事件愣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
隨后就見一個個臉色刮白地悄聲散去。
新房里,只有村里兩個做伴娘的婦女和新娘李賢兒,不大一會,倆個伴娘似乎也預感到此地不得久留,便也匆匆安頓好新媳婦,慌慌張張地說上三言兩語的好聽話兒,推說家里還有事情要匆匆離去,本來一場熱熱鬧鬧的婚事,就因這件事情突然的冷淡了下來。
磨盤嶺村劉世杰家的院子里,大家都為這件事情感到不解,都以為發(fā)生這樣的事將來對劉家是兇多吉少。
有一個中年婦女低聲對另一個婦女說:“看來,這個新媳婦的命可是硬得很哩!這才一進新房門,頭頂?shù)募埮锞驼ㄩ_了?!?br />
另一個婦女回頭看看身邊的人,小心地說:“可別瞎說,看著人家這個新媳婦面相多文弱隨和,那里就是你說的啥命硬命軟的人了?!?br />
中年婦女:“你就是啥也不懂,我家娃他爸就懂些這看相觀風水的事,這命硬命軟是命里帶來的,這和面相多文弱隨和沒啥關系。”
另一婦女:“看來,沒啥事,咱就先回吧!可別把這事粘染到咱身上。”
中年婦女:“對對對,咱們沒事,就趕快回吧!”
院子里和洞房里一下子走了很多人,院子里頓現(xiàn)地冷靜起來。
新娘子李賢兒一個人默默地坐在炕沿上,悄悄地揭起頭上的紅頭巾癡癡呆呆的抬頭望著花紙頂棚裂開的那道大口子。
劉世杰的妻子走進來安慰著兒媳:“這都是迷信,咱不信這些,啥命硬命軟的,那有這回事,來吃點東西吧!”說著,把一碗雞蛋面條放在新娘子的手上。
新娘子李賢兒嘴里還是說著:“唉!這是咋回事嘛!咋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嘛?”把接過手里的碗又放在窗臺上說:“媽,我現(xiàn)在真得吃不下??!”說著,兩串清淚便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劉世杰的妻子嘆了一口氣說:“賢兒,這吃面也是咱們晉南人的規(guī)矩,這叫接風面,你吃不下,那咱就少吃幾口吧!咱也接一接順風。”說著,又從窗臺上把碗端給兒媳。
新媳婦李賢兒勉強地吃了幾口算了事。
后來,這件事情過去久了,磨盤嶺村的人也就慢慢的淡忘了。但新媳婦李賢兒邁進劉家門不到一年的功夫,劉家所發(fā)生的許許多多事情,似乎又給了這件事情做了一個真實的驗證。
吳老大從西川公社摸黑回到村里,也沒有再到劉世杰家里繼續(xù)喝酒的心思了,一個人默默地回到家里。其實他從公社回村的這八里多路,根本就沒有騎自行車,就摸著黑一個人推著自行車可勁兒地想著心事走回來。
一進家門,老婆把一碗酸菜面放在他面前問道:“世杰家給兒子娶媳婦,你怎么早早地就不見面了?”
吳老大說:“這不是,讓咱公社溫書記給叫到公社去了嗎!”
吳老大妻子:“這大冬天的有啥事情?”
吳老大:“別說,還真是有大事情要干哩!”
吳老大妻子:“我就不信能有啥大事情,大冬天的就讓村里人好好過個冬吧!別靜想著瞎折騰?!?br />
吳老大聽后有些不樂意地說:“哼,你一個婦女家,知道個啥,村里的事以后不要多問不要多管?!?br />
吳老大妻子聽后,不高興地說:“你以為我愿意聽你說,這村里的破事,我也早就聽夠了?!?br />
吳老大望著妻子的背影,端起面前的飯碗,狠狠地往嘴里叭啦了一大口……
這一天夜里,磨盤嶺村里的第一號人物、村支部書記吳老大失眠了,這是他以前很少有過的事情。整整一個晚上,他就望著長期被煤火熏得黑燎油亮的屋頂,聽者老婆或長或短或快或慢的呼嚕聲,把雙手墊在頭下,苦苦地思索著思索著……
他想著,他這一生是真要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了。